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談離婚
看到是馮修正主持批評會,白雲大鬆一口氣,因為馮修正是她的學生,也是她一手帶出來的。
「修正,快扶我起來。」她說。
馮修正也才看清白雲,要扶她起來:「白老師,您幹嘛跪地上?」
作為一個在北城呼風喚雨,親手把幾十上百個知識分子送進牛棚的老智囊,白雲當然不傻,她找不到證據,但她覺得今天發生的一切跟陳思雨脫不了干係,而今晚的批評會,是針對陳思雨而開的。
手指,她說:「今天要批的是陳思雨,你先捆她,讓我捋捋。」
她腦子太亂了,必須捋一捋思路。
白父在瞪白母:「你舉報白雲幹嘛,趕緊撤回舉報,咱們再一起誠懇的認個罪這事就完了,不然,咱都得被皮鞭抽死!」
白母也慌了,舉手說:「我是胡編亂造的,方主任,我要求撤回舉報。」
咦,戲還沒開場,這就要偃旗息鼓了?
小將們頓時覺得無趣,群眾們也以為沒熱鬧可看了。
馮修正弔兒郎當,從陳思雨手中奪過喇叭:「陳思雨,你還有什麼話說?」
白家人以為他是偏向他們的,大喘氣,點頭慶幸。
陳思雨是不用喇叭都能響徹全場的,語調朗朗,慷慨激昂:「我的父親是戰鬥英雄,我的母親死於炮火連天的大轟炸,我的繼母……」
正好她在大字報前,伸手一指:「在解放前就向組織捐贈過飛機大炮,她還是一名革命作家,這一份份,一篇篇,全是她以筆為槍,以紙為刃,寫成的革命戰鬥史,我陳思雨,和我的弟弟陳軒昂,我們的血管里流淌的,是根紅苗正的,鮮紅的血液!」
小將們的目光被吸引了,他們全簇了過去,在感慨,在圍觀。
他們在感嘆,群眾們也紛紛圍湊了過去,在觀瞻。
人大多以貌取人,而照片上的胡茵笑的那麼溫柔,可親。
革命作家四個字給她蒙上了一層神聖的光環,而因為她的美,人們也更有興趣探尋她的生平了,當然,這於陳思雨和軒昂的名聲洗白,是莫大的助力。
但白家人集體傻眼了,白雲更是,怒火中燒。
因為馮修正提著皮帶過來,咔嚓一聲,套在了她的手上。
馮修正是白雲一手捧起來的,他是她的學生,敢斗她,他瘋了吧。
白雲厲吼:「修正,趕緊放了我,批陳思雨,不然我就要舉報你誤批紅五類,致人殘疾,以批評為名,排除異已的事。再說了,沒有我,以後誰幫你寫檄文,誰幫你抓重點?」
狼和狽之所以為女干,是因為他們互為左右手,誰也離不開誰。
白雲知道的,關於馮修正的秘密多著呢。
他敢批她,她就敢在台上當眾嚷嚷,嚷出他的醜事。
可是顯然,馮修正猜透了她的心思,皮帶一抽,鑽心刺骨的痛。馮修正說:「白老師,您要上了台乖乖兒的,我就捆條皮帶,要不乖,我可就要給您塞臭襪子呢,你是想乖乖認罪呢,還是想垂死掙扎?」
彎腰,他說:「嘴裡塞片頭襪子,也是您教我的。」
白雲一愣,是的,她自己親手調.教出一匹惡狼來,而如今,惡狼反噬了,要吃她了。
她眼珠子一轉,尖叫:「修正你忘了嗎,陳思雨一心嫁空院,拿你當坨屎,快批她呀,狠狠的踩她,無情的用皮帶抽她,快!」
陳思雨在熱情的,慷慨激昂的,給不識字的群眾們朗誦胡茵的文章。
群眾們望著照片上美麗溫婉的女人,聽著她激情飽滿的朗誦,沉浸其中。
此時只有軒昂,那雙小鹿一樣萌善的眼睛正在專註的注視著馮修正。
是呢,他姐拿馮修正連坨屎都沒當著,他會公報私仇嗎?
