第10章 第十章 陷危
月老廟正門處鬥法已至尾聲,這個尾聲卻並非是正道的勝利。
二打一,開刃對築基,沒能打得過。
本命劍各崩出一道豁口,鄭奇和白霞雙雙跌落在地上,驚駭地看向邪月老。
「像你二人這般,以為蘇息獄海的修士好欺凌的老夫見多了。」
邪月老毫不留情地將二人的本命劍一一奪下,投入連理鼎中,「你們可曾見過蘇息獄海的人間煉獄,那裡沒有一個人可信,便是修至元嬰期如老夫,也要日日如履薄冰,免得「七煞」名號便宜了他人。」
他們之間並非修為上的差距,而在經驗上實在是天淵之別。
說到這兒,邪月老看著連理鼎,臉上露出古怪之色:「你二人應該與剛才那丫頭同為行雲宗劍修,怎麼你們的本命劍這般脆弱,她的卻無法煉化分毫。」
「你……」鄭奇臉色蒼白,改換了稱呼,「前輩何故為難我們二人,我們皆是聽少宗主命令行事。」
「少宗主?」邪月老一改之前淡然的神色,幾乎可驚惶地失聲道,「那丫頭只不過礪鋒境,她師尊怎麼可能是澹臺燭夜?!」
行雲宗二人沒有說話,其中的女弟子白霞臉色蒼白下來,避開邪月老用玉牌傳音道:
「鄭師兄?你怎能暴露李忘情少宗主的身份給邪修!」
鄭奇惡狠狠地回道:「可眼下又有什麼法子,是她不說清楚這邪修的修為!害我們本命劍傷至此地,即便苟活下來,也恐怕五十年無法問道切金境了!」
而這邊邪月老卻是開始焦躁了起來,他從行雲宗二人臉上的沉默中印證了李忘情的身份。
「澹臺燭夜……怎麼會是澹臺燭夜……」
洪爐界的劍修很多,說起來「礪鋒開刃、切金碎玉、藏拙滅虛」這六種境界並不繁雜,但修士到碎玉境后,修為進境會變得極其緩慢,動輒幾百年,藏拙境界更是千年難以寸進,以至於整個洪爐界有人以來,就只有三個滅虛修為的存在。
他們分別是,蘇息獄海的「死壤母藤」、御龍京的「太上侯」,還有行雲宗的「刑天師」。
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底有多強悍,只知道他們壽歲悠長,即便弟子門人在和隕獸的爭鬥中隕落了一代又一代,他們還是穩如磐石般立在洪爐界的歷史中。
不過邪月老很快冷靜下來,因為在他的認知里,不同於偶爾還護短的御龍京太上侯,行雲宗的宗主澹臺燭夜不是個好管閑事的人。
無論是門人被殺,還是御龍京挑釁,他從未出面,只有一個肅法師司聞代行宗內大小事務。
再者,一個礪鋒境的弟子,無論怎麼看都是累贅,或許死了就死了,他並不會在意。
眼下也只能抱著這樣僥倖的想法了。
「前輩還是早日回頭吧,看在還……」鄭奇看了眼遠處被殃及的幾個凡人,挪開視線,「看在還未釀成大禍的份上,只要你放開我等,我們大可放你回蘇息獄海自首。」
「對。」白霞也接著道,「否則以你此刻同時得罪行雲宗和御龍京的行徑,即便逃走,難不成還能逃到天外去嗎?」
他們這句話反倒點醒了邪月老,他喉嚨里發出嘶啞的笑聲,神色一厲,猙獰道:「你們懂什麼!老夫就算隕落在外,也斷不會回蘇息獄海!獻祭開啟!」
隨著他手杖一頓地,月老廟內不知何處顯露出了千絲萬縷的紅線,有一些早早纏在了凡人身上,卻此時才顯現出來。
一股股血氣從所有人身上被汲取出來,傳送往月老廟的後方。
「你究竟要做什麼?!」鄭奇驚慌不已,他感到那些紅線纏在身上后,自己的靈力正瘋狂流失,「你可知得罪了行雲宗的後果?!」
「何止你行雲宗……」邪月老一抬頭,「已經來了嗎,御龍京。」
隨著他這句話,外面「轟隆」一聲響,彷彿有什麼高階修士正在攻擊月老廟外的陣法。
這一擊,宛如重鎚敲擊大鐘一般,所有的月老廟裡的人,尤其是凡人們當即口鼻滲血,倒在了地上。
一個傲然的年輕聲音從月老廟外炸響:「何方賊人,膽敢在御龍京外造此邪陣?!」
遠在後堂的李忘情也是腦海一震,立時明白過來,這月老廟動靜太大,引來了御龍京的修士。
這劍氣,切金境無誤!
