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三章

第 3 章 第三章

第三章真是個好世道

一夜之間,商歌王朝有兩大傳言從東南邊兒一直沸沸揚揚傳至帝都。

其一是,二十歲躍過二品大龍門,二十三歲便一劍踏入一品問長生境的天師府劍首譚濟道出了首陽山,在揚州邊界淚羅江上與一名身形魁梧如白猿的老人酣戰了一場。據說當時僅一葉孤舟前往的譚濟道一劍便劈開了江面數丈深,只不過那恣意風流的身影並未讓江岸邊湊熱鬧的江湖豪客們羨煞多久,就被魁梧如白猿的老人一拳砸入了江底,至今人影無蹤。更傳乎其神的是那老人的一拳,僅僅只一拳,便似掏幹了江水,砸出的江浪數十丈高,淹沒了方圓三里內的稻田。

隔壁桌的酒客滔滔不絕,彷彿親眼所見,吸引了周遭不少好事之徒,紛紛自覺搬了長凳過去聽,登時那小桌就被圍了個水泄不通。說話的青壯興頭更盛,晃了晃手中的空酒壺向一旁看似打盹兒卻豎起耳朵的掌柜討酒喝。在眾人大呼小叫的起鬨聲中,乾巴臉的瘦小掌柜不情不願的續上了一壺打葉竹,酒雖不是什麼好酒,卻勝在名頭響亮,那青年人雙眼放出光彩,學著江湖遊俠豪邁的接過酒壺,朗聲道:「諸位,看看我手裡的酒,可知此酒的來頭?」

眾人面面相覷,這打葉竹自春秋末年隨東南傳來,其主以竹根稻穗釀製,時長較短,酒劣也烈。雖名字聽著文雅,可比起尋常酒樓常備的杜康杏花酒仍是差強人意。但莫名的,江湖中人不論是寂寂無名之輩或是名震一時的高手皆獨愛這打葉竹。見無人吭聲,青年人臉上難掩得意之色,自斟自飲了一碗后,抹了嘴意猶未盡道:「這酒雖尋常可見,來頭卻不小。話說當年春秋八國逐鹿天下……」

眼瞅著這青年人擺出一幅說書人的架勢,且越扯越遠,人群中便有人不滿道:「誒,這位兄弟,照你這麼扯下去一壺酒可不夠啊。」

青年人正巧撞見瞪眼看來的掌柜,訕訕一笑,趕忙轉了話鋒道:「這個話說當年啊出了一位女子劍仙,有一日御劍往東去,路過一座青山,只見那青山中綠竹林立湖水幽綠似有靈氣蒸騰。那女子既是劍仙怎會瞧不出這塊福澤寶地,只可惜這青山生不逢時,擋了先帝東定的道路,被女子劍仙一劍從中劈開。」青年人忙不迭的喝了口酒,砸了砸嘴,「好酒!我入青山來,青山不見我!這便是那半青山的由來,而此碗打葉竹便是女子劍仙從半青山採摘的竹根竹葉所釀。當年天下江湖遊俠豪客,誰人不仰慕那青衫仗劍的當世風流?只可惜……咳咳,方才咱們說了其一,這其二嘛,說完了酒,便要說說這與酒有關的人,我聽說啊,那人前幾日出了屠魔崖,可不是我胡編亂造啊,這幾日江湖中的各大宗門弟子都被人瞧見了,這下長安城可要熱鬧了。」

口若懸河的青年人最終也不敢當著眾人的面說出那人的名諱,在這一甲子看似悠長的江湖中,不論那人沉寂多久,仍是天下人心底最深的恐懼。

酒館最角落裡,有一桌別具一格的客人。這邊熱火朝天,那邊冷冷清清。乾巴臉的瘦掌柜時不時瞥上兩眼,不敢有過多的舉止。實在是那三人樣貌太過出彩,若不是那白衣女子佩了一把一看就知道非名既貴的銀雕白鞘劍,莫說這掌柜的想多瞅兩眼,就這一夥好事之徒,早就捷足先登了。這般在外打扮的女子,又臨近長安城,底子說不準就是塊硬鐵板。何況那雌雄莫辨的青衫人,看著一臉笑意盈盈,周身卻散發著一股生冷的氣息。

