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誰家規矩
雍城天香書府,天字型大小官學,禮部尚書劉懷瑾親自督辦。
這幾日書府內,眾說紛紜一片嘩然。因為不遠的百楊鎮上冒出來一家若水書院,只收一文錢便招學四方,消息傳入雍城在各大書院中鬧得沸沸揚揚,坊間學子們都紛紛翹首以待躍躍欲試。
這可苦惱了那些書院的主事們,天香書府學士院的門檻都快被踏沒了。
「呵,一群乳臭未乾的毛頭孩子而已,諸位先生何必如此」
書府大學士李程漫不經心的端茶自品,顯然沒把眼前這群著急上火的老學究們當回事。
「李老先生您給評評理,自先皇頒布法令興辦私學至今數十載,我等為報皇恩浩蕩日夜苦心供讀莫有敢怠。而今我雍城學子上萬,歷年會試、殿試貢生中脫穎而出的進士才子數不勝數,當今朝堂中有出自我雍城子弟的大員更是比比皆是。
當年業內共同商定,入讀只需三十兩的規矩已經沿用了二十年有餘,偶有上下浮動差別也不過是三五兩銀子,此相較於國子監八百石,府學三百石的門檻已經少之甚少到了下限。
諸位本是各自相安、全心研學。這下可好,突然就出了這麼個若水書院,要一文錢問學黎民道,傳的整個雍州地界婦孺皆知。
這可公然是在打我們這些私學同業的臉,更是意欲砸這天下學院的招牌啊。這等膽大妄為居心叵測之徒,日後必會誤人子弟害人不淺啊,還望您老可以出面為雍州的儒生學子們主持公道,還我等私學一方凈土。」
李程冷哼一聲並未理睬幾人的應聲附和,他放下茶盞冷冷道:
「一方凈土?呵.....諸位就不要再訴苦了,大家關起門來都是自家人說話,何必借那些家國道義來說事。
你那楚風書院三百學子,一人三十兩銀子才九千兩,你楚大先生那匹從西域鬍子手上購來的汗血寶馬傳聞就值兩萬兩,你說你從哪兒攢的本錢?
還有你晉城書院的許老,你每年主考會試,去年八百貢生中至少有九成都奉上了至少三百兩的門檻茶水吧,你自己心裡沒數?
其他的各位我就不多說了,各自心裡清楚就好。朝廷正值栽培新人之際,諸位還請多花時間教書育人忙些正事為妙。我還有事,諸位請自便........」
幾大書院的主事當家的被李程一席話說的面面相覷倒吸一口涼氣,個個面紅耳赤全都不敢吭聲,見李程轉身就走都沒有底氣再追,只能悻悻然紛紛揮袖離開。各自心裡都清楚,為了入門費這點蠅頭小利的事情惹了不該惹的人,可比被別人斷了財路還要嚴重,看看再說吧,只要考學的資格在手誰還真的在乎那點小錢,充其量居安思危防患於未然罷了。
走到後院的時候,李程撞見了正在閑嗑瓜子的劉雲舒,此人正是劉懷瑾的內侄。見李程緊縮眉頭悶悶不樂的樣子,劉雲舒也大概猜到了一二,於是上前關切道:
「人都打發了吧?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學究,為了那個小鎮書院的風言風語,真的是鬧的沒完沒了。也不打聽清楚,那個若水書院背後是什麼人,就知道瞎起鬨」
