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
有那麼一瞬間,幸村精市覺得自己被滅五感了,過往種種如走馬觀花一樣在腦中瞬間消逝。
恍惚中彷彿有個人輕輕地抱了抱他,在他耳邊低聲道了句什麼。
下一秒整個世界被黑暗籠罩。
世界歸於寂靜。
一聲蟬鳴打破了沉靜的夜空。
幸村精市還未從爆炸的轟鳴聲中回過神,整個人近乎從床上彈起來,下意識地看了看牆上的鐘。
不對勁!
自己房間的鐘在上國小之後就再也沒有用過這種兩色系的北歐風格鍾,牆上的裝飾也這間房間完全就像是給小孩子搭建的一個童話風格的屋子。
幸村精市一掃房間立刻察覺到了好幾處違和之處。他有點不敢置信地低下頭,目光所及是一雙帶著嬰兒肥的小手。
久病成良醫的畫家對自己的身體不可謂不了解,重生回來的童年體畫家對著自己肉嘟嘟的手臂擰了一把。
手上傳來的疼痛感清晰地告訴幸村精市——
你還活著!
不僅活的好好的,還十分健康!
不再是那副病怏怏的身子了。
——我還活著。
我還活著!
幸村精市將頭埋進被子,雙手緊緊攢住薄薄的被子,小小的一隻糰子就這麼將自己與被子融為了一體。
我還很健康,我還沒有受到不可挽回的傷,我還能打網球!
是的,還能打網球!
我還有機會站上網球場,還有機會握起球拍,還有機會再次為立海大取得榮譽。
一切都還沒開始,一切都有無限的可能。
我回到了起點。
幸村精市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沒有發出聲音來。
這日早晨,盛夏的陽光穿過透明的玻璃透過米色的窗帘鋪在幸村精市的床上,流露出一股朦朧的感覺。
6點整,養成多年生物鐘的幸村精市準時醒來,朦朦朧朧的光灑在臉上,是許久未有過的溫暖的感覺,混雜著洗過的被子的香氣。
小小的孩子將被子裹了裹,左折右折完兩腳一抬把被子壓下去,力圖把自己裹成一隻蠶寶寶。過了半晌才漸漸回神,迎著暖暖的陽光打了個小小的哈欠,伸出一隻小手揉了揉眼睛,又慢慢騰騰地坐起來,醒了醒神。
回來已經有三天了,原以為會不太習慣童年時候的日子,沒想到自己竟還適應地不錯。畢竟是自己曾經生活過的屋子啊,哪怕過了二十多年,種種熟悉的味道也會不由自主地讓人放下戒備,讓自己成功地代入這個處處熟悉的地方。
在這三天里,幸村精市已經成功弄清了自己現在所處的階段——自己現年三歲,剛剛上幼稚園,如今正值暑假,自己因為身體原因從城市離開到鄉下,住在母親成長的八原修養,由自己的外公外婆照顧。
這個地方遠離城市喧囂,哪怕是在後世那個科技發達工業繁榮的時代,這一帶也沒有浸染過多的商業化氣息,始終保持著一股骨子裡帶著的淳樸。儘管幸村精市上輩子成了享譽盛名的畫家,也經常往返世界各地,常住地為法國與神奈川自己也會在閑暇時間故地重遊,甚至還會特地抽空來八原這片小地方遊玩,曾經不少被讚譽的作品靈感便來源於這篇富有靈性的土地,也總有一種錯覺覺得冥冥之中有像神明一樣的人物在這片土地上默默守護著這裡的人,大概人傑地靈就是稱呼這種地方的吧。
幸村精市下床,疊好被子,換下淡藍色的睡衣,洗漱完畢,一隻嫩生生的小糰子就出爐啦。
今日份限定背帶褲小糰子在六點半之前就站到了院子里,迎著暖烘烘的日光給外公外婆種的植物們澆了水,補充了一天需要的水分,又在院中做了一系列後世從種花家傳過來的被稱為「廣播體操」的全身運動活動了一下身體,出了今天第一身汗。
在圍著自家屋子晨跑了幾圈后,幸村精市坐到了椅子上,面前擺著香噴噴的早飯。
今天早飯是外婆做的,典型的西式早餐,麵包牛奶雞蛋還有香腸,特地擺成了小朋友感興趣的卡通圖案,還細心地用番茄醬在麵包和煎蛋上點上了兩抹腮紅,特別討人喜歡。
「精市這兩天愛鍛煉了,起床都比平時早了,鍛煉身體是好事呀,下次早起要叫上外公外婆一起鍛煉哦。」這是幸村精市的外婆,一位非典型的霓虹老太太,操著一口帶著些許口音的霓虹語。
老太太是典型的西歐人長相,法國血統,早年居住在法國,與幸村外公是旅遊認識的,這位思想開放的老太太一到八原便愛上了這裡的物和人,還有慢節奏的生活。幸村外公是一名攝影師,以拍風景照出名,法國少女遇到了攝影師,兩種不同的色彩發生了劇烈的碰撞,濃墨重彩的浪漫色調撞上了質樸沖淡的白描筆法,就如一滴濃稠墨水滴入白水當中,兩相交融,不分彼此。從此這位來自法國的少女就定居在了八原,成了八原的一份子。時光浸潤了少女的容顏,讓一位熱情似火的女孩變成了一位熱愛繪畫的可愛老人。