顓孫洛陽轉著手裡的白石杯,似笑非笑道:「原來這酒還有這麼個掌故,真是不簡單。」

青年人口中的女子劍仙,青衫人李長安點頭道:「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李長安放下碗,抿了抿唇,指著空碗,「打葉竹便是這麼來的。」

「堂堂女子劍仙,是如何變成春秋女魔頭的?」

李長安笑了笑,避重就輕道:「若回了小天庭山你仍有興緻,改日我便去你閨房細細講給你聽。」

只要不動手,口頭上吃點虧,澹臺清平便不插話裝作兩耳不聞。可眼下臨近長安城,有些該說的話還是得說。免得到了女帝面前這人還插科打諢,兩日下來,李長安做為女魔頭的手段她沒見識到,無賴的一面倒是見的淋漓盡致。仗著如同男子般修長身形,和雌雄難辨的樣貌調戲良家婦女不說,還三更半夜跑去農舍人家偷雞吃!偏偏那農家少婦瞧見她的模樣非但沒有打罵,還關心她夠不夠吃!?莫說平日里性子冷清的顓孫洛陽沒給她好臉色看,就連修道四十多年的澹臺清平都險些破了功。

澹臺清平端起酒碗,琥珀色的酒水輕輕晃動談不上色澤誘人,也無甚酒香四溢。她皺了皺眉頭,輕聲嘆息,放下了酒碗,道:「想必你出崖,余祭谷已然察覺,但他仍是筆直衝著長安城來。眼下你便先隨我入宮……」

「那小心眼兒竟讓他女兒奪了皇位?」

敢把商歌先帝稱為小心眼兒的,除了她李長安天底下還真找不出第二人。只是她的語不驚人死不休還沒完,見澹臺清平一時尚未反應過來,又道:「范臭蟲當年果真沒說錯,此女是個難出世的帝才,只要她出得了世這天下便任由她索取。」

李長安眉峰一挑,笑道:「如今更是猖狂,竟把算盤打到我頭上來了。」

「范臭蟲?」

那「小心眼兒」顓孫洛陽勉強能與先帝扯上干係,這范臭蟲她倒是頭一回聽聞。畢竟面前這個悠哉喝著打葉竹,樣貌看著年輕俊逸的青衫人活了足足一甲子有餘,與那些傳聞中的神仙人物皆是同輩,說不準輩分還高些。念及此,顓孫洛陽不免有些背脊發涼,看向李長安的眼神中有了些許不由自主的敬畏。

李長安摸了摸下巴,玩味道:「你們怎麼稱呼他來著?棋謀首甲?鬼策?還是范大仙人?此人這麼大本事,那姓姜的丫頭怎不去求他?」

姓姜的丫頭。

也不知那長安城裡萬人之上的龍袍婦人聽聞此言會作何感想,澹臺清平強壓下胸口的心浮氣躁,平聲靜氣道:「陛下有言在先,只要你攔下余祭谷,天大地大任你來去,再無人干涉。」

聞言,李長安收斂了笑意,下一刻卻驀然仰頭大笑,笑聲惹來所有酒客的目光。李長安朗聲道:「我李長安雖不是七尺男兒,卻也頂天立地,何需她人撐腰?這天下江湖,誰人敢攔!」

眾酒客只覺眼前一晃,一抹青衫便近在咫尺,手中拎著一壇酒,朝那青年人笑道:「故事說的不錯,這打葉竹賞你了。」

青年人木然的伸手接住酒罈,再一晃眼,那青衫已然消失不見。眾人再度面面相覷,小酒館內許久都鴉雀無聲。角落那桌的白衣女子抓起佩劍起身欲追,卻被一旁的青衣女子伸手攔下,微微搖頭。

放眼天下,除卻同為魔頭的東越守國奴何人追的上她李長安?

