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碧眼
朦朧中似乎有一團毛絨絨的東西動來動去,君棲睡不踏實,掙扎著醒過來,睜眼見一隻黑白花貓正趴在她胳膊彎處,嚇得驚叫一聲坐了起來,花貓竄起,一躍上了櫥櫃,再一躍上了房梁,一雙碧綠色的眼睛盯著她看,君棲回過神來,認出那貓是早上在德福山家門口遇到的那隻碧眼。
她不怕小動物,小時候也有過一隻貓和一條狗,它們相繼死了以後,傷了心,就沒再養過寵物了。見那隻貓溫順地爬在樑上,尾巴輕輕擺動,她來了興緻,噘著嘴伸出手逗它下來,那貓也不認生,竟躍下房梁蹲在她腳下,任由她抱在膝蓋上撫摸。
房門沒有叉上,咣地一下被推開,小黃鴨氣喘噓噓地沖了進來,「君老師沒事得喲?」
她一眼看到了那隻貓,「碧眼!」她哀嘆一聲,彎腰做出副要扔石頭的動作,出乎意料,那隻黑白貓沒有理會,依舊爬在君棲膝上,粉紅的舌頭舔著須子,怡然自得。
「馨蘭,別怕,過來摸摸它,多可愛。」
小姑娘的頭搖得像撥浪鼓,只是警惕地杵在那裡,並不過去,在她眼裡,碧眼竟然散發出淡淡的青色光芒,映襯在君棲的銀色光芒中,微弱閃亮。她歪著頭,覺得有些奇怪,這隻貓以前只有在紅櫻姐姐懷裡才會收斂起來的那圈黑影,在君老師這裡竟然全沒有蹤影。
君棲抱著貓起身,往馨蘭身邊送,「不要!」小姑娘竄出房門,一臉嫌棄地盯著那貓呲牙咧嘴。
看上去膽挺肥的馨蘭居然害怕一隻貓,讓君棲挺意外,自己的閨蜜蔣文麗平日里挺衝撞的一個人也挺怕貓,因為她對貓毛過敏。有次二弟帶了只貓讓她擼,文麗鎖在自己的房間里就沒敢出來,二弟走了后,反反覆復地用吸塵器清除貓毛。
「你害怕小動物?是因為會過敏嗎?」君棲撓著碧眼的下巴,好奇地問
「我只是不喜歡碧眼,我就很喜歡順毛。」小姑娘氣鼓鼓地說。
「順毛也是一隻貓嗎?它在那裡。」
「順毛不是貓,是只狗,和道士爺爺做伴。」她指了指山頂。
「那你為什麼不喜歡碧眼?」
「它是凶畜,有時候……」小姑娘有些遲疑,眼前的碧眼分明就是一隻普通的貓嘛。
「是因為它抓傷過你?沒關係,我修修它的指甲就好了。」君棲捉起它的爪子端詳了一下,「不算長呀,有人修剪過?」
「紅櫻姐姐寵它,平常會替它剪。哼,它才不敢抓我,我非打死它不得。」
「紅櫻是你親戚?也住在水月庵嗎?」
「嗯,紅櫻姐姐和我一起住樓上,」她走近君棲,悄聲地說,「她爹媽做了傷天害理的事,被抓了起來,是我婆婆收留了她。」她悄悄伸出手戳了戳碧眼的頭,又仔細看了看指頭,一切正常,這可是有些奇怪了。
「又在憋什麼壞招?不許欺負它。」君棲見馨蘭舉著指頭髮愣,以為她想著法子要禍害這隻貓。
「我欺負它?它欺負我還差不多,它是我的剋星,」小姑娘撓著頭,不知道怎麼解釋,「反正跟它在一起久了,我就會沒有力氣的。」
剋星?你那麼大,它那麼小,你克它還差不多。君棲笑了,眼媚如絲。
「唉,紅櫻姐姐也這麼說,反正它就是克我。」小姑娘鼓著腮幫子說。不過這隻貓在君棲身邊似乎性情大變,那圈讓她驚悚的黑影再也沒有出現過,這讓她來了興趣,圍著碧眼時而上下其手,時而躲開,
也沒有什麼異樣的感覺。
碧眼打著哈欠,由著小姑娘折騰,惹煩了也只是伸出爪子去擋一擋,異乎尋常地溫順。
「馨蘭,別纏著君老師,去換衣服,跟我到地裡頭去。」居士站在庵堂前,聲音入耳清晰,彷彿就在門口。
那隻貓立即揚起頭,躬起腰,跳到地上,夾著尾巴悄無聲息地跑出房間,不知所蹤,小黃鴨呲著嘴,不情不願地挪著步子。
「等一下,我也去。」君棲不想一個人悶在屋子裡,平日里總想著過沒有手機沒有電腦的日子,真的離了它們,又無所事事,百無聊賴。她起身從行衣箱里翻出雙紅色防滑雨靴準備換上,那本《建西助學須知》清單上特別要求準備的日用品之一。
