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噩夢
塗睢睢就在甘松面前站著,他一回神,下意識就抓住了塗睢睢的手臂。
即便隔著衣料,塗睢睢依舊能感受到他掌心的冰冷濡濕,顯然這個小醫修受驚不小。
塗睢睢摸著他的頭溫聲安撫了半晌,甘松才從方才的夢魘中徹底掙脫出來。
「我剛才不知道怎麼了,晃了下神,做了個噩夢。」甘松的聲音有點艱澀,「我夢見,咱們去戰鬥遺址殺魑魅,但是一個妖修都沒有,全是人。」
「他們模樣和生前沒有兩樣,還穿著宗門裡的弟子服,哪個仙宗的都有,還有……還有我們茯神谷的醫修。他們實在是太鮮活了,就像是真正的活人。咱們小隊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打,根本下不去手。」
「可他們畢竟已經是魑魅了,下手不留情面,攻勢還猛。我看見燭師兄沖在最前面,和一個穿著拜火教弟子服的魑魅對峙。他不過是愣了一下,出手略一遲疑,連眨個眼的功夫都不到,就被……就被砍掉了頭顱。」
「他的頭從身體上滾落下來,就滾在我腳邊。從脖腔里噴出來的血潑了婁師兄一身,他惶然看了一眼,卻不知道身後已經有一把劍指向了他的背心。」
「等你察覺到不對,出聲提醒時已經晚了。那把劍就那麼直直的貫穿了婁師兄的心臟,連劍柄都從他胸腔里透過來,在空中打了個轉,回到了一個御劍的劍修手中。婁師兄的血順著那把劍的劍身往下淌,滴在地面上,連雪都是紅的。」
「還有玉師兄……他對戰的那個魑魅也會青雲觀的道法,全程壓制著玉師兄打。玉師兄根本沒有還手之力,被縛足咒定在原地,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生魂被魑魅扯出來,然後被木劍砍成兩截。」
「陶師姐死在雲崖仙居魑魅釋放的風刃下,那風刃太多了,鋪天蓋地,她躺在地上時已經體無完膚,還剩最後一口氣沒咽下。血流了一地,像是把她身上所有的血都流盡了。」
「李師妹被魑魅用她的空里流霜絞斷了咽喉,袁師兄被司命割成了碎塊,不諱師兄的浮屠法罩一個都沒能護住。他的慈悲之心也因此受到了影響,法罩不穩,被一個金剛伏魔杵硬生生擊碎,插進了胸膛,死不瞑目。」
甘松面色慘白,眼神虛浮的望著塗睢睢,怎麼都聚焦不了。他目之所及彷彿還是遍地殘肢斷臂,到處都是白的雪、紅的血,紅與白的極致對比刺的他眼睛生疼。
但是閉上眼,鼻端一直縈繞著的血腥味卻好似更加濃重,令他幾欲作嘔,忍不住渾身發顫。
塗睢睢連忙半扶半抱的撐住了他,希望能帶給他哪怕一丁點慰藉。
林聽蟬適時遞過來一片凌霜花瓣。
甘松將花瓣含進嘴裡,閉眼平復了一會兒后整個人不再發抖,連臉色也回暖了些許。
他站穩身子,扯著衣袖擦了擦汗,又繼續說道:「我沒夢到小二你的結局怎麼樣,因為那時我也死了。殺掉我的是茯神谷的醫修,他看起來比我還小一點,但是力氣大的出奇,死死掐住我的脖子,一直在大聲質問我,為什麼要把他們丟下。為什麼要讓他們死在這裡。」
甘松閉了下眼,再睜開時眼圈仍舊泛著紅:「我……我不知道怎麼回答。我想說我沒有,也想說不是我,可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後來我就被掐死了。但是我好像沒死透,又好像是死了以後還有點魂念殘留,總之一睜眼,就回到了杏林坡的葯廬里,好端端的躺在床上,床邊架著一個小火爐,裡面煮的湯藥正在沸騰,味道又苦又澀。」
「我師父就在火爐邊上煎藥。他看到我醒了,沖我笑笑,說了一句什麼話,可是我聽不清。我想湊近了聽一聽,就下床走過去了。我真的只是想聽一聽他和我說的是什麼,可是我的身體不受控制,我……」
「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甘松哽咽了一聲,「我……我把我師父殺了。」
塗睢睢瞳孔一顫。
她突然意識到,甘松所說的,似乎並不是一個噩夢那麼簡單。
其他人也同樣心神激蕩,所說的夢境也大同小異,都是死在自家前輩的手裡,死後魂歸宗門,弒父殺師。
八天驕平日里再怎麼成熟自若,其實骨子裡也還是沒長大的孩子。突然受到這樣過分真實的噩夢刺激,一個個精神恍惚,惶恐內疚不已。
林聽蟬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笑得出來:「太久沒用毒,手藝有些生疏,毒性太大了些,倒叫他們平白受多了刺激。」
塗睢睢正將李稚月緊緊摟在懷中,聞言轉頭定定的望著林聽蟬,想從他的笑容中看出一星半點的端倪。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仍舊什麼都看不出來。
她靜默片刻,沉聲問:「你讓他們看見的,真的只是一個噩夢嗎?」
林聽蟬笑容未變:「是或不是,端看你自己怎麼想。」
但隨後他就意有所指的補充說明:「若你不信這是夢,便當它所展現的是千萬個可能的其中之一吧。」
塗睢睢垂眸沉思片刻,突然又問:「那夢休驚會殺掉不讓塵,是因為遭遇了和噩夢中一樣的事嗎?」
出乎她的意料,聽完這個問題,林聽蟬的笑容陡然淡了下去,清透的眸中第一次大霧翻湧。
那是絲毫不加掩飾的厭惡情緒。
「他殺不讓塵,只是因為他想殺而已。」林聽蟬雙眸微眯,將摺扇展開又合上,塗睢睢憑藉他這個無意識的動作,立刻就斷定出他現在情緒非常不穩定。
大概是內心深處正在拚命壓抑某種複雜又可怕的情緒,因此身體不得不做點別的事來轉移注意力,哪怕這種轉移方式根本見不到任何成效。
林聽蟬在她面前表現出來的樣子從來都冷靜自持,根本沒有這麼失態過。
這是最適合從他嘴裡撬出可用信息的時候。
她當即說起了反話:「你不是夢休驚,又如何知道他真實想法?之前他不是還找你求葯來著,強大至此還會被心魔所擾,說不定就是因為弒師本非他心中所願,極端愧疚之下道心不穩,所以滋生心魔。」
林聽蟬卻已然察覺到了她的真實意圖,神色一松,轉而笑道:「玉飛竹說是替夢休驚求葯,那葯便一定是給夢休驚求的么?況且夢休驚情況特殊,不能以人倫義理推論。」
塗睢睢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啊——我懂了,你的意思是,青雲觀假借夢休驚名義行事,實則需要醫治心魔的另有其人。以此推斷,他們能這麼做一次,自然能做無數次,所以夢休驚惡名在外,很大一部分也源於青雲觀有意無意的抹黑。而人倫義理本為人族的行為規範,他跳脫出這個規則之外,其實也就是說,他根本不是人族。」
林聽蟬眉心一皺,矢口否認:「你這些話都是妄自揣測……」
「其實我都是胡謅的。」塗睢睢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林聽蟬神色一沉。
「但你慌了。」塗睢睢慢慢露出一個笑容,「所以這些胡謅的話——就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