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彼岸亭的彼岸花
磅礴的大雨傾瀉如注,雨點密集,視野被烏雲關得低低的。
三匹馬在雨中奔跑,向著彼岸亭。
「妹妹,快停下,我跑不動了。」李嘉沐勒住馬,向旁邊的避雨亭走去,他渾身濕透,虛著眼看向不遠處依稀的身影。
李慕君也勒住馬,她回頭看看哥哥,又看看仍在往前奔跑的牧天逸:「天逸,等等我。」
「你不用跟來,保護好嘉沐,我在彼岸亭等你們。駕!」牧天逸的聲音從雨中傳來,已完全看不到人影。
李慕君雙腿用力夾馬背,馬兒剛要提速,便聽到哥哥李嘉沐哎喲一聲。
「哥,你怎麼了?」李慕君無奈地放棄追趕牧天逸,回頭去找哥哥李嘉沐。
十三歲的牧天逸緊緊拽住韁繩,在大雨中向著最後三里路前行。
馬兒一路奔跑,如注的雨水拍打在臉上,完全看不到前方,任由馬兒自己判斷方向,因此顯得格外兇險,也格外痛快。
永不退縮!無論風雨。
牧天逸黑色的皮革軟甲已經被雨水沖洗乾淨,他能感到濕透的衣服緊貼在自己溫熱的身子上,他試著張開嘴,讓雨水衝進嘴巴,然後噴射出去。
噠噠噠。潮濕的馬蹄聲伴隨暴雨,在沒有人的路上顯得異常孤寂。
終於,牧天逸在雨中依稀看到了彼岸亭,那是整個花廊最大的廊亭。
他騎馬進亭,翻身下馬,抱著心愛的馬頭親了親:「好樣的,追風,你是好樣的。」
追風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打了個響鼻,牧天逸將韁繩系在柱子上,開始整理自己的頭髮和衣服。
這時他才發現,廊亭里還有另外一個人,正好奇地看著自己。
她身穿一襲白衣裙,與他年紀相仿,十三四歲的樣子,雖著素衣,但楚楚動人,儀容中透著某種憂鬱和高貴,她悠然地看著他,眸子裡帶著柔和的星光,是疑問是關懷也是矜持。
牧天逸環顧四周,然後不由自主地看向白衣姑娘,視線從臉部往下移,停留在微微隆起的胸部,這是他有生第一次這樣去看一個異性的胸部,臉不由紅了起來,急忙轉過頭問道:「你一個人?」
白衣姑娘點點頭。
「不用怕,我會保護你。」牧天逸將頭髮捋了捋,讓自己看起來體面一些。
白衣女孩先是一愣,然後笑了笑。
「你是來躲雨還是看花?」
「看花。」女孩的聲音清脆動聽,不疾不徐,不卑不亢,是個有教養的大戶人家女孩。
「你也喜歡彼岸花?」
「很特別,不是嗎?」
「那,你知道百里花廊的故事嗎?知道為什麼彼岸花亭是整個花廊最大的廊亭嗎?」
白衣姑娘搖頭。
「二十年前,就在那座木橋上。」牧天逸指著不遠處的小木橋說道:「高川王爺牧雲飛遇到了一個賞花的姑娘,他覺得姑娘很美,後來就娶了她做王妃。之後,王爺瞞著王妃招來花匠,花了五年時間偷偷修建了這條百里花廊。其實百里花廊總共有三百四十七里長,知道為什麼是三百四十七里么?」
白衣姑娘對故事很感興趣,配合地搖頭。
「因為從香水塢開始,沿著香水河岸一直往南修,到夫子山腳下,只有三百四十七里啊,要不是夫子山擋道,王爺會沿著香水河岸一直修一直修,修到最南邊的紅海,足足有千里呢。」
「你怎麼知道這些?」
「我當然知道。」牧天逸自豪地說:「這裡是最大的廊亭,
因為高川王妃也喜歡彼岸花,他們每年都會來這裡賞花。」
「這我倒是知道。」一陣風吹過,白衣姑娘看到牧天逸哆嗦了一下,問道:「你冷嗎?」
「不冷。」牧天逸挺起胸膛,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更偉岸和不懼寒冷的樣子。
白衣姑娘笑了笑,從懷裡摸出一個紅色小瓶,倒出一粒紅色藥丸遞給牧天逸。
牧天逸不知如何是好,猶豫著沒有接,白衣姑娘將藥丸放進自己嘴裡咽下,又倒出一粒遞給他。
「我不是這個意思,哎。」牧天逸被對方誤會,急得紅了臉,他怕繼續誤會下去,連忙接過藥丸,扔進嘴裡咽下。
剎那間,他感到一股暖意從胃裡四處擴散,身子暖和了許多。
「夏天的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你看,雨小了,你不該急這麼一會兒趕來的,反正花都被雨打殘了。」
「沒關係,我和朋友打賭這裡的彼岸花有幾種顏色,所以來數數。」
「紅,粉,黃,藍,白,紫,六種,我剛數過。」
「去年我們也數過,是這六種,但是,可能在某個我們沒有看見的角落,還會有另外一種,所以我認為有七種。」
「你這人真有意思,難道騎著馬在雨里狂奔,顏色就會多出一種來?」白衣姑娘被自己的話逗笑,兀自笑起來。
