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玉墨書船
一覺醒來。
喝!
身若驚龍,虎步生風。
齊虎雙手握著那柄帶金紋的素白刀,似乎在感受什麼。
刀長三尺,頭尖刃寬,全刀重三十六斤七兩。
整個刀身雪白。
兩側有細細密密的金色紋路。
像是細魚鱗,又像是潭水裡的波紋。
此刀名為驚蟾。
是義父隱居雪山的數十年間,慢慢打熬出來的一柄寶刀。
刀身為雪山上偶然得到的白玉玄鐵,重而堅。
刀柄為黑金烏骨。
兩者完美契合,最終刀成之時,義父以刀在潭水中萃取,入水的瞬間,刀光閃耀清潭,冬眠的蟾蜍紛紛驚醒,蛙聲一片。
寒潭上水波蕩漾,刀身上金光繚繞。
金色紋路由此而來。
驚蟾也藉此而生。
暮時的光照耀在刀身上,一縷殷紅從刀尖流淌至刀柄。
轟!
齊虎一步上前。
膝腰配合向前微傾,雙肩緊繃,手腕下壓。
招式樸素無華,是所有練過刀甚至沒練過刀的人都能耍兩下的劈式,但就這樣的基本功,這一瞬卻非同凡響。
起手似驚雷,落勢如天崩。
懸停時,舉重若輕。
咻!
刀鋒最終落在及膝的位置。
一縷刀氣向下射在地上鋪著的松木地板上,地板嘎吱一聲,卻並無任何痕迹。
舉重若輕的最高境界。
刀勁收放自如。
「真想學個刀法啊!」
齊虎將驚蟾刀拎起,從桌上取出塊白錦,小心翼翼擦拭寶刀。
這十幾年,義父雖然幫他打熬出了一幅龍虎身,一身霸王力,還有滿腔的雄渾內息,但卻並沒有教任何刀法。
十幾年的功夫,只讓他練刺,揮,劈,帶,斬,基本五招。
說是為了日後學五步歸真打基礎。
而同時,義父臨終前也嚴厲的警告過,天下間任何刀法都不準學,以免壞了這十幾年打熬的上佳根骨。
除了三刀。
大內的萬刀歸,佛門的四尺禪,當代刀聖的斬仙關。
這三刀乃江湖絕頂。
若是學了練了,倒是不會對這一幅根骨有影響,反而還是會讓根骨更強。
「從哪學啊?」
齊虎嘆了口氣。
佛門,刀聖,都是遙不可及的存在,大內,或許有機會,但至少也得自己坐上巡查司案首的位置,可到那時候,自己也能進千年地池了,還學個甚的萬刀歸?
「公子,顏家小姐派人送來的請帖。」
門外傳來了秀蘭的聲音。
「顏家小姐?」
齊虎眉梢一愣,
「我不想牽扯她,她怎麼還主動找上門來了?」
……
齊虎覺得,自己才剛剛殺了燕王世子,還沒過去幾個時辰,燕王府那邊應該動作不會這麼快,立刻就找好了人盯著自己報仇。
而且他心裡也不想找別人保護。
尤其還是個大大姐姐。
那樣總是覺得有些窩囊。
所以,也便沒有通知嬴曼陰,而是悄悄的離開綽紅軒,前往顏玉清請帖上所說的那處玉墨書船。
大夏朝的書籍流通還不是特別的暢通,尤其是活字印刷術才剛剛開始,並沒有達到普及的地步,所以才有了書船這樣的傳播貿易方式。
船隻往來玉各地藏書家,讀書人等人物之間,將書坊出版的圖書行銷各地,
並沿途進行收購與交換新刻舊藏。
四寶閣明面兒上做的是文人生意,詩詞歌賦,文房四寶,各類書籍等,均有染指。
這書船方面自然也不會落下。
玉墨書船便是顏家手裡的。
……
不多時,齊虎來到城南的靜安河邊。
這是奉天城裡一條主要河道,從東面一直貫穿到西面,幾乎將整個奉天城分割成兩半,此刻黃昏,只見碧水波光,秋水長天共一色,頗是瑰麗多姿。
而更讓齊虎驚愕的,便是這河岸兩邊上的熱鬧。
南面一條十里河岸由東向西,沿岸建著朱紅長廊,長廊側面幾乎布滿了茶館酒肆,青樓妓館,還未進黃昏,這整條長廊上便燃起了燈籠。
燈火通明如龍,遊人萬千似海。
北面倒是相對顯得寂靜不少,但卻是另外一種更加奢侈的繁華,十幾條大大小小的花船畫舫,或者鋪著錦緞紅綢,或者搭著梨園台,裹著十里漿聲光影婀娜。
「老先生,玉墨書船是哪個?」
「北面第三個,最高的那個三層的,你要過去的話,給五個銅板。」
啪噠!
齊虎將銅板扔在了船頭的竹筒里,跳進船里。
戴著斗笠的船夫用力一撐船漿,瘦長的小船朝著玉墨書船行駛過去。
「公子是個讀書人?」
「不是。」
「那為何去玉墨書船上?那裡面兒去的都是舞文弄墨的。」
「去見個朋友。」
「公子的朋友是讀書人,那公子肯定也是個讀書人了!」
「哈哈,老丈的道理很有道理。」
「對了老丈,知不知道顏家的大小姐,是個什麼樣的人兒?」
「這個……」
啪噠!
