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山柳來風
大漠風沙起,胡塵卷天地。
漠北的風沙在老人的諺語里,一直有這麼個說法:
「漠北一場風,年頭到年終。風起沙漫天,十步一個坑。」
可見此地風沙之狂、之猛、之持久,之危險。
可就是這風沙漫天的漠北,卻有這麼一處地方,無風、無沙,堪稱沙漠中的生命綠洲。
此地名:「無風」,還因三面山一面柳,又名:「山柳」。
這裡不止沒有風沙,也沒有混雜的江湖。
有的只是三座小土丘包裹著的翠綠柳林,柳林深處整齊排列的房屋,稀稀拉拉的小鎮居民。
還有每年不定時穿越沙漠,千金豪擲的客商。
而在山柳鎮定居的人不多,攏共一百來口人。
別看小鎮人不多,可這裡設施卻挺全,客棧、酒樓、商鋪,應有盡有。
鎮上還有個神奇的少年,開了間肉鋪,肉鋪的獸肉花樣繁多,數不勝數。
他很勤快,每天天不亮就開門營業。
今天,少年早早打開門,雖然一天也賣不了多少肉,但他還是樂此不彼。
肉鋪的斜對門,是一間很大的門面。
少年經常聽說,這裡是男人最願意去的地方。
不過,少年沒去過。
一色的粉牆,牆上還掛著大紅的燈籠,門口三個大字格外顯眼:「春柳苑」。
而這裡面,有個少年十分懼怕的人,也不能說懼怕,只能說少年…太羞澀。
春十三娘,春柳苑的媽媽,平生三大愛好:
勾引「山酒居」的老闆;
與「山酒居」老闆娘對罵;
最後一個就是調戲小鎮的少年。
別看十三娘人已徐娘半老,可她那愛美的勁頭,可一點也不輸年輕的姑娘們。
而她最愛說道地,卻是年輕時她曾是「雲京城」頭牌的故事。
當然,這個也不知是真、是假。
很奇怪的是,誰人也不知,十三娘的衣服與脂粉,都是從哪裡來的?
每天變著花的更換衣服、首飾,從來沒有見過一天重樣的。
就像今日,推開院門的十三娘,慵懶的在街道邊伸展了一下。
精細的妝容,配上精緻的五官,雖徐娘半老,亦是風韻猶存。
伸展懶腰后,她雙手反插腰間,輕輕的轉動著雪白柔軟的脖頸。
隨雲髻梳理的整整齊齊,更是凸顯她巴掌小臉,較小可愛。
在耀陽下,金光閃閃的髮釵隨她脖頸的轉動,發出清脆的「叮叮」之聲,給這清冷的街道,帶來賞心悅目的別樣風景。
這是她每天都要做的一件事情,至於目的,女為悅己者容,十三娘當然有目標…不對,是目的!。
在她神情自若的賣弄風情時,對面正有一雙火辣辣的眼睛盯著她。
她當然知道此人是誰,嘴唇微微的上翹。
故意挺了挺胸,傲人的身材展露無遺,嘴角自信的笑容更顯迷人。
心中不禁笑意盈盈,剛想進一步施展,她在小鎮無人可比的「勾魂大法」之時,卻被一聲尖銳的咆哮聲打斷。
「老不死的,臭不要臉,你又在偷窺那個小蹄子,你怎麼不幹脆搬過去跟她一起住得了。」
緊接著就是一聲「啪」的脆響傳來,下面就只聽到一個唯唯諾諾的男聲:
「哎呀…沒有啊!娘子,我真的沒有偷窺,我說的是真的!」
男人說的倒也是實情,他確實沒有偷窺,是直勾勾的盯視,恨不得把十三娘看到眼睛里去。
而另一個女性聲音的來源,同樣來自「春柳苑」正對門的「山酒居」。
而此時,櫃檯的一大半,被一虎背熊腰的背影遮擋。
從髮髻跟穿著上可以看出,是一位女性,可這鐵塔一般的身材,著實令人不敢恭維。
此人不用猜就知道是誰,「山酒居」的老闆娘:柳飛燕。
而被此女遮擋的,當然就是「山酒居」的老闆彭雲山。
從剛剛毫無底氣的話語中可以聽出,彭掌柜確是被自家娘子管的嚴嚴的。
顯然,彭掌柜屬於那種,有賊心卻沒那賊膽之人了。
若能看到此時彭掌柜的表情,那更是會令人忍俊不禁。
想來剛剛那聲「啪」的脆響,應該是巴掌撞擊臉龐的聲音。
至於彭掌柜被打成何等模樣,從響聲中也可以判斷出,此一擊並不算輕。
也希望彭掌柜臉皮能厚一點,這樣承受的傷痛可能會降低一點吧!