男孩緊張極了。
「白老師,乖乖上台認罪吧,不然我就要給您塞臭襪子了。」馮修正在獰笑。
白雲唇顫:「修正,咱們可是穿一條褲子的人,陳思雨個小尖果兒,騎在你頭上拉屎的,把你連屁都沒當,你該批的是她。」
馮修正再獰笑:「老師您這態度不對,陳思雨是誰,幫我寫劇本,編舞蹈的大編導,大舞蹈家,我最尊重的人,你敢抹黑她,罪加一等!」
湊近了,又說:「乖乖認命,上繳錢財,我就送你去陝北跟吳小婉團聚,不然我就送您去邊疆,或者北大荒,您自己選。」
作為一個知識分子,白雲終於理解自己如今的處境了:養虎為患。
馮修正本是她的爪牙,惡犬,可現在他搭上陳思雨了,就無情的拋棄她了。
「去陝北,我去陝北。」舉起手,白雲喃喃的說。
既然已經栽了,就去陝北吧,沒了馮修正,她還可以養別的狗,她善於抓人的缺點,善於給人扣大帽子,斗人,大不了從陝北往上斗。
只要政策不變,她早晚還可以憑藉斗人斗回北城的。
至於哥哥和嫂子,自私,偏心眼,愚蠢,那就讓他們去邊疆,跟著白山一起吃苦吧,就算她能再回北城,也一定不會再照顧他們的。
陳思雨雖然在忙著給胡茵炒熱度,搞氣氛,但並沒有忘記關注白家人。
白父屬於陰溝里栽了小船,他應該也很有些後台,此時正在跟白母積極的商議供詞,想把事件帶來的損害降到最低。
白雲兩眼迸火,望著她,但也沒做無謂的掙扎就低頭認錯了。
當然,莫名其妙被整,他們肯定不甘心。
即使礙於政策被下放,後面也會想盡辦法的往回撲騰。
不過如今的形勢是下放容易回來難,偏遠地區更是藏龍卧虎,要想回城,那得經歷九九八十一難,還得蛻茬皮。
而且風氣會愈演愈烈,愈是喜歡批人的,最後愈會死無葬身之地。
白雲在經歷了馮修正的背叛后如果還是執迷不悟,還想以踩人,斗人為梯,一步步往上爬,那反噬,只會更加強烈。
........
月光光,人慌慌,心涼涼。
有賴於這個年代粗暴的審判方式,最終,雖然白家人認錯都非常誠懇,白父白母甚至願意上繳三千元的贓款,想要將功抵罪,但白家人依然被小將們判定為有罪,需要下放。
馮修正宣布審案結果:白雲去陝北,白父白母去邊疆。
台下有人歡呼,有人叫好,也有人在唏噓,感慨。
總之,熱鬧非常。
但其實白父白母,連帶白雲,根本沒有把贓款全吐出來。
他們認罪態度良好,小將們就不會上皮鞭,他們又吐錢吐的很快,小將們只有斗的權利,沒有查的權力,自然也就不會深入的追究。
於是他們每人只吐了三千元,這事兒就完了。
陳思雨看方主任負手站在角落裡,憂心忡忡的望著台上,卻一言不發,走過去說:「主任,白雲和白崗的贓款肯定沒有吐完,這事兒您不再問問了?」
方主任嘆口氣,說:「思雨,他們的判決是他們的,案子我們還要跟各個單位進行協調,當他們斗人的時候,咱們盡量把嘴閉上,不要推波助瀾,也不要煽風點火,否則就該鬧出人命來了。」又說:「我知道你們是年青人,嫉惡如仇,非黑即白,可不論白雲還是白崗,都罪不致死,對吧?」
話說,目前的鬥爭形勢很猛烈,各處時不時都有因為鬥爭而傷亡的情況。
但在方主任所管轄的城東區,除卻胡茵,還沒有發生過命案的。
陳思雨本以為只是巧合。
但現在看來,方主任的冷靜和智慧,才是不出人命的關鍵。
望著在台上跪著磕頭,痛哭流渧的白家人,陳思雨心想,要是方主任能做市,或者省思想委員會的主任,那鬥爭形勢,會不會變得更溫情一點。
當然,這種大事是她個小小的角兒所不能決定的。
能把白雲拉到台上批一批,她已經儘力了。
白雲的下放是肯定的,因為十二中的王校長非常反感批評會,肯定會同意。
