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半步器宗
為免障月又弄出什麼幺蛾子,李忘情強行按著他進了影子里,又怕進了蛟相府被熟人認出來,還特地拿出了一副水晶鏡架在耳朵上。
這是手藝人最常見的打扮,通常是符籙師和陣法師為了校對圖紋,才特地弄出來的東西。
「這東西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幾百年前就有了,軒轅九襄皇帝在位時弄出了許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包括現下各個宗門裡拿來傳訊的玉牌,都是那時候普及開的。」
「不過他死後,世上這些東西就再沒有推陳出新了是嗎?」
「你這麼一說……確實如此。」李忘情一邊走一邊同障月聊著,「可能是因為洪爐界礦材繁多而靈植稀缺,整這些花兒活要的靈材,修士們也需要,只有軒轅九襄那個地位的大人物,才會為了凡人和修士爭利。」
障月問:「你們後世怎麼評價這樣的人?」
「「天授英才,離經叛道。叛天者,天誅之,可惜可嘆,不可循其道」。」這是洪爐界口口相傳的、對於軒轅九襄的評價,李忘情複述了一遍后,卻嘆了口氣。
「你不同意這樣的說法?」
李忘情嗯了一聲,如實道:「所有人都說他是因為沒有專註於修鍊才死於渡劫,但說到底,渡劫本就是風險極高之事,這幾千年以來,能成功渡劫的、與三都之主並肩的又有幾個呢?因此而抹殺他澤惠天下的功績,實在是有失偏頗。」
說出來之後,李忘情竟覺得心裡順氣了許多,如果在行雲宗,她這樣說,師姐和肅法師一定是認為她在為偷懶找借口。
作為修士,修鍊是最主要的,於公是為了對抗天災拯救大地,於私是追尋大道與天同壽。
除此之外,容不得第三種聲音。
「可惜了。」
「你對軒轅九襄好像很有興趣?」李忘情好奇道。
障月笑吟吟地說道:「我對你也很有興趣。」
「……那好在他走得早,不然也和我一樣可憐。」
「和我在一起就這麼讓你為難嗎?」
「你不為難嗎?整天被我看得死死的。」
「我不為難。」障月自然而然地回到,「我很喜歡你。」
李忘情身形一僵,停在了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七十多高齡的白嫩臉皮一點點泛起了紅。
「你——」
「怎麼了?」
「那幾個字眼……」李忘情艱難道,「不能亂說。」
「哪幾個字?」障月好像發現了什麼,促狹地問道,「說給我,聽聽看?」
「……」
說話間,傳聞中的蛟相府便近在眼前。
李忘情慌忙壓了壓臉上的水晶鏡,遮去臉頰上泛起的一抹微粉,去門口了解了一下情況。
蛟相府的確一直在招各路「手藝人」,要求在築基、開刃境以上,能使真火的煉器師是首選。
李忘情一表露自己是煉器師,對方果不其然重視起來,專門派了個童子帶路從側門進入了一處富麗堂皇的庭院內。
一進門,庭院內熱鬧非凡。
「要我說,混元丹得用冷火煉才能出丹紋,並不是火越大越好,得慢慢地去煨它……」
「你燉湯呢,還煨,不用大火哪能出好品質,浪費靈藥。」
「你們說的都是屁話,有個好丹爐才是正經事。」
聲音最大的是煉藥師,修為全部在築基上下,李忘情一眼掃過去,沒有一個是劍修。
這也難怪,劍修很少嗑藥,天地金石之氣就是最好的丹藥了,修鍊起來要比術修花銷少得多。
但並不是所有修士都有劍修的資質的,相較之下,術修也有術修的好,比如剛一入鍊氣期,就能無病無災地活到一百五十餘歲……總之就是活得久。
「仙子,煉器堂在另一邊,今日恰好是每月一次的升品拔擢,故而熱鬧了些。」
「升品試?」
「是煉器師升品試,能從一千種靈材中辨識出五百種,便算中品煉器師,能煉製築基與開刃境的法寶。」