另一邊的十三娘,聽著此咆哮聲,風情萬種的笑容頓時略微卡頓,蛾眉微皺,嘴邊輕輕唾棄,「切~~」。
眼神始終沒有瞟向對面的「山酒居」,而是斜斜的望向了「山酒居」旁邊的一個店鋪。
看著案台後面側身站著的少年,眉目舒展,眼泛桃花,兩邊嘴角同時翹起,欣喜的笑容,爬上她俊美可愛的小臉。
店鋪十分簡陋,門頂掛著一個大大的「肉」字,下面一條長案,長案上面擺滿了鮮紅的生肉。
細看的話,案台上擺放的鮮肉彷彿有呼吸一般,輕微起伏,緩慢的跳動著,給人感覺很妖異。
不明白的人當然看不懂,而懂的人只要搭上一眼,就可以看出原因。
案台上的生肉都新鮮異常,紋理清晰可見,應該是剛剛從活物身上劈斬下來的。
案旁掛著十幾個不同類型的獸頭,虎、狼、熊、豹都有。
不時的有鮮血順著其中一個獸皮緩緩滑落,滴落在下方的一個木桶當中,發出輕微的「滴答」聲。
少年光著上身,一身古銅色的肌膚顯露,肌肉勻稱。
他雙手翻飛,一手持刀,一手抓肉,刀光閃爍間,骨肉分離。
頃刻間,案台上又多了一匹鮮紅的生肉。
十三娘看著遠處的少年,眼中泛起陣陣不同尋常的光芒,朱唇輕啟道:
「屠家小哥兒,晚上來給姐姐燉肉呀!
姐姐陪你喝喝小酒,也讓小哥兒體會一下男人的樂趣呀!嘻嘻~~呵呵。」
聽到十三娘的聲音,少年像是觸電一般,渾身一個激靈。
其實,他剛剛聽到這位出來的時候,心裡就很忐忑,此時更是惶恐。
手中的菜刀一哆嗦,差點劈到自己另一隻手上。
也顧不得再分肉,菜刀一甩,豎立在案板之上。
抬起沒粘肉的右手,撓了撓略顯蓬亂的頭髮。
小心翼翼的扭頭看了十三娘一眼,略顯黝黑的小臉「騰」的一下變得紅撲撲。
臉上掛著尷尬的笑容,看著十三娘。
兩手略顯慌亂,支支吾吾道:
「十三姨…那個…祖母讓我少搭理您的,那個…」
少年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十三娘打斷:
「嗯?說什麼呢?
要叫姐姐,什麼十三姨,難道你看著姐姐很老嗎?
難道姐姐不漂亮嗎?
別聽你祖母瞎說!」
從剛剛少年話語中,可以略微判斷出少年的性格。
耿直,心直口快,嘴裡存不住什麼話。
當然耿直是個優點,而有時又是不小的缺點。
就像現在,春十三娘幾句話,就把少年弄傻了。
支吾半天,也不知該如何跟她搭話。
等了一小會,少年的救星終於來了。
少年沉默沒回話,十三娘就被一聲尖銳的聲音吸引過去:
「春小小,大清早的你又發什麼浪呢?
都能當人家奶奶了,還恬不知恥的讓憨憨叫你姐姐。
老娘都替你感到害臊。」
聲音跟剛剛「山酒居」傳出的女聲如出一轍,不是老闆娘柳飛燕是誰!
此時,這位「山酒居」的老闆娘,同樣斜斜的倚在「山酒居」門邊上。
兩臂環抱,嘲諷的神情一覽無餘。
聽著這個老對頭嘲弄的話語,十三娘臉上一冷.
轉頭向柳飛燕望去,顯然這句話也觸動了十三娘的軟肋。
深深的吸了幾口氣,平復一下心情。
冷峻的臉上,慢慢綻開了笑容。
論起吵架,她十三娘可從來沒有怕過誰的,何況是柳飛燕。
「哎吆~~我當這大清早的是哪來的豬叫呢?這不是「柳熊」姑娘嗎?