但白主任是否下放,還得看糧食局本單位的意見。
如果他們認為白主任不能走,要留下他,他還是可以留在北城的。
白雲至少積攢了七八千塊,拿到陝北,照樣可以過好日子。
而白崗白主任,看似很軟弱,但其實他很聰明,以一種愚笨,軟弱的姿態把損失降到了最低。
好處是,就算他們懷疑,也沒有證據能證明是陳思雨在跟他們做對。
陳思雨也就不必怕他們將來會為難,報復自己了。
一陣熱鬧后,這場批評會就以一地狼籍的形式散場了。
當人群散去,軒昂把胡茵的大字報仔細的,小心翼翼的卷了起來,出來以後,提著水桶,先往牆上潑水,待到牆上的大字報全濕了,再拿小灰鏟一點點的鏟,把瓷磚牆面上的大字報全鏟了下來。
鏟完之後找了把掃帚來,要把垃圾清理掉。
「軒昂,不幹了吧,咱回去睡覺,明天一早,門房大爺會負責清理衛生的。」陳思雨打著哈欠說。
軒昂掃帚一停,陳思雨以為他準備要走了,結果他只是彎腰,把有她名字的大片紙撿了起來,並仔仔細細的撕成了碎片。
不好讓弟弟一個人干,陳思雨也找來個簸箕一起掃,把所有的垃圾全部清理進垃圾桶,月光下大禮堂的白牆是那麼的明亮,倆人這才心滿意足,回家了。
開完批評會,還有個內部感悟會,定在周四,由包大媽來主持。
既然成份已經變好了,這種感悟會陳思雨自然懶得參加,遂準備摸魚開溜。
但程麗麗喊住了她:「陳老師,歡迎你加入到革命隊伍中來了。」
「同喜,快去寫感悟吧。」陳思雨說。
程麗麗笑的神秘兮兮:「我有一個天大的光榮想要讓給你,但你得答應我,先交我32圈單轉,只要你教會了,我會讓你成為全團第一光榮。」
陳思雨只想平靜的活著,不想爭光榮,也不好奇程麗麗會給自己什麼光榮。
遂坦言:「麗麗,基本功練不好就想一口吃個大的,你是在想屁吃,真想上舞台,可以去街頭巷尾看看勞動人民是怎麼生煤球,劈柴禾,挑糞的,能學到精髓,我的新節目就讓你主跳。」
她雖然臉長得不好,但身材纖細高挑,比墩實的趙曉芳更適合舞台。
如果肯吃苦,而不是總想著走捷徑,再笨,陳思雨也有耐心,願意教。
可程麗麗既盲目,還無知:「放屁。生煤球和挑大糞怎麼可能上舞台,你……你這是仗著自己是個紅五類就欺負我。」
這傻丫頭,她根本不知道,在將來,以勞動為主題的芭蕾舞蹈,像《井崗山》,《南泥灣》等,都是可以傳世,一代代人跳下去的經典。
跟她講道理簡直如同對牛彈琴。
「欺負算啥,我還打你呢,快去寫感悟,必須寫夠八百字!」陳思雨大吼。
這不但是造反,簡直就是騎頭,鎮壓和壓迫了。
可惜人家又紅又專還是老師,更是能稱霸舞台的角兒,程麗麗奈何不得她,只能低聲下氣的去寫小作文,八百字,嗚嗚,好想死啊!
因為是思想委員會特批的節目,《學雷鋒》很快就可以上馬了。
而在主角的名字被換成馮修正以後,據說首軍院的小將們難過的全躲在家裡暗暗抹眼淚,虞永健還找他爺,他外公一人哭了一場,想把名字改回來。
但思想委員會已經決定了的事情,改不得嘍。
馮修正喜氣洋洋,在周四這天,確定節目單后,立刻就不掏糞了,帶著小將們跑歌舞團來蹲守,想知道以他們為原型所創作的節目是個啥樣子。
小將就跟將來的城管一樣,哪怕他們笑的春風和沐,喜氣洋洋,人們還是很怕的,孫團的意思是讓陳思雨彙報一下工作,跳一場,送走那幫慍神。
但陳思雨出來后,對上馮修正,卻依舊沒有好臉色,只冷冷說:「馮修正,你可真夠沒見過世面的,一場舞而已,值得你激動成這樣?」清清嗓門,對他身後的小將們說:「關於《學雷鋒》這個節目,每周都會換一次內容,大家都積極點,表現好一點,說不定下周的節目,就是你們為主角了。」
啥?
