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再遇公子
太師府的會客堂上正中懸著一副玄鐵字牌,上面赫然三字描金「天行健」。
雕花紫檀太師椅,兩側粗大頂樑柱,柱座由黑鐵玄武築底,柱身精雕北七宿斗、牛、室、壁四宮,房梁四周著彩為青丘五衍道人飛升圖,正堂坐北向南,雨後光照登堂入室更顯這水運宅邸的氣運非凡。
紀公常坐在一側客卿席位上左顧右盼不敢吱聲,張廷煥接過閨女沏好的一盞廬山雲霧賞茶不語。張若文輕盈轉身落坐在紀公常旁邊,看著一旁拘謹的紀公常嘿嘿傻笑。
「楊........」張廷煥剛準備開口,
「楊大伯到底和你什麼關係呀,快說快說,我爹都快憋壞了」張若文習慣性的先人一步搶過話頭,
張廷煥無奈的望向閨女,這個家何時才能有點規矩,外人面前一點都不講究大家閨秀的禮儀,老父親委實苦惱。
「哦,你們所說的楊秉義楊老先生,我確實不知,但昨天我的確是碰到了我認識的那個楊.....大人,我們是幾年前在黎民道上那座官驛里認識的,他們雖都姓楊,但我的確不知道這兩人之間有沒有聯繫」紀公常一五一十的向張太師交代著由來。
「呵.....官驛的楊大人,小子你是真有氣運,你可知昨天那個你口裡的楊大人就是我的同門師兄,楊秉義」
紀公常聽這麼一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瞠目結舌哭笑不得,那個平日里蓬頭垢面邋裡邋遢的糟老頭子竟然就是有當代大儒人間傳奇之稱的楊秉義。我勒個去啊,六年多了,跟他在山中對罵的時光都佔了大半,原來自己才是那個小丑,真是失敬到了尿失禁的地步,無地自容啊。難怪楊老頭跟自己講的那些道理,給自己讀的那些經卷,放到外面時時都能派上用場,果真是位聖賢。
「那昨天那顆..........」紀公常沉思片刻,又回想起了昨天的駭人場面,心中不禁再生疑問,
「那顆魔珠是吧,對對對,我也想知道,爹你給我們也說說唄」小姑娘不出意外的代為轉達道,
「那顆珠子,道祖錄中記載,叫鬼眼魔珠,專吸人間三垢意念,據為己用。是一千年前鬼道白工氏兵解之時留下的妖物,和鬼城千年輪迴重現,為禍人間.....」
「啊.........那照爹你這麼一說,人間豈非就要大亂了,這可怎麼辦呀」少女聽的是一臉憂愁。
「所以..........小子,楊秉義和你沒有交代過這些嗎?」張廷煥轉而又問少年。
「這可真沒有,小生一介草民,手無縛雞之力,跟楊....大人後面就是閑談一點書卷皮毛,哪裡會說到這等天上地下事關蒼生的天大秘密」
紀公常完全不能想象眼下所議論的這些神鬼道仙,以及那些摸不到頭腦的天上秘聞,和自己這種平頭百姓能有什麼聯繫。雖然昨天是親眼見證了那毀天滅地的場景,但他有什麼能耐他自己門兒清啊。
「皮毛?.....那他都給你說過哪些書卷大論,說來我聽聽」
「呃.........也就那些諸如《德道經》《儒語》《五衍卷》《萬象術論》.........《九朝秘聞》《梅花三錄》....還有....還有...《金罐梅》《秋宮圖鑑》....」少年老實本分,一口氣說了幾十本楊老頭秘授給他的書卷,正準備就地全都給交代徹底了,被張廷煥及時制止打住。
「好了,
我明白了,這麼說來,我那師兄確是把你待做關門弟子了啊,連《五衍卷》這樣的壓箱老本都交給你了......你可要自知啊小子」張廷煥似是從少年的話里聽出了楊秉義的用意,有點開悟了。
楊秉義的關門弟子?我就一從小孤苦無依的可憐孩子,過去跟陳三望兩個走馬路上被大官人們罵做小雜碎的當鋪跑腿兒,何德何能一夜之間成了當世第一人的關門弟子,這運氣是不是來的太離譜了啊。紀公常聯想著自己的身份,將信將疑的四處掃了一眼,努力找出些許漏洞,試圖證明自己還在夢中。
「哇,太偏心了,楊伯伯壓根就沒跟我提過這麼多東西,還說是親生的,騙鬼呢,白吃了多少我親手燉得鴿子湯。」少女聽著立刻撅起小嘴,埋怨起這些年下來楊老頭白吃白喝換來的不公對待。
「什麼親生的,放屁!這個老不正經的東西!一派胡言!」張廷煥一聽閨女話里有那麼一出不正經的偷佔便宜,剛喝到嘴裡的一口濃茶噴涌而出。一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使勁將茶盞一丟怒罵道。
見形勢不妙,張若文吐了吐舌頭,對紀公常做了個鬼臉調頭就跑,留下紀公常一個人木訥的坐在那裡不知所措。
正憂愁間,只見一黑衣俊俏公子哥,腳步匆匆走入正堂。
李謹言進門就看見了少年,這不正是那天借馬給我的小販嗎,這可巧了哈。待會出門得問個究竟,性子也忒急了點吧,有幾分本事,還真就給打聽到這來了啊。
「徒兒謹言見過師傅」李謹言上前單膝跪拜,只等師傅問話,
「恩,這趟辛苦了,事情辦的不錯,已經收到了消息,坐下來喝杯茶,稍後再去歇息。」
李謹言聽師傅這麼一說,起身謝過,再看看一旁的紀公常,不敢多言。