人是一種念舊情的生物,幸村精市也不例外,君不見在他們那一屆畢業十多年後還經常聚會聊天,哪怕有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來不了也會視頻連線聊天。對於童年佔比重大的外公外婆,幸村精市自然也是抱著一種別樣的情感的。猶記得自己國二那年生病住院時遠在八原的二位老人還不遠萬里大包小包拎了一堆自己愛吃的食物過來,知道自己喜歡植物,老人們還特意摘了種在院里的沾著水滴的矢車菊帶過來。在自己與網球不得不說再見時老人們也沒有說什麼話,只是明確表示支持自己追逐夢想。成為畫家后,二位身子骨還算是硬朗,經常時不時地去往世界各地遊玩,並且只要是自己舉辦過的畫展沒有一次缺席的。
幸村精市時常想,自己大概繼承了外婆對繪畫的天賦與敏感度,雖然沒有完全繼承這位法國老太太對繪畫的熱愛,但是老太太的對自己的影響卻十分深遠,從自己性格的養成到繪畫風格的形成,都又老太太的影子。
老太太穿著色彩搭配濃烈的衣服,規律的作息和飲食使這位奔六的老太太保持著良好的身材,優秀的家庭教育背景也讓她在熱烈的同時格外優雅,有股獨特的歲月沉浸下來的魅力。幸村精市與自己母親的容貌有很大程度就是繼承了這位漂亮女士的優秀基因。
幸村精市點點頭,露出自己無往不勝的笑容,說到:「好的,我明天一定早點叫外公外婆起床和我一起鍛煉。」
隨後,對著面前的早飯小聲地說了句「我開動了」,便端起牛奶杯小口喝起來。
早飯結束,幸村精市跟二老說了聲便自己跑去田間玩。
幸村家外公外婆都會做點吃食,一個人做另一個人就負責收拾殘局,今日輪到幸村外婆做的早飯,自然由幸村外公洗碗。收拾餐具時幸村外公還跟自己媳婦低聲道:「最近幾天精市食量都比以往大些了,我原先就覺得這孩子吃得少長得瘦才容易生病,現在吃得多了才更健康。」
老太太用法語回道:「這孩子早熟得快,想幹什麼也讓他自己拿主意去,我們大人只要護著別出大事就行了。」二老相識幾十載,幸村外公當年同幸村外婆談戀愛時也沒少下功夫學習法語,每天日語法語無縫切換著說倒也沒人覺著有什麼不對。
「也是。」
「孩子想做什麼讓他做就是了,我們稍微看著點。對了,親愛的你最近是不是又看中了一款新出的相機」
幸村家裡,兩位老人都是心大的,這一方面也歸功於八原的民風淳樸,幾乎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惡□□件,因此也敢放心一個三歲的孩子隨便往外面跑。
幸村外公/外婆:我們已經養大過一個孩子了,知道怎麼放養ovo
年僅三歲的幸村精市這會兒跑到了一家書店當中,書店老闆是位上了年紀的老爺爺,十分慈眉善目。同所有居住在八原的人一樣,老闆對待客人都很耐心體貼,尤其是對像幸村這種長得好看又有禮貌的小孩子,更是十分歡迎。
此時雖是暑假,卻是工作日的上午,書店裡人寥寥無幾,算得上小孩子稱謂的也只有幸村精市一個人了。書店老闆戴著老花鏡,邁著不怎麼利落的步子走到幸村精市身邊,遞給小孩子一杯果汁。
「小朋友,你已經在這邊站了好久了喲,就算是喜歡看書也要注意休息,到那邊椅子上坐坐,喝點果汁,再看書吧。」他認識這個小男孩,隨鎮子里的一對老夫妻住,從小就長得伶俐可愛,還特乖巧,前陣子上了幼稚園離開了這座鎮子,暑假又回來居住,這兩天白天時不時往他這兒跑,他可喜歡得緊。
幸村精市正翻著一本畫集,是他喜歡的風格,聽到老闆的話才恍然自己看書看入神已經在店裡待好一陣子了。
抱著厚厚的畫集,謝過好心的書店老闆,幸村精市坐到了老闆所指的窗戶邊,喝起了小鎮特產的果子榨的汁。果汁是鮮艷的橙色,在日式的白色圓柱形杯具中格外顯眼奪目。說實在,果汁味道酸酸的,不太甜,但是很解渴,特別適合夏日在外工作的人,回到家一杯鮮榨果汁別提多酸爽了。但是外鄉人怕是喝不習慣。也幸虧幸村精市從小就隨外公外婆居住夏天也一直喝這種飲品,現在喝上去到也沒有什麼反應。倒是幸村回來這幾天還是第一次喝到這種鮮榨果汁,和自己記憶中的味道分毫不差,心中不禁湧起了些別樣的滋味。
幸村精市坐在窗邊,望著窗外,一望無際的湛藍色天空和蔥翠碧綠的田野是他童年時期見到的最多的景色,渾然天成,毫不雕飾,這是日後的他再難見到的景色。並不是說他再也見不到類似的自然景色,而是他成年之後便很少再回這個童年小鎮。
