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蠢和善良
酒樓之中難飲酒,江湖夜雨現刀槍。
此刻,陳論正在酒樓,他也正想喝酒,只是喝酒之人確實麻煩不斷。
一人大笑道:「十年不見,想不到探花郎的寶刀依然未老,可賀可喜。」
笑聲中,一個顴骨高聳,面如淡金,目光如眸脫鷹的獨臂老人,已大步自酒樓的右邊走了過來。
左邊也忽然出現了個人,這人乾枯瘦小,臉上沒有四兩肉,像是一陣風就能將他吹倒。
阿飛一眼便已瞥見,這人走出來之後,雪地上竟全無腳印,此時雪雖已結冰,但冰上又有積雪。
這人雖然踏雪無痕,雖說多少佔了些身材的便宜,但他的輕功之高,也夠嚇人的了。
李尋歡笑道:「在下回荊州城不過這麼久的時間,就有這麼多高手過來相見,實在是愧不敢當。」
那矮小老人陰沉沉的一笑,道:「小李探花果然是名不虛傳,過目不忘,咱們只在十年前見過一次面,想不到探花郎竟還記得我這老廢物。」
阿飛這才發現他竟有條腿是跛的,他實在想不到一個輕功如此高明的人,竟是個腿部殘缺之人。
卻不知道這人正是因為右腿天生畸形殘廢,是以從小就苦練輕功,他要以超人的輕功,來彌補天生的缺陷。
阿飛倒不禁對這老人覺得很佩服。
陳論背對這幾人,絲毫沒有慌張,倒是阿飛和李尋歡不斷的眼神示意他小心,陳論笑了笑,舉起酒罈大口喝著。
李尋歡微微一笑,也就不在擔憂,道:「兩位既然還請來幾位朋友,為何不一齊為在下引見引見呢?」
坡腳老人冷冷道:「不錯,他們也久聞小李探花的大名了,早就想見見閣下。」
他說著話,那四個一躍而上酒樓的人慢慢圍了過來,剛才還是站在原地。
此刻雖然是白天,但李尋歡見了這四人,還是不覺倒抽了口冷氣。
這四人年紀雖然全已不小,但卻打扮得像是小孩子,身上穿的衣服五顏六色,花花綠綠,腳上穿的也是綉著老虎的童鞋,腰上還扎著圍裙,四人雖都是濃眉大眼,像貌獰惡,但卻偏偏要作出頑童的模樣,嘻嘻哈哈,擠眉弄眼,叫人見了,連隔夜飯都要吐了出來。
最妙的是,他們手腕上,腳踝上,竟還戴滿了發亮的銀鐲,走起路來「叮叮....」的直響。
虯髯大漢一見這四個,臉色立刻變得鐵青,忽然嗄聲道:「他們是!少爺看他們的裝扮,不像是中原人士。」
李尋歡道:「哦?」
虯髯大漢道:「似乎是苗疆。」
李尋歡臉色也變了變,沉聲道:「如此說來,這四位莫非是苗疆「五毒門」五毒童子的門下?」
四人中的黃衣童子格格一笑,道:「我們不是。」
「是」字出口,他身子忽然飛掠而起,向李尋歡撲了過來,手足上的鐲子如攝魂之鈴,響聲不絕。
李尋歡只是含笑瞧著他,動也不動。
但坡腳老是卻也忽然飛起,半空中迎上了那黃衣童子,拉住他的手斜斜飛到一邊。
「金獅」查猛也立刻大笑道:「探花郎可是一個活著的傳奇,但四位卻不可著急,先待我引見引見。」
一個紅衣童子笑嘻嘻道:「我知道他姓李,叫李尋歡。」
另一個黑衣童子道:「我還知道他吃喝嫖賭,樣樣精通,所以我們早就想找他帶我們去尋尋歡,找找樂子了。」
剩下的一個綠衣童子道:「我坯知道他學問不錯,
中過皇帝老兒點的探花,聽說他老子,和他老子的老子也都是探花。」
紅衣童子笑嘻嘻道:「只可惜這小李探花卻不喜歡做宮,反而喜歡做強盜。」
他們在這裡說,別人還覺得不怎樣,阿飛卻聽得出了神,他實在想不到他這新交的朋友,竟有如此多姿多採的一生。
他卻不知道這些人只不過僅將李尋歡多採的一生,說出了一鱗半爪而已,李尋歡這一生的故事,他們就算不停的說三天三夜,也說不完的。
陳論也饒有興趣的看著李尋歡,畢竟這一個泡麵頭大帥哥是在是名氣太大,大到足以跨越空間和位面。