「這是王府新晉的門生紀公常紀公子,你且見過,日後還有事需要你們一起相商。」
若不是之前在黎民道上有過交道,李謹言此時也不會如此詫異。估計他這輩子都沒想過會和一個販馬的走卒共處一室對坐飲茶,日後還要一起商議事情,這可太意外了。是什麼樣的驚世之功,能讓眼前這個這麼一號長相也並不十分出眾頂多只能算是清秀的傢伙,一夜之間從田間街頭一步登天搭上了王府的台階。難道真有這祖墳著了一說?那也不會啊,我家小祖可還是天上的神官,論相貌論家世論祖宗,我哪點不如他呀,這可真奇了大怪了,我受過的教養真不允許我接受這樣的事實。
縱然是大惑不解,但師傅面前終歸是要唯命是從,李謹言謹遵師命立刻起身向紀公常恭敬作揖,絲毫不敢怠慢。
紀公常何等心思靈敏,尋思著對面的借馬公子接下來應該不會當面再提往事,便同時起身還禮,完全裝作初次相識的樣子。
「接下來,手上可還有其他事情要做?」張廷煥向紀公常問道,
「回太師,府上貨物想是已經交割完畢,接下來肯定還是要隨鋪子一起回百楊鎮,繼續做事營生」
「那就奇怪了,你手上現在既有王府的門生銀牌又有萬兩白銀,已經不算個窮小子了,還要繼續回去做你那個雜工苦役的差事,接著過困苦日子,這是怎麼個說法?」
這句話確實問到了紀公常的心上,真的是有苦說不出啊。銀子被摸了還得想辦法要回來,銀牌在朝堂官府可能有用,但若真正放到這民間煙火之中它又能長出多高的麥子呢。眼下只能是打腫了臉充胖子,先過了眼前這關,等出門左轉立刻去要回銀票才是正事,當著你太師的面總不能說那銀子被當朝的小公主孫大先生給摸去了吧,只要這麼一句足可以讓自己今天就出不了門了,還談什麼日後。
「草民自知資質愚鈍,才學淺薄,唯有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心中方才踏實,此次回百楊鎮定會去專程拜會楊老先生,以謝傳道受業之恩。」
短短几句話說的紀公常自己都不敢相信,這是何等的層次何等的志向啊,的確也是楊老頭教的好,沒毛病。
「恩,有幾分道理,孺子可教」
張廷煥雖是不服氣那個自小就壓過自己一頭的師兄,但對待師兄看重的這個年輕徒弟,倒是少有的給了句好評。他打量了一番端坐在紀公常對面一言不發的李謹言,接著說道:
「這樣,紀公子方便可在我府上多留幾日修養,這也是你家楊大人的意思。用這時間謹言你剛好和紀公子多作交流,過幾日你們同行一道回百楊鎮,共同商議下在百楊鎮立足做個營生,一邊歷練一邊積累,也方便與王府保持聯絡,日後為社稷建功立業打好基礎。」
這可有點棘手了,話說的雖是好聽,但確實有派人監視行蹤之嫌。紀公常雖感覺不好把握,但畢竟是楊老頭的意思,也不敢冒然回絕,想也未必會是壞事,是騾子是馬總得拉出來溜溜才知道,只得點頭稱好。
李謹言心裡此時卻是有百萬個不願意了,管你是用了什麼陰謀手段上了今日的檯面,我在蘇江郡也是響噹噹的官家子弟,豈能跟你這麼個馬販子出身的人同流合污,還去集鎮上尋個什麼營生。再說那百楊鎮可是........罷了罷了,那悲慘過往想想都太過傷心,要讓我再去一趟是萬萬不可能的。
「秉師傅,家父有命,不日就要啟程返回蘇江府,此事可否日後再議」得嘞,跑吧,楚楚可愛的小師妹估計這趟是見不著了,還是先活命要緊,紀大公子咱兩還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吧。
「不用,我已和你楊師叔商議過了,明日我派人送信轉告你父親便是」張廷煥說話從來沒有朝回收的意思,完全不給對方餘地。
這下可傻眼了,看樣子是矇混不過去了。李謹言心裡捶胸頓足,面子上仍是一片雲淡風輕,鄭重回復了一聲遵命便低頭喝茶不再多說。
「那先謝過太師好意,在下在客棧還有些事情需要交代,容我先回去稟告一聲,過兩日再回來拜見太師和李公子」
紀公常也聽出李謹言的不太樂意,盤算先騰出時間給他們師徒兩自己關起門來合計比較好。他對李謹言並沒有什麼感覺,只是覺得此人太裝,心口不一又難以掩飾,日後若迫於上面長輩們的意思強壓在一塊做事必是不好相處。再說了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這裡沒有更好的辦法暫時就先這麼著吧。
李謹言見狀,趕緊起身一番寒暄客套送客出門,送行路上還熱情向紀公常提及此行借馬之誼感慨萬千,至於那門牌他是提都沒提,根本就不是個事兒。
等看紀公常走出大門,李謹言立刻面色一改,轉頭就跑回正堂,找師傅一頓告發,說這紀小子本就是個販夫走卒,如何投機取巧借馬押門牌,定是早就盤算好了混進府中欲圖不軌之類。沒成想,張廷煥聽完只是笑笑,根本不做搭理,臨走只是拍了拍徒弟的肩膀丟了一句話讓李謹言徹底傻眼。按師門的論資排輩,現在起你得喊他師弟,後面的事情你自己看著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