「太好了!」石秋聽這聲音如春雷一般,便曉得不弱於他師父,立即從地上爬起來,興奮道,「是有大本事的仙師來救我們了!」
他臉上的喜色不到片刻便凝住了,因為他看見堂屋門外驟然生出千絲萬縷的紅線,如蛛網般垂落下來,向著屋內所有人纏去。
這紅線數量太多太密集,離得最近的李忘情只來得及躲開自己身前的紅線,身後則沒有防範住。
「救命!」新娘尖叫起來,她的手腳被紅線一併纏住,身上的生機血氣被瘋狂汲取了起來,一時間容光萎靡。
紅線綿密堅韌,李忘情蓄滿了靈力的一劍下去,也只是砍斷十之二三,很快就有更多的紅線從棺材內湧出。
李忘情不得不落在房樑上用千羽弦遠遠綁住新娘,不至於讓她被拖進棺材里。
再抬頭一看,掃到石秋身上時,她發現了詭異之處。
所有的紅線都繞過了石秋,只向她和新娘攻來。
「石秋!去關門,紅線沒有纏你!」李忘情道,「門上有防禦符籙,擋得住!」
石秋連滾帶爬地衝過去,到了門口時,他面對鹿頭世子又瑟縮了一下。
「他擋在門口我不敢……」
「讓開!」李忘情不廢話,手上法寶千羽弦飛射而去,纏起那鹿頭世子就往屋裡扯。
鹿頭世子高大的身形被扯得撞在棺材邊,像個木偶一樣滑坐下來,而石秋也終於把門關上。
李忘情站在高處橫掃出幾道劍氣將紅線擊落,屋內頓時安靜下來,一片幽幽燈火中,李忘情從房樑上落下,又斬斷了新娘四肢上的紅線。
石秋喘著粗氣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忘情握著手腕,剛才那一下,她也感到自己的靈力在被紅線碰到時被抽走了不少,道:「你是不是並沒有沾過那老頭的酒?」
「沒、沒有,師父沒有來得及給我喝那個。」
「也或許是他不想吧,不然你早死了。」李忘情向上望去,「沾過那酒的,就視同與這月老廟陣法結成靈契,外面越是以蠻力破陣,裡面獻祭靈力與生氣的就越多。」
「師父他要這麼多靈氣做什麼?」石秋道,「難道是治病?他經常因為身體里長出藤蔓而苦痛難當,可殺了這麼多人都無法痊癒,豈不是……」
李忘情捏著耳朵想了想,道:「我雖未見過,但蘇息獄海大名鼎鼎的死壤母藤卻是無人不曉,那等鬼神一般的存在,其賜下的藤蔓在靈材志上按品質最高能排行第二。」
「……那第一是什麼?」
那當然是燬鐵唄,而死壤母藤的藤蔓是世上唯一可以碰到燬鐵而堅持一陣的東西,不過饒是如此,也只不過是給燬鐵當柴燒罷了。
燬鐵始終是古往今來、天內天外最無解的東西,毀滅的終極存在。
就像她師尊試圖拿燬鐵為她鑄劍胚,因為根本就不存在能煉化燬鐵的爐子,於是便造就了她手上這把銹劍。
既沒有燬鐵的威能,也沒有尋常本命劍的鋒銳,只能僵在這裡對著棺材瞪眼。
「閑話休提。」李忘情用羅盤確定了陣眼,道,「眼下要破此陣法,有三種法子,一是坐等外面前輩修士以力摧之。」
石秋:「那這裡的人不都會死。」
李忘情:「他們到現在還沒動手,說明來者還算有良心,正在想辦法以救人為上。但他們不知曉這月老廟內中的詭異……」
李忘情還不能把這裡有隕獸的事傳出去,按洪爐界第一法則,確認有隕獸出現的地方,將不計代價抹除殆盡。
恐怕一旦外面御龍京的修士知道這裡即將召出一頭隕獸,為保花雲郡方圓百里不受火隕天災,到時候連她在內,這裡花雲郡的百姓都會死。