「或許吧。」
雨徹底停了,烏雲散去,陽光照回大地,牧天逸走出亭子,他脫掉皮革軟甲放在地上晾曬,然後向小木橋走去,一邊走一邊拉起自己的衣服,讓太陽儘快將其晒乾。
牧天逸走到橋邊停下,嘴角露出會心的微笑,回頭道:「嘿,快來看看。」
「什麼?」
「來看看就知道了。」
白衣姑娘款款走來,在陽光下,就像一株白色的彼岸花。
「你看。」
她順著牧天逸手指的方向,看到一株黑色的彼岸花正在橋底綻放,花瓣上的水珠折射著陽光。
「還真有七種顏色,但是黑色彼岸花......」
「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剛才一瞬間,覺得有些......」
「有些不吉利嗎?你知道花語對吧?黑色彼岸花的花語是什麼?」
「不可預知的黑暗、死亡和顛沛流離的愛。」白衣姑娘停頓一下問道:「你相信花語嗎?」
牧天逸搖搖頭笑道:「我爹和我娘因為彼岸花相遇,後來都好好的啊。」
「你爹你娘?你是牧家小王爺?」白衣姑娘笑道:「難怪你知道花廊的故事。」
牧天逸以為白衣姑娘知道自己的身份後會有所顧忌,所以刻意隱瞞,剛才一不小心暴露身份,沒想到她仍然落落大方,並未因此顯得拘謹,才知道自己的擔憂多餘了。
「請問姑娘芳名?」
白衣女孩搖搖頭笑道:「萍水相逢,何必知道名字?」
「十一。」
牧天逸聽到身後一個低沉的男人聲音傳來,他回頭看去,只見一個身材消瘦,披散著頭髮,留著鬍鬚,面容憔悴,放蕩不羈,衣服上還有血跡的男人正向他們走來,他的眼神如鷹深邃,腰上懸挂著一把長劍,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中年男人身上的血跡引起牧天逸的注意,他迅速拔出劍,擋在白衣姑娘身前。
「停下,我叫你停下。」牧天逸見中年男人繼續走近,一劍向他刺過去。
中年男人眼睛都沒眨一下,伸手捏住劍身,手腕一番,輕鬆就將牧天逸的劍奪了過去。
「嘖嘖嘖,你怎麼還在用鈍劍,我的小王爺。」中年男人打量著手裡未開刃的鈍劍,用手指彈了彈劍身,然後將劍遞還給牧天逸:「下次來你外公家,我送你一把好劍。」
中年男人當著白衣姑娘的面這麼說,讓牧天逸深感窘迫,他沒好氣地接過劍回鞘:「要你管。」
「喲,看來傷到小王爺自尊了。」中年男人回頭對白衣姑娘道:「我們該走了,十一。」
「你的事情辦完了?」
中年男人攤開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跡:「辦完了,不過遇到一點小麻煩。」
「我們走吧。」白衣姑娘向亭子外走去,中年男人緊跟其後。
走了幾步,白衣女子停下回頭對牧天逸說道:「世界很大,無奇不有,有些徵兆,還是小心為妙。」
「你是說花語嗎?」牧天逸看著沒再回頭的白衣姑娘:「我不怕,不管有什麼,永不退縮。」
白衣姑娘笑了笑,繼續往前走。
「你姓石,叫石依對吧?」牧天逸看著白衣姑娘的背影問道,但白衣姑娘沒有停留。
「喂,小王爺。」中年男人似笑非笑地看著牧天逸:「替我向你娘問個好,就說有個老朋友很想念她。」
「你不告訴我你是誰,我怎麼幫你帶話?」
「就說一個像野草的老朋友,她會懂的。」
目送二人離開后不久,李家兄妹騎著馬過來,李慕君有些焦急,翻身下馬跑到牧天逸身旁,拉著牧天逸上下打量:「你沒事吧?」
「你才沒事吧?」牧天逸有意無意地瞄了一眼李慕君完全沒有曲線的胸部,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今天遇到白衣姑娘后,他內心裡的某種好奇和探索欲以及某種情愫被莫名其妙地引燃,對習以為常的李慕君也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我們剛才看到路邊停著兩匹馬,有一匹馬身上掛著兩個布袋子,還在滴血,走近一看,裡面裝著兩個人頭。再後來就看到一個男人和一個白衣女子從這邊過來。」
李慕君的話讓牧天逸想起剛才那個身上有血跡的中年男人,他對那人並不反感,相反,對他身上那種瀟洒不羈和什麼都無所謂的氣質很有好感。
「都是江湖人之間的恩怨,不說他們了,你們快跟我來看看。」
牧天逸拉著李家兄妹來到小木橋旁,指著那株黑色彼岸花,開心地笑了起來,像打了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