人人都可以當主角?
雖然小將們不太敢相信,但還是自發的離馮修正遠了點。
所有人都蠢蠢欲動,想當一回主角。
馮修正恨陳思雨恨的牙痒痒,但沒辦法,舞蹈還得她跳。
騎著自行車一路追,他喊:「陳思雨,你想去哪兒呀,別走路了,費腳,讓哥們帶你去。」
陳思雨一個輕盈的小跳外加旋轉,已經上公交車了。
趁著車還沒開,她坐到窗戶邊,義正辭嚴的說:「小馮同志,以後請叫我陳老師!」
還拿她當尖果兒呢,對不起,從今往後,陳思雨就是正兒八經的陳老師了。
……
今天可以摸回魚,陳思雨打算去一趟三里橋。
她的倆好朋友,葛明珠和王秀兒,如今都在三里橋百貨商店。
前幾天太忙沒顧上,但在聽說冷梅已經回空院后,陳思雨準備給烤個蛋糕,再燉個有營養的湯送過去,順帶著也感謝一下梅霜的幫忙。
雖然毛姆很瞧不上王秀兒,但她居然才去一個月,已經當選群眾最喜歡售貨員了。
而究其原因,用葛明珠的話說:「別人都愛缺斤短兩,攢了東西往家拿,就她,不論秤什麼都足斤足兩,陳思雨你知道不,她來一個月了,沒有打罵過一個客人不說,前天有個孩子拿了半張票來買東西,她也給了,活該,被別的店員舉報,最後自己賠錢了。」
百貨商店的牆上貼了張告示:不得無故打罵顧客!
陳思雨說:「秀兒,你要賠了錢,你媽得打你吧。」
王秀兒笑著摸脖子上被毛姆掐出來的淤青,說:「沒事兒,那孩子的父母在牛棚里呢,打就打吧,我可憐孩子,不怕我媽打。」
龔明珠悄聲說:「陳思雨,你勸勸傻秀兒吧,群眾總喜歡找她買東西,誇她,我無所謂,可別的售貨員會眼紅她的,說不定還會……整她呢。」
陳思雨點頭,一語雙關:「是的,我確實該幫幫秀兒了。」
雖然知道風氣很難改變,但秀兒那麼善良,願意幫助人,卻要被同事們排擠,這事肯定不對。
正好到了一個全新的,學雷鋒的時代。
陳思雨覺得,自己有必要醞釀一下,再給秀兒出個節目。
……
有倆姐妹幫忙,而軒昂的糧票剛剛發,手頭票據充裕,陳思雨買了紅棗,銀耳,枸杞和冰糖,麵包粉,長長兩掛子雞蛋,裝了滿滿一兜簍,趁車回到空院,再到食堂,把只屬於編導的黃油和罐頭,水果補貼一總兒領了。
回到家,正值中午,龔小明回來了,在指導軒昂改曲子。
陳思雨翻出砂鍋來,把冰糖,銀耳和紅棗先燉上,再拿黃瓜炒了個雞蛋,胡蘿蔔和午餐肉,小毛豆拌著辣椒醬炒了個下飯菜,然後就得打發蛋清。
在沒有攪拌機的年代,這可是個力氣活兒。
軒昂扒了兩口飯,示意姐姐去吃飯,他來接著打。
陳思雨吃完了飯,涮完鍋,再接軒昂的班兒,折騰了半天,才把雞蛋打發到陳思雨認為尚可的程度。
銀耳湯煲好了,讓軒昂連鍋一起端著,香噴噴的蛋糕也出爐了,陳思雨打聽過了,兩室一廳的房子,目前的租價是五元一月,她先準備了二十元,準備給冷梅交房租去。
空院離得並不遠,倆人就一路走過去了。
但上前登記的時候被門衛攔了下來。
「小同志,冷師長家有備註,說今天家裡沒人,不見客!」門衛說。
這年頭家家戶戶沒冰箱,烤個蛋糕那麼費勁,而且冷梅有傳染病,按理,即使從醫院回來了,為防傳染別人故,肯定不會亂跑的,怎麼會沒有人?