但是現在,陳論卻是發現李尋歡面上雖還帶著微笑,目中卻露出痛苦之色,像是別人只要一提及他的往事,就令他心碎。
這種心碎和在乎的過去,一瞬間就擊中了陳論。
突聽那坡腳老人沉著臉道:「你們對李探花的故事實在知道不少,但你們可聽過,小李神刀,冠絕天下,出手一刀,例不虛發!」
那黃衣童子吃吃笑道:「出手一刀,例不虛發..原來你是怕我被他手上那把小刀弄死,回去無法向我師傅交待,所以才拉住我的。」
李尋歡微笑道:「但各位只管放心,在下的第二刀就不大怎麼樣高明了,而一刀是萬萬殺不死六個人的!」
他忽也沉下臉,瞪著幾個人道:「所以各位若是想來動武,還是不妨動手!」
獨臂老人乾笑了兩聲,道:「今日,我們本就是來聊天喝酒,怎麼能說是惡客來動手呢?李兄。」
李尋歡道:「各位既非為了動手而來,難道真的是找我來喝酒么?」
獨臂老人沉吟著,像是不知該如何措詞。
虞二拐子已冷冷道:「我們只要你將那有關血菩提服用的冰心雪蓮拿出來!」
李尋歡皺了皺眉,道:「冰心雪蓮?」
獨臂老人道:「不錯,那冰心雪蓮乃是天材地寶血菩提最好的輔葯,這可是世人皆知的,而你李家正是上一珠冰心雪蓮的擁有者。」
李尋歡瞧了著獨臂老人一眼,道:「是,可是為什麼要給你呢?難道不給你們,你們要搶?」
獨臂老人大笑道:「李兄這是說笑,有李兄在場,區區的我們這幾個人怎麼能將那冰心雪蓮拿走。」
「可是,現在不只是你們這個幾個。」只見整個酒樓外面居然圍滿了人,其中還有很多的官兵。
李尋歡皺了皺眉,嘆息著喃喃道:「我平生最怕麻煩,麻煩為什麼總要找上我?」
除了阿飛和陳論,其他人都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麼,好似也不在乎這小李飛刀會說什麼,只因為這一次他們勢在必行。
獨臂老人接著又道:「只要李兄肯將那冰心雪蓮教出來,在下非但立刻就走,而且多少總有一點心意,給李兄飲酒壓驚。」
李尋歡輕輕撫摸著手裡的刀,忽然笑道:「不錯,那冰心雪蓮的確在我這裡,但我卻還未決定是否將它還給你們,你們最好讓我考慮考慮。」
獨臂老人見到李尋歡拿出了刀,面上已變了顏色,那坡腳老人卻搶著道:「卻不知閣下要考慮多久?」
李尋歡道:「喝完這些酒就已足夠了,一個時辰后,還是在此地相見。」
坡腳老人想也不想,立刻道:「好,一言為定!」
他再也不說一句話,揮手就走。
黃衣童子忽然格格一笑,道:「有這個時間,完全可以逃得很遠了,何必要在這裡喝酒呢?」
那獨臂老人沉著臉道:「小李探花自出道以後,退隱之前,七年中身經大小三百餘戰,從來也未曾逃過一次。」
他們來得雖快,退得更快,霎眼間已全都失去蹤影,再聽那清悅的手錫聲,已遠在十餘丈外。
阿飛忽然道:「那冰心雪蓮並不在你手上。」
李尋歡道:「嗯。」
阿飛道:「既然不在,你為何要承認?」
李尋歡笑了笑,道:「我縱然說沒有拿,他們也絕不會相情的,遲早還是難免出手一戰,所以我倒不如索性承認了,也免得跟他們嗦麻煩。」
阿飛道:「既然遲早難免一戰,你還考慮什麼?」
李尋歡道:「在這一個時辰中,我要先陪一個人喝酒。」
阿飛道:「什麼人?」
李尋歡道:「自然是我坐我對面的人。」
陳論笑了笑,也不說話,和李尋歡彼此對飲了一大杯酒。
阿飛看向陳論,道:「你知道他是誰?」
李尋歡道:「不知道,可是馬上就可以知道,況且喝酒為什麼一定要知道?」
陳論望著阿飛,「我也是現在才知道,他是小李飛刀,那麼你呢?你又是誰?」
阿飛沉默了半晌,道:「我誰也不是,誰也不是。但是,你既然知道了我們的麻煩,你卻也不退不走不怕,我也覺得你是靠的住的人。」
李尋歡微笑道:「你只瞧了他兩眼,想不到已將他瞧得如此仔細。」
阿飛道:「我只瞧了一眼,一眼就已足夠了。」