「哦,什麼人?」
李程這才停下腳步,轉向劉雲舒。此人雖平日里吃喝玩樂不務正業,但諸多內幕消息倒是靈通確切,若不是看在他叔父的天大面子上,早就給他掃地出門了。
「太師張廷煥.........」
劉雲舒趕緊湊近李程耳畔,
一字一頓的小聲吐露玄機。
嘶...........那個太師府油鹽不進的倔驢老頭?怎麼,雍州的農耕軍商都抓在手裡了,現在又在覬覦我禮部一脈的文人香火?看來此事也的確並非那些人誇大其詞故弄玄虛,還真的是得安排人上門問問。
當晚天香書府大學士房,李程秘密召見了一位書生模樣的黑袍男子,燭火中二人低頭相商直至翌日丑時。
雍城南門寅時,有四五騎黑衣持天香學府門牌縱馬奔出,為首的黑袍男子竟然是個少年,面容極其俊美。
百楊鎮西邊,林木初現的筆直山丘腳下,那座老宅煥然一新。四周青磚圍牆,三面屋舍卯榫相交白牆黑瓦,院內布局錯落有致,石板地面工整鋪設。李謹言拖人從蘇江移栽的幾棵垂楊柳落在小池邊,伴著學堂里傳出的陣陣郎朗書聲和著春光風度翩翩。
若水書院的牌匾是張廷煥親手題字製作並差人送來,為避開口頭是非刻意沒有落款。
今日陽光和煦,忙好早飯的張若文正抱著名為八萬的小狗在門口戲耍,這名字陳三望起的,寓意簡單粗暴又勵志,掙足八萬兩就關門放狗養老逍遙去了。
紀公常正帶著聞名而來的農家子弟們讀書講學,李謹言則在他那別具匠心的池柳之地,卧躺搖椅獨享春風,就好這口瀟洒不羈的風骨。
「請問,紀先生在嗎?」門口傳來一個年輕聲音的詢問,
「在啊,紀先生正在講學,你是?來問學的.........還是來論道啊?」
張若文抱起八萬,猶豫的問道。因為這段時間上門論道的人實在太多了,大部分說白了都是眼氣過來罵街的,最後都被紀公常舌戰群儒給一一被罵了回去。眼前這個少年,看上去怪怪的,雖面容俊美異常,但透著股老氣橫秋,盯著亭亭玉立的張若文兩眼閃爍,這讓她很不自在。
「在下,趙陽,久聞紀先生大名特來求學」
「哦,那你進來,坐下,紀先生待會就出來」
八萬少有的對著這位叫趙陽的少年一陣狂吠,顯然極其厭惡,張若文趕緊抱緊八萬朝里走去。
陳三望正在跟木匠老師傅折騰房舍的一處木作,他聽到八萬在門口的叫聲,便跑過來一看究竟。看少年穿著就是有錢人家,不假思索便打起圓場,拉著趙陽向院子里走去。
一旁的李謹言也看到了這個面相穿著比自己還要略勝幾籌的少年,頓時如臨大敵,立刻豎起耳朵來關注事態。
此時的紀公子正在專心講學,突然一陣目眩心頭翻江倒海。他稍作停頓,定了下身子扶住長案,對學生們交代先自讀一會,便匆匆走出講堂。
剛好碰見正在客套寒暄的兩人,紀公常正準備舒緩心緒上前拜會,耳邊竟突然傳來了阿白的聲音。
「小心!此人惡極!」
紀公常趕緊環顧四周,並沒有人影,難道我又在夢中了?