齊虎又扔過去了幾個銅板,撐船的老丈哈哈一笑,道,
「你可算是問對人了。」
「別看老丈我是個粗鄙的船夫,但我在這靜安河上撐了四十年船,這裡的人和事兒,都沒有我不知道的,就說這為顏家大小姐……先說貌,那是一個好看。」
「嬌滴滴,文弱弱,好像書畫里走出來的仙女兒,有人還曾給她作詩,說什麼嬌花照水,弱柳扶風,當真是妙人兒一個。」
「說完貌,再說這才,那更是驚為天人嘍,她十歲那年開始,咱們奉天城每年正月十五的花燈節,就都是她做魁首,再沒有第二個。」
「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每一樣兒都行,反正就是好看又有才。」
「誰要是能娶到這樣的小姐,那可真是祖上積了幾輩子的福份了啊……」
齊虎也沒聽出什麼來。
除了好看,有才。
「那這位小姐人品如何?好與人相處嗎?」
「這個……」
啪噠!
又是幾個銅板。
「我也不是特別清楚,就聽說是個和和氣氣的人物,從沒跟人爭吵過,但這人比較喜歡講道理,而且非常會講道理,咱們國子監里的那些才子,都說不過她。」
「用你們讀書人的話來說,就是此女頗有辯雄之才……」
齊虎眨眨眼,
「這也說的過去,儒門傳世的大家小姐,口舌功夫肯定是要比一般人厲害的。」
「就是就是,嘴上功夫厲害……」
咚!
談話間,船漿輕輕點在了對面的樁子上,齊虎感覺溫和的光影從頭頂灑來,仰頭一看,竟然已經到了玉墨書船的底下。
「公子稍等,我把船停在樓梯欄杆那邊兒,小心……」
吱呀!
齊虎不等老丈說完,腳尖輕點,一躍飛到了甲板上。
「多謝。」
兩個銅板從天上飛下來,精準的落在了竹筒里。
「嚯!是個會武功的!長這麼俊,又文武雙全,這是勾搭誰家姑娘來了吧?」
老丈驚呼。
齊虎抬眼掃過這艘三層的中型樓船。
三層甲板層層疊立,好似一棟真正的樓宇,但到底是受到船身的束縛,所以建造的精緻小巧了些。
整個三層樓上都亮著光影。
漸暗的霞光籠罩下,頗有浮光掠影的即視感。
而和其他的花船畫舫還有不同的是,這整艘船都非常安靜,沒有絲竹悠揚,也沒有賓客喧囂,好似靜安河上的一處世外桃源。
空氣里又還飄著書墨香。
「這位是……齊虎齊少俠?」
一位夫子模樣兒的婦人從樓梯處走下,原本這位女夫子對顏玉清和齊虎相見頗有幾分抗拒的,但見上下打量一眼齊虎,眉眼裡的不痛快豁然一清,只剩驚嘆。
齊虎和當年的齊元稹長得可真是天差地別。
一身龍精虎猛,但卻不是那種彪悍粗鄙的肌肉塊,面若冠玉,眸似星河,映著孤騖彩霞,真有一種我是謫仙的瀟洒風流。
就算粗布黑袍,也卻遮掩不住這俊相分毫。
當真是一表的人材。
若是把腰間的刀去了,換成書卷摺扇,便是一位文質彬彬的謙謙君子。
和自家小姐倒也算是天作之合。
難得,難得!
「正是。」
齊虎拱手,將燙金的大紅請帖奉上,
「老先生,顏大小姐何在?」
「小姐在三樓玉墨閣備了薄酒,等候少俠多時,請。」
女夫子合一禮,身子讓到樓梯旁。
眼看著齊虎順勢上樓,女夫子又忍不住多瞄一眼,後面看來,這人肩寬腰細,臀緊飽滿,一幅龍虎金剛之猛,老夫子眼中讚許更濃,自言自語,
「這幅模樣兒氣態,前後都配得上我家小姐……嘖,就是這身子骨兒怕是也太莽了些,小姐弱不驚風受不得……呸呸呸,老身胡說什麼呢。」
「心不妄念,身不妄動,口不妄言……扯遠了!扯遠了!」
齊虎上到三樓,見著了玉墨閣。
一間四面套八邊的精巧閣殿,攢尖樓頂,翹角外延,覆著的金色琉璃瓦和晚霞呼應生輝,閣殿的正門敞開著,裡面也是光影綽約,這流光溢彩里,一位纖柔文靜的玲瓏少女,正安靜的坐在窗邊,她左手托著香腮倚在欄杆上,下巴枕著個青色線裝書卷,望著外面的水天一色出神。
河風拂過。
烏髮輕撫玉頸,粉鼻兒倚瓊瑤。
螓首蛾眉。
像是天底下最厲害的畫師聖手精心勾勒出來的絕色畫作。
「齊虎見過顏姑娘。」
畫兒里的人慢慢轉過頭來,澄澈的眸子望向齊虎,輕柔道,
「齊少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