澹臺清平看了一眼平日里即便天塌下來也無動於衷,此刻卻焦躁不安的得意弟子,明知故問道:「洛陽何時關心起旁人的安危了?」

顓孫洛陽娥眉淺皺,聽出了話中隱喻,直言不諱道:「倘若李長安不出手,師父就不怕牽連了小天庭山?」

澹臺清平端起那碗酒,低頭看著碗中琥珀里泛出些翠色的酒水,輕笑道:「攔不下余祭谷,長安城裡的那位更心急。何況既放了李長安出崖,自然便有應對的法子。那位可從不打無把握的仗,如今的江湖也不比一甲子前,後起之秀堪稱百年茂林。李長安前腳剛出了不周崖,這些大小宗門後腳便收到了風聲,你怎知曉不是有人有意為之?」

在山上時,做為宮主的澹臺清平鮮少如這兩日般話多,做為師父在顓孫洛陽這個弟子面前也僅點到為止。澹臺清平盯著手中的酒碗良久,而後緩緩端到嘴邊,小抿了一口,面色安然道:「她不會袖手旁觀的。」

經師父點撥,顓孫洛陽已心下瞭然。當年是先帝對李長安江湖傳首,威逼利誘下至各大宗門掌門人傾巢而出,才有了屠魔崖驚天動地的一戰。江湖中人雖對李長安畏之如虎,可越是畏懼便越不會放任自流,況且如今江湖高手如林,哪家大宗門沒有一兩個一品高人坐鎮?到時候不必長安城裡的那位使什麼手段,這些大小宗門自然而然會找上李長安。可李長安若不想像當年一樣成為過街老鼠,自然得仰仗朝廷的庇護。那位作壁上觀,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

酒客們早已各自散去,看師徒二人的眼色都比方才敬畏了許多。且不說青衫人是不是真的李長安,就那來無影去無蹤的身手亦不是他們這些平頭小老百姓能惹得起的。澹臺清平掏出一塊碎銀丟在桌上結了酒錢,起身對低頭看著酒杯出神的得意弟子道:「譚濟道未能攔下半柱香的時辰是為師高估了,依照余祭谷的腳程,今日西落時該是要到了。這一戰尋常可見不到,你可想去觀上一觀?」

眾酒客退避三舍,師徒二人旁若無人的走出小酒館,澹臺清平去的方向卻不是長安城。顓孫洛陽腳下一頓,遲疑了片刻又旋即跟上。只聽澹臺清平笑道:「仙人一劍可劈山催城,若是讓兩個魔頭在城內打起來,那後果你可敢想?」

「豈不正好遂了李長安的意?」

既是魔頭又豈會在意老百姓的生死?顓孫洛陽暗自腹誹,澹臺清平卻但笑不語。青白兩道清麗身影看似漸行漸遠,不過片刻功夫便徹底失了蹤跡。

長安城有兩道中軸十字相交,縱橫四方,北門中軸直通御街貫穿皇宮。又以中軸為界限劃分四坊,每坊臨軸道隔三十丈設立一處金鼓樓,直至皇宮門前。曾有理學術者測算過,若有緊急軍情不論急遞輔從哪個城門入城,兩個彈指間消息便可傳遞到皇宮。簡而言之,不過是麵攤小販將一碗勁道的手擀麵下入滾水中,待面熟撈起時,軍情亦抵達皇帝手中。而這些金鼓樓中有一座堪稱長安城至高,位於皇宮正北,立於樓頂便可一覽無餘。

此時樓頂,立了一襲青衫,身姿卓然。

視野內依稀可見那座天下人為之敬畏的金鑾大殿,此刻該是下了早朝,殿前的龍壁兩側身著各色補服的大小官員依次魚貫而出。密密麻麻,在李長安眼中猶如蠅營蟻聚,她面無表情的側過頭,看了一眼腳下市井街道。

有一稚童騎在男子的肩頭,手中舉著一串糖葫蘆,歡快的手舞足蹈。婦人在旁小心看護,生怕孩子有什麼閃失。男子得意洋洋雙手抓緊了孩子的小腿,顛了兩下肩頭,孩子的愉悅聲更加歡快。

李長安笑如和煦,輕聲呢喃:「真是個好世道啊。」

驀然她眉頭一皺,舉目朝大殿望去,龍壁之上有一道明黃身影不偏不倚與她四目相對。那身影旁還有一名男子,李長安抬手輕撫過敞開衣襟下泛著微弱紅光的細布,嘴角揚起一抹冷笑。

大殿前,九五至尊的婦人眨了下眼,詢問身旁的男子,道:「方才那金鼓樓上是不是有一個人?」

金鼓樓下,舉著糖葫蘆的稚童指著天上,大喊神仙,正當一旁的婦人抬頭望去笑道童言無忌時。

青衫已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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