「你不在夢裡,上次不和你說了我被困在你的善心海中嗎?剛才我被一陣極道惡念喚醒了,哎呀.......終於破了一層苦繭.....舒坦」
阿白伸著懶腰,如釋重負,鬼眼魔珠本性中對世間惡念的吸納吞噬讓他越發自在,尤其是眼前這個看似少年實在三品道修散人老頭的出現,極陽。
「對面來的何人,你知道?」
「我能吸收到他的惡念,此人貪嗔痴三垢俱是上佳,但上次一戰損我元神太多,哎......如此美餐只有聞聞的份兒,真他娘的憋屈」
極陽可能做夢都沒想到,自己這次瞞天過海周密部署的登門拜訪,此刻正有一雙更惡的眼睛虎視眈眈盯著自己,並將自己視為盤中餐鍋里肉,這真的無異於洗剝乾淨送貨上門。
「這位就是紀先生吧,失敬失敬,小生趙陽,久聞紀先生大名,特來若水書院求學」
紀公常剛緩過神了的時候,只見這俊美少年已經迫不及待迎上前來。
只是木然作揖還禮,並沒有急於盤問對方。紀公常逐漸清醒,心中開始默默盤算。
兩人先是攀談一會兒,紀公常帶著趙陽在院子里轉了一圈,有的沒得一頓散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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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院剛才建成,粗陋不堪,趙公子一看就是大家門戶,委實不知趙公子之前所學如何?」
「哎.....小生我在雍城便聞先生古今池論辯全場的大名,之前只是在雍城的書院里吃喝混日罷了,在先生面前只能自慚形穢。」
「嗯,昨日才有雍城書院的幾位先生,來我這裡論道,不知與趙公子是否是一道?」
陳三望在一旁聽到這裡,立刻有些警惕。紀公常這樣問對方,就說明來者不善,或者至少不一定善了。昨日那幾個老頭登門論道,沒論幾句就直接掀了桌子,說這若水書院里儘是些鄉野村夫,沒有半點的儒家氛圍,果然是一文錢一文貨。言辭之難聽,氣的李謹言都要不顧身份上去開打。
「小生這趟獨自前來,潛心向學絕無他意。」極陽眼珠子轉了一下,表情鄭重的回復道。
「既然此,趙公子可否回答我三道題,書院雖小但有入門三問,你若能答的與書院合意便請留下,你看如何?」
「好,請紀先生賜教」
「問,何為規矩?」
「規矩有方圓,為天定之理,無規矩便沒有方圓,自然就沒有天理。天下蒼生皆循天理而行,背道而馳必自取衰亡,所以小生看來規矩就是天理可行之人間有效蒼生的約法三章。」
「二問,何為人間天理?」
「人間天理,定數我儒家仁義禮智信五論,合天道五行之德性,修蒼生自渡之大道」
「三問,人間天理行的誰家規矩?」
「..............」
這可給極陽整懵了,若答是儒家的規矩吧,諸子百家包括我陰陽宮皆在人間,以偏概全反客為主有悖論之嫌;答是當今朝廷老周家的吧,那太過世俗顯然一介凡人眼光,怕是直接就掃地出門了。這可如何作答........
「趙公子既然不能作答,那就請回去再多加思辨,他日別處問學,若能求得正解,若水書院隨時歡迎公子再次登門」
紀公常見趙陽磨磨唧唧苦思冥想,趕緊填補一句,將此人掃地出門為妙。
直到臨別時極陽還在極力諂媚爭取,當然並未收到效果,心中已是罵成潑婦。乳臭未乾的豎子,裝什麼聖賢大家,老子我當年求學問道之時,你可還在娘胎里打滾呢,可惜了我這舉世無雙的俊美皮囊,竟然還在爾等小輩面前點頭哈腰,若不是背後有張廷煥在,老子今天就給剝皮抽筋,表成字畫,上書四字.....精忠報國?.....呸!呸!....怎麼又想起這事,晦氣!晦氣!
張若文見叫趙陽的少年走遠,趕緊抱著八萬跑到紀公常身邊,如臨大敵的對他說道:
「公常哥,這人有大問題,咱們可要小心啊,八萬見他叫的可凶了,我看他就不是什麼好東西,渾身起雞皮疙瘩,咿.....」
「嗯,我知道」紀公常轉頭對張若文微笑,溫柔的摸了摸八萬的小腦袋。
「哎,這麼香噴噴的一頓,就讓你幾句話給打發走了,可惜可惜啊。那你倒跟我說說,你的人間天理到底行的是哪家規矩啊?」
阿白的聲音顯然有些沮喪,轉頭逼問一句,也夾帶著點泄憤的意思。
「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各有天理,自成方圓。人間也好,天上也罷,行的當然都是自家的規矩。佛說,莫要多管閑事。」
我去......佛老大附體了嗎?
阿白聽完紀公常心中的答覆,懵在苦海,久久沒有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