李尋歡道:「不錯,我也這麼覺得。」
阿飛沉思著,道:「嗯。」
李尋歡就因為他知道那冰心雪蓮的價值,再加之最近的血菩提弄的整個荊州城裡暗流洶湧,所以就將這個麻煩也推到我身上。
他淡淡一笑,接著道:「好在我替別人背黑鍋,這已不是第一次了。」
阿飛道:「他們知道你的行蹤。」
李尋歡道:「不錯。」
阿飛道:「他們也知道你絕對不會逃走!」
李尋歡道:「不錯。」
阿飛道:「所以他現在必定要你的命,而不是只是那冰心雪蓮!」
陳論在一旁也是非常驚訝,個中幽深確實是沒有去想過。
李尋歡拍了拍他肩頭,笑道:「你只要在江湖中混三五年,就沒有別人好混的了,以後我們若是還有機會見面,希望還是朋友。」
他大笑著接道:「因為我實在不願意有你這樣的仇敵。」
阿飛靜靜的望著他,道:「你現在要我走?」
李尋歡道:「這是我的事,和你井沒有關係,別人也沒有找你..你為何還不走?」
李尋歡說著,也看向了陳論,可是陳論滿不在乎,只以為陳論已經看出那些個來圍殺李尋歡的人沒有一個人是先天之境。
阿飛道:「你是怕連累了我,還是已不願和我同行?」
李尋歡目中露出一絲痛苦之色,卻還是微笑著道:「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我們反正遲早總是要分手的,早幾天遲幾天,又有什麼分別?」
阿飛沉默著,忽然自車廂中倒了兩碗酒,道:「我再敬你一杯,也敬你一杯。」
陳論自然舉起酒杯一飲而下,繼續吃著花生和牛肉,邊喝著酒。
這時天邊又霏霏的落下了雪來,天地間靜得甚至可以聽到雪花飄落在地上的聲音。
李尋歡望著那少年堅挺的身子在風雪中漸漸消失,望著雪地上那漫長的,孤獨的腳印。
他立刻又倒了碗酒,高舉著酒杯,喃喃道:「來,少年人,我再敬你一杯,你可知道我並不是真的要你走,只不過你前程遠大,跟著我走,
永遠沒好處的,我這人好像已和倒霉,麻煩,危險,不幸的事交成了好朋友,我已不能再交別的朋友了!」
阿飛自然已聽不到他的話了。
陳論雖然在旁邊聽著,也覺得有些牙疼,三十幾歲的人了說起話來還是這麼的中二,但是如果是這麼帥和富有魅力的一張臉,則是另當別論。
那虯髯大漢始終就像石像般站在一邊,既沒有說話,即使是剛才有那麼多的人圍殺在這裡,他也絕不動一動。
李尋歡又飲盡了杯中的酒,才轉身望著他,道:「你在這裡等著,我..我一個時辰,就會回來的。」
虯髯大漢垂下頭,忽然道:」我知道他們,雖然有些實力,但卻只不過是徒有虛名而已,少爺你在四十招內就可取他首級。」
李尋歡淡談笑道:「也許還用不著十招!」
虯髯大漢道:「那少爺?」
李尋歡道:「至於其他那些,據說暗器也很毒辣,但我還是足可對付他的。」
虯髯大漢道:「據說『五毒門』門下每人都有幾手很邪氣的外門功夫,方才看他們的出手,果然和中原的武功路數不同..」
李尋歡微笑著打斷他的話,道:「你放心,就憑這些人,我還未放在心上。」
虯髯大漢的面色卻很沉重,緩緩道:「少爺也用不著瞞我,我知道此行若非極兇險,少爺就絕不會讓那位..那位飛少爺走的。」
李尋歡板起了臉,道:「你什麼時候也變得多嘴起來了。」
陳論一直在旁邊聽著,只覺得這小李探花還真是那麼的讓人折服,無論是他的敵人還是他的朋友。
「可是我,卻是非去不可,當年曾欠你一個人情,那時候不知道是你,可如今我卻得還了這段因果。」
李尋歡雖然說著最討厭麻煩,可是卻又是世界最蠢最善良的男人,他救過的人他自己是絕對記不住的。
「相信我,先天之下,我天下第一。」
一瞬之間,血爆炸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