下、中、上是煉器師的一般門檻,再往上的都是有名號的存在了,人稱「器宗」,即煉器宗師,已可以憑手藝開宗立派。
李忘情:「哦,還挺簡單的。」
她學煉器的那時候……算了,不回憶了,實在太痛苦了。
小童子道:「這可不簡單,那些靈材都是結丹境的煉器師天南地北搜尋來的,什麼稀奇古怪的都有,小人學了三年了,還只能認出兩百種靈材呢。」
「那你也很聰明啊,這麼小就能記住這麼多。」李忘情笑眯眯道。
小童子微微紅了臉:「已經到了,請跟我來。」
他們此刻到的是一處庭院,院子里坐著約一二十名煉器師,每個人眼前都各懸浮著一枚玉簡、兩個乾坤囊。
李忘情掃了一眼,只見那些煉器師正從左邊的乾坤囊里取出一件件靈材,仔細辨認后,迅速在玉簡里一點,算是寫下名字,然後馬上放下靈材取下一件。
而上首監考的是個紫衣修士,修為明顯高出一個境界,他身邊放著個沙漏,看剩下的時間,已走了一半有餘。
聽得童子彙報的來意,那紫衣煉器師挑了挑眉,打量了一下李忘情。
「你是劍修?」
李忘情一拱手:「正是劍修。」
這位紫衣煉器師似乎對劍修有所偏見:「劍修很少有煉器師吧,煉器需通百藝,可不僅僅止於鑄劍。」
李忘情道:「確實還需精進,不過也有幾百件煉器的經歷,前輩見笑。」
「不謙遜。」紫衣煉器師哼了一聲,冷不丁地問道,「臂重幾何?」
連那小童子聽了這話后都一臉茫然,但李忘情一聽就知道這是有經驗的煉器師才會問的行內話。
煉器師手臂的重量不能太輕,也不能太重,單臂低於十斤則火候不夠,高於三十斤則精細不足。
李忘情流利對答:「臂重十二斤。」
果然,那位紫衣煉器師臉色稍霽:「小友是同道人,你煉器品階可有下品?」
李忘情這卻卡了殼,她的品階玉佩還留在行雲宗沒帶出來。
而且,可能以後都回不去了。
紫衣煉器師皺了皺眉,道:「無品煉器師,蛟相府不能認可。」
「前輩。」李忘情道,「可否容我現在考一個來?」
她此言一出,下面正在考升品試的其他煉器師大多分了些注意過來。
「哪兒來的女修士,不知所謂。」
「莫非想憑貌美走後門?那可是來錯了地方!」
「哼,她馬上就要被攆出去了。」
紫衣煉器師略有些惱火,但看李忘情毫不退縮,冷笑了一聲,敲了敲手邊的沙漏:「這些待考的都是老夫的門徒,他們當中只有頭名才有資格被蛟相府錄用。還有一刻鐘,一千種靈材,要認出其中八百種,你辨認得過來?」
「是晚輩冒昧了。」
「那就……」
「就一刻鐘,一千種靈材,缺、錯任一種,晚輩任前輩責罰。」李忘情道。
好狂!
「小姑娘說大話,別閃了舌頭。」紫衣煉器師氣笑了,他也不含糊,丟了玉簡和乾坤囊給她,「他們用了兩個時辰才鑒定出來這麼多,你一刻鐘若能識出其中五百種,即便蛟相府不錄用,老夫也可收你做學徒。」
李忘情知道自己身上的麻煩,拜師是不可能拜師的,就只有憑本事了。
她再次行禮以示感謝,然後不慌不忙地坐下來,打開乾坤囊。
此時已經有不少其他煉器師答完,正打算看她的笑話。
「千種靈材,即便寫錯了也不能修改,就看她如何現眼吧。」
然而下一刻,李忘情直接伸手進去抓了一把靈材出來。
這一下嚇了他們一跳。
「這些靈材只有指甲蓋大小,大多數根本連礦紋、株節都不全,保存不當致使靈氣喪失的更是多如繁星,才需要一個個細看。」
「此女簡直莫名其妙,根本就是外行人!」
圍觀的人大搖其頭,而李忘情已然是兩耳不聞窗外事,拿出她看閑書的速度,一目十行般掃完所有靈材,然後握住玉簡,火速烙下一個又一個靈材名稱。
整個過程不過十數息,緊接著她放下已辨識的靈材,又抓了一把出來。
「……她在胡寫吧。」下面考試的煉器師一個個抬起頭來,獃獃地看著她。
李忘情的表情實在太過氣定神閑,尤其是看見原本坐姿隨意的紫衣煉器師身體微微前傾,臉上露出驚訝之後,更是震動不已。
難道真來了個厲害的?