同絕大多數大人一樣,一旦成為所謂的大人,就會選擇性地遺忘一些自己童年或少年時期許下的誓言,有人說長大了要干自己喜歡的工作、做喜歡的事,成為快快樂樂的大人,可最後還是被人潮裹挾著往人群中擠,干著自己不愛的工作、掙著勉強糊口的薪水、帶上了笑容的假面。在習慣了大城市的生活后反而很難融入這個慢節奏生活的小鎮子,不是不願,而是感覺自己與這片地域有點格格不入,就像讓一條好不容易習慣了海水的淡水魚重新回到原先生活過的河流當中,所有的作息與飲食都要調成淡水魚模式,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或許有外出務工的遊子回到家中後會很快上手原來的生活,但幸村精市並不在此列之中。我們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對某些特殊的地點、特殊的氣味、特殊的人抱有一種特殊的感情,這種感情不是所謂的時間能夠磨滅的,而是如同陳釀一般,愈久彌香。
成年人的世界沒有童話。
他幸村精市是一個長情的人沒錯,但是長情並不代表他就一定能拋棄自己的事業不顧一切地重回這片土地。
他已經拋棄過一次網球了。
他已經向現實低了頭,他能做的只是不彎腰、不屈膝。他無法做到同十幾歲的孩子一樣永遠充滿鬥志、永遠天不怕地不怕,他成了一個大人,一個在人類世界成功存活的大人。
拋棄自己辛辛苦苦打拚下來的事業需要堅定的決心和孤注一擲的勇氣,在18歲之前他有,但是在18歲后,在那次再度從病床上醒來以後,他所有的氣力彷彿都消失殆盡了。
他的人生,永遠停留在了18歲。
他的靈魂,永遠停留在了那一年,身體踽踽獨行,靈魂徘徊不前。
19歲那年,世界金融危機,人人自顧不暇,父親所在的公司出了大問題,母親又突然生病,自己的藝術生涯剛剛起步,只能硬著頭皮往前沖,自己的繪畫風格也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回首再看,那恐怕是自己乾的最後一件奮不顧身的事情了。後面他的行事風格雖說看上去同往常沒有多大差距,但在一些細節上有了不小的改變。自己的夥伴們,哪怕是最一根筋的赤也也瞧出來了,大家其實都有變化,個個心知肚明著不說,每次聚會也都還像從前那般,絕口不提發生的變化。
幸村精市隱隱約約回想起自己上輩子似乎在同一時間段發誓說要每年回來看望外公外婆的話,雖是童言,但成人後每每回憶起來心裡總不是滋味,自己似乎也在不知不覺間成了自己不想成為的人,或許短時間內難以發覺,但是將時間線拉長,就會發現一些完全不同的言論。有人將其歸為「成長必經的過程」,又有人將其稱為「遺忘的童真」,幸村精市持保留態度。人總是在成長的,今日的自己會比昨日的自己更進一步是他一直堅信不疑的,成長必經之路不代表可以拋棄過往,也並不代表遺忘了童年的初心,人們經常身不由己,回過神來才恍然自己已深陷人海,無法脫身。
擔任立海大網球部部長時,他是溫柔又不失霸氣,那股矜傲之氣是肉眼可見的,哪怕是在國三經歷過兩次滑鐵盧之後也沒有絲毫減少。他是幸村精市,他是神之子,更是網球場上的「神」,他有傲的底氣。
成為藝術家的幸村精市只是幸村精市本人,沒有神的光環。
他再一次憑藉著自己的本事成為了風雲人物,從堪堪登上舞台的新銳畫家到鋒芒畢露的鬼才再到人人讚不絕口的大師,回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走來的。
他有過人的才力本身又不失努力,取得成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沒有一個人對他的成就產生過懷疑。藝術界人人都道他是天生的畫家,是被上帝親吻過臉頰的人,哪怕日後得知他曾在網球方面的造詣大多也還是表示「幸好你沒有繼續打網球而是進了我們藝術圈子,否則我們就痛失一員大師啊」。同幸村精市共事過的u17成員們嗤之以鼻,你們是不知道他在網球界的鼎鼎大名,那可是在後期被稱之為神的人啊,你們懂個鎚子。
且不論上輩子幸村精市在網球界被神話成什麼樣的人物,現在的幸村精市不過就是一個努力讓自己融入平淡生活的孩子,同時也是一位帶著成年人的見識和閱歷重生回來將在十年後再次登上神座的大魔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