小姑娘眼睛亮了起來,奔出走廊,歡呼雀躍,「婆婆,君老師也要去。」
居士為每個人準備了一個竹背簍,裡面塞滿了稻草和氈布,還為君棲特意準備了一副粗藍布袖套和一雙絨線手套。
「都是自個做的粗糙家什,別嫌棄,都是新的,沒用過。」布姨為君棲戴上袖套,又替她抻了抻。
三人沿著碎石路往坡下走,不到紫竹林便拐到了另一條羊腸小路,南向的山坡上開墾出一片田地,成片低矮的灌木樹上覆蓋著稻草和氈布,被風刮跑的地方,枝丫間層層疊疊的樹葉上披著霜白。
「咱們沉雲所的茶葉不輸阡庄的貢茶,比龍崗的硒茶還要精貴,可惜咱們這裡地勢高,看天吃飯,產量有限,不然也能留住些人哪。」優姨指著那些露在外面的茶樹,惋惜地接著說:「今天霜降得多,清明前春芽恐怕出不多,又是個謙年嘍。」
她拿出刷子,沾些水,小心翼翼地掃去茶樹葉上的白霜。君棲有樣學樣,照著居士的方法為茶樹去霜,小姑娘動作倒是麻利,看起來沒少做過。二三畝的坡地三個人忙活了好一會,最後又鋪好稻草和氈布,再壓上石塊才算完事。
烏雲低沉,從遙遠東方山巒起伏處延綿至頭頂上空,淅瀝瀝的雨滴碎米粒般地凌亂落下,而西面山峰處的雲層像是被利劍劈開一線天,陽光傾瀉而下,層層疊疊的青岩油杉盡染光芒。
君棲攏了攏散亂的頭髮,細密汗珠從髮際滲出,紅暈染上白皙的臉龐,她出神地望著眼前的狀美的陰陽天奇觀,瞳孔放大,無數光子團如漣漪般,躍遷入眼眸,又如星河般寂沒,前赴後續周而復始。
「重岡北面起,竟日陽光留。」小姑娘沖著君棲的背影喃喃自語。
居士憐惜地將一頂竹笠帽戴在君棲頭上,她醒過神來,感激地接過居士的帕子,抹了把汗,再抬眼望向峰頂,雲層嚴絲合縫,宏渾氣象已然泯滅。
「看到了嗎?剛才那邊出太陽了,好美。」她遲疑地問著挨在身邊的小黃鴨。
小姑娘點了點頭,「陰陽天?山裡多了去。」她撇了撇嘴,一副見過大世面的模樣,「老師走神時候的樣子,才是好美。」她崇拜地看著
君棲瞪了她一眼,小姑娘嘻嘻地笑著,老師板起臉也是好美。
優姨領頭,三人沿著曲曲折折的小徑走回半山腰的水月庵。下山時養足了力氣,有說有笑,倒不覺得多遠,現在往回上坡,顯得格外艱難,君棲心中哀嘆,一天內上下兩次山路還真是有些吃不消。
居士在前面壓著步子,小姑娘精力充沛地竄上跳下,一會領頭,一會殿後,君棲臉皮薄,沒好意思央求居士停下歇息,只得咬著牙,堅持不停步地向上爬,氣喘噓噓,惱恨上下起伏的兩團,好不累贅。
居士招了招手,向小姑娘耳語了幾句,馨蘭斜竄進一旁的稀疏竹林,抽出背簍里的小砍刀,手起刀落,利落地削出一根楠竹登山杖,遞到了她手上。多出一支腳,接下來的山路君棲走得順暢多了,終於在天色昏暗,雨絲細密地落下之際,回到了水月庵。
居士燒了一大鍋熱水,抬來一隻大木盆和一個塑料小盆,又支起一個火盆,讓君棲在飯堂里沖洗身子。君棲先兌好一小盆溫水,蹲在地上洗了個頭,居士自己熬煮的皂角液氣息清淡,也沒有那麼多泡沫,很容易沖乾淨。她用干毛巾將仍然潮濕的頭髮盤起裹好,然後脫下的衣服小心地疊放在板凳上,站到了木盆里,一勺熱水從肩上澆下,順著細膩絲滑的肌膚,滾珠般流趟在山巒起伏的軀體上。
勞作之後的放鬆令君棲心情大好,她抬起水瓢,微曲小腿,凹出抱罐倒出泉水的姿勢,雖然不像名畫中那名**身姿豐盈,但眼前也是凹凸有致,良好發育的一副好皮囊。
她擦拭乾凈,換上一衣淺灰色加絨運動罩衣,推開房門,天色已然全黑,庵堂里點起一盞盞油燈,明黃的亮光撒在門外,溫暖安詳。
「君老師,吃雞湯泡飯嘍。」小黃鴨捧著熱氣騰騰的砂鍋,在門口等著君棲,「婆婆讓我端到你房裡一起吃。」她咽著口水,舌尖流趟著滿滿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