當然,這是最後的選擇,真到了不得不做決斷的時候,作為行雲宗的劍修,她會執行這個法則。
獻祭她那特殊的本命劍,燬鐵鏽渣會殺光所有人,切斷血氣和陣法的連接,讓外面的修士進來摧毀隕獸雛形。
「其二,想法子毀掉這紅線人骸,但看你師父這做工……他修為雖然不行了手藝還是可以的,這具人骸耦合之處用上了死壤母藤的藤蔓,非切金境難動分毫。」
或許是過於絕望,石秋此刻反而索然下來:「你直接說咱們能怎麼做吧。」
李忘情指了指棺材里的人骸:「第一個拔出它喉間匕首的人,將視同與之結定契約,從此性命相連,你看是你來還是我來,猜拳也可以。」
石秋:「那……代價是什麼?」
李忘情:「不清楚,看眼緣吧,萬一它看不順眼你,就像剛才新娘嘗試結契一樣,當場化成灰。」
石秋:「……我才十五歲。」
李忘情:「年僅十五歲的你,已經為虎作倀背上了不少人命債,萬一我們活下來,我還打算押你去御龍京的死牢來著。」
石秋無話可說,短短兩日他已磋磨了不少,臉上出現了成年人才有的疲憊,二話不說擼起袖子。
「這人骸我能怎麼處置?」
李忘情:「說起來有點難以啟齒。」
石秋:「你只管說,都到這份上了,我還有什麼不能做的!」
李忘情:「你聽說過「交心血契」嗎?」
石秋一臉迷茫:「那是啥?」
「白話些講,就是、就是……」李忘情道,「道侶,就是你們凡人來說,夫妻之間的一種不能輕易和離的誓約。」
石秋原本滿腔勇氣登時如遭冰凍:「……啥?」
「因為這人骸一半是鹿,一半是人,我在賭它最終是人形,如果是以人的形態,那麼我們就可以立下「交心血契」,此契不會因修為實力有鴻溝而有所減弱。」李忘情一口氣說完,補充道,「這還是聽了「月老」這詞兒給我的靈感。」
石秋麻了:「你靠譜嗎?」
李忘情:「別無他法,何況你這也不是沒有危險的,說起來,和此異種怪物結契本就有違常理,或許他醒過來就把你吃了也說不定。」
石秋沉默了良久,道:
「罷了,眼下我也沒得挑,賠命就賠了……說實話我也不敢想我到底害了多少人,當時隱約感覺出來有所不對,但那個「可能」太嚇人了,我不敢細想……我不敢想,背著這麼多人命,以後我四五十年的日子該怎麼過。」
其實他也不過十四五歲。
自己完全可以替代他……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而這個年輕人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李忘情握緊手指,垂眸道:「你若有個萬一,我可以幫你帶個遺言。」
石秋摸了摸身上的九連環,道:「我家住在海桑國遺址外的村子里,我若活下來,就繼承師父當時的諾言,做個劍修去救那些得了隕火瘡的人,若活不下來……算了,也不必把我的骨灰帶回去,我是個不孝子,就讓我娘以為我還在哪裡浪蕩逍遙吧。」
「就這樣吧。」
當石秋正要握上匕首時,李忘情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她終於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借口。
「你竟然是海桑國的遺民?」她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