飛燕…咯咯咯,你可別笑死人了!
就你這塊頭,男不男、女不女的,也好意思叫飛燕。
你倒是飛一個讓人家看看啊!
可別不小心把彭大哥給壓死嘮,咯咯…咯咯~~」
這十三娘又是豬,又是熊的,任誰聽了也不痛快。
特別是,當她提及「柳熊」兩字時更加重了語氣。
顯然柳熊應該是這個老闆娘的另一個名字,或者這才是她的真名。
柳飛燕的聲音很奇特,怎麼說呢!
她的聲音,真的跟被捆縛后,豬的叫聲沒什麼區別。
即尖銳,又高亢。
這一直是柳飛燕心中最大的痛。
何況,她還提到了不該提的名字。
果不其然,聽完十三娘的數落,柳老闆娘立馬怒髮衝冠。
「咚」的一聲。
這身材略顯魁梧的老闆娘,一腳跺在了自家門前的青石石階上。
直接把這青石石階,跺的是四分五裂。
一臉怒容,雙拳緊握,一副要衝過去教訓十三娘的樣子。
可反觀十三娘,卻是絲毫沒有畏懼。
而且,還不時發出挑釁的眼神,更有種躍躍欲試的期待。
就在兩人這劍拔弩張之際,遠處柳樹林的道路上,卻傳來了「踏踏…踏踏」的急促馬蹄聲。
馬蹄聲由遠及近,模糊的身影漸漸清晰,一道黑衣騎士出現在小鎮的路口。
馬蹄的聲音越來越清晰,不止吸引了互相不對付的兩女。
就連剛剛還裝聾作啞,一臉看好戲神色的「山酒居」彭掌柜,都慢悠悠走出來。
好奇的來到門口,眺望著由遠及近的黑衣騎士。
同時,還時不時的偷偷窺視著對面的十三娘。
只不過一手捂著自己的左臉,一本正經與偷偷摸摸的表情,帶著一絲滑稽。
少年當然也看到了這個騎士,稚嫩憨厚的臉上滿是狐疑。
因為,他能看出這名騎士雖然努力地在馬上坐著,可氣息卻不是很平穩。
少年猜測,這個騎士應該受了傷。
只是,不知為何要來到他們這裡。
這裡可沒有能治傷者的大夫。
很奇怪的是,這位騎士竟是騎馬而來。
能騎馬穿越這茫茫漠北沙漠之人,倒挺讓少年詫異的。
馬速在進入小鎮之後,緩緩的減慢下來。
不止馬上的騎士氣息不穩,就是胯下的棗紅色駿馬,也呼呼喘著粗氣。
雖然減緩了速度,可駿馬的步伐卻一點也不顯慌亂。
這一看駿馬,雖有略顯疲憊的眼神,可高高昂起的頭顱,威武雄壯的身軀,更顯其神俊不凡。
不然,也不可能載著騎士,穿過茫茫的荒漠到達這裡。
黑衣騎士則一身烏黑的錦袍,雙手握著韁繩,頭戴一頂綉著金邊的逍遙巾,臉上罩著一層薄薄的黑紗,只露出一雙精明且略顯疲憊的雙眼。
黑衣騎士打量了一眼道路兩旁的商鋪,淡淡的看了看站在店門口的四人。
沒有開口詢問,而是跨馬緩緩的經過幾人,往前方掛著「雲柳客棧」的方向行去。
顯然,黑衣騎士對這裡駕輕就熟。
當黑衣騎士縱馬行過肉鋪之時,少年微微的皺了皺眉頭。
因為,他聞到了一絲淡淡的血腥味,不同於他店鋪中動物的血腥味,而是人血的味道。
憨厚的少年想詢問,卻欲言又止。
他想起祖母對他的叮囑,雖然有心給予幫助,可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少年也不知他為何能分辨出動物跟人的血腥氣味,但他就是能分辨出來。
與此同時,隨著黑衣騎士剛剛闖進小鎮,小鎮最深處一間陳舊的房間中,傳出一聲略顯蒼老的嘆息聲:
「哎!要起風了,也不知憨兒這次是否能躲得過啊!」
在他身邊,一個模糊的身影,就像是消散的霧氣般,消失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