「好快!」紫衣煉器師心裡暗道,「老夫還特地放了十幾種精鍊過的礦材,上品煉器師都極少能一眼認出,這小姑娘竟毫不猶豫……」
「不過,當中還有一種珍稀靈材,來自死壤,雖然只是廢藤,但枯萎后堅硬無比,即便是老夫,也差點以為是某種礦石,她必定難辨。」
「出身散修,能有此見識實屬天賦卓絕,便是認不出來,老夫也要收她入門傳承衣缽。」
紫衣煉器師已有了成算,看李忘情的目光和藹了許多。
果不其然,大概到了五百件左右的時候,李忘情停了下來,她捏著一塊圓柱形的靈材直皺眉。
「果然,」下面考試的煉器師彼此交換了個神色,俱都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我也卡在這塊靈材上許久,沒有礦紋,又異常堅硬,我還用真火試著融了一下,丁點都不帶化的,不知道是什麼石頭。」
李忘情沉默地看著這塊「石頭」。
她乾坤囊里有幾十條,眼下已經枯萎得像一根根扭曲的銅釺一樣,水火難融,只有她用劍才砍得斷。
那玩意兒比眼前這塊硬多了,不愧是死壤母藤的親兒子才能使得動的分藤。
邪月老的藤蔓和荼十九的一比,跟蛛網差不多。
李忘情沉默了數息后,在玉簡里寫上四個字。
「死壤母藤。」
紫衣煉器師原本還在喝茶,他的神識全程監視所有人的玉簡,當李忘情寫下這四個字之後,他一口茶噴了出來。
「二段分藤。」
李忘情剛在後面續上補充的名字,紫衣煉器師就一抹嘴,拍案而起。
「能認出死壤母藤,還細化到分藤,你必定是有品階的,閣下到底是幾品?!」
李忘情停了動作,調整了一下語氣,謙遜道:「晚輩修為還不足,所以……現在是「半步器宗」。」
草,器宗。
就是,煉器手段已經登峰造極,一直到藏拙境之前,她都有能力煉製其所在境界最高品質的法寶,哪怕是剛突破。
「不可能。」紫衣煉器師如夢似幻,「倘若真是器宗,老夫不可能沒聽過你的名號,你叫……」
李忘情:「晚輩李旺旺。」
下面的人愣道:「聽都沒聽說過……」
「不,這個名字有些耳熟。」紫衣煉器師回憶片刻,問道,「你是否師承行雲宗百鍊師?天下十大器宗,百鍊師可排第三,上回這位前輩出來講道時,酒後抱怨說,有個叫旺旺的就是不好好學煉器術……」
「呃……正是我,不敢說師承,受過指點。」李忘情想了想,補充了一句,「我並非行雲宗門人。」
「怎麼會……」
李忘情熟練地亮出了自己的本命劍,開始胡謅了起來:「本命劍祭煉失敗,未能入門。」
她那把劍說服力實在太強了,而行雲宗出了名的只收精品劍修,本命劍年年都檢視,尋常弟子有一點問題都是逐出宗門不要的。
難怪是散修。
「也是,行雲宗門檻那般高,不收廢劍之徒。」紫衣煉器師給了個憐惜的眼神,「不過,他們放過如此英才,實在是有眼無……實在是我蛟相府之大幸啊!」
言罷,他火速挽起李忘情飛上了天:「前輩,老夫這就帶你去覲見蛟相!」
李忘情:「啊這不太合禮吧前輩!」
「無需客氣,以後修為上你管我叫前輩,煉器術上我管你叫前輩,我們各叫各的,不耽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