陳思雨一思索,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遂說:「門衛同志,麻煩你們打個電話吧,就說客人叫陳思雨,沒有別的事,就想去探望她一下。」
門衛於是當著陳思雨的面拔通了電話,示意她靜等,但電話響了半天都沒人接,軒昂端著砂鍋手都酸了,終於有人接了。
「喂?」是個聲音略帶沙啞的女性。
但門衛才笑著喚了一聲梅老師,啪噠一聲,那邊電話已經掛了。
「要不這樣,東西你們放在這兒,一會兒我們派個人送過去。」門衛說。
陳思雨心頭有隱隱的不快,覺得冷母未免有點不近人情,她屬於人敬我一分,我還人一寸,但人若不敬我,我也不會上趕著的性格。
這年頭雞蛋牛奶都屬於稀罕物,本來她想端蛋糕回去自己吃掉的。
可想到冷梅當初病成那樣,一步三喘跑到歌舞團給自己解圍的事。
她的心就又軟了。
她說:「麻煩你們了,一定要送到。」
空院也有招待所,其條件算是北城數一數二的了,回程時正好經過,陳思雨就看到昨天那蕭婆子率著倆兒媳婦從裡面出來。
這仨婆媳倒是風格統一,統一的碎花襖,統一的紅綠相間方隔子頭巾,就連走路姿勢都一模一樣,雖然天並不冷,但她們都把手揣在袖洞里。
軒昂不喜鄉下人,想繞開,但陳思雨拉了弟弟一把,卻跟到了後面。
要她猜得沒錯,她們應該還要去歌舞團。
果然,蕭家二嫂說:「娘,那招待所里的床軟的跟棉花似的,還香,既然冷家給咱開了房,咱就一直住著唄,幹嘛還要跑歌舞團去?」
蕭婆子邊走邊說:「照老大丈母娘那脾氣,婚肯定得離。但你們想想,你們大嫂自打嫁進咱們家,沒有給我做過一頓飯,沒有給我燒過一回炕,十年了,你們的孩子都能打醬油了,她呢,生生耽擱了老大十年,這事兒可不能那麼算了,要離,行,他冷家也得給我個交待。」
蕭家三嫂有點憨悶,說:「要談,咱就住招待所里好吃好喝等著,慢慢兒談唄,您今兒是怎麼了,幹嘛非要住到我大嫂的房子里去。」
蕭婆子瞪眼:「你們沒聽老大丈母娘說嗎,等他兒子回來,就把咱們趕走,趕出招待所。咱要不住到老大家去,真被他們趕走了呢,咋談條件?」
軒昂不知道姐姐為啥非跟著這幾個人,想拉她走。
陳思雨把弟弟扯了回來。
她大概明白了,這蕭婆子上周來了以後,就一直在跟冷家商議離婚的事,但條件沒談妥,冷母脾氣也不好,威脅蕭婆子,說準備讓冷峻把她趕走。
離婚沒談妥,蕭婆子不想走,就想強行住進冷梅家,跟冷家打持久戰。
這蕭婆子還挺有些機靈勁兒,應該也觀察到了,冷梅家是有人住的,到了歌舞團,示意倆兒媳婦往地上一蹲,就開始蹲守了。
這個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冷梅那個單元,也可以看到冷梅家的門。
只要有人進出冷梅家,她都可以看到。
看這樣子,她今天是勢要奪回房子不可。
軒昂去上學了,陳思雨就在琢磨,自己要不要出手,把這蕭婆子給趕走。
……
空院,冷梅卧室。
銀耳湯和蛋糕已經送進來了,梅霜正在給女兒喂:「這湯聞著倒是不錯。」
冷梅笑:「媽您嘗嘗呢,那蛋糕肯定更香。」
蛋糕的表皮被烤成了赤紅色,內里是橙黃色的,蜂窩海棉狀的,鬆軟的瓤,要在上面塗上奶油,它甚至可以放進櫥窗里去售賣。
梅霜冷冷掃了一眼:「包辦婚姻是人生不幸的前提,你也是包辦婚姻的受害者,那位陳思雨看到你這樣活生生的例子站在面前都執迷不悟,我不可能接受她,也絕不吃她送的東西。」
不比冷父早知道陳思雨是個冒牌「娃娃親」,因為老媽為人衝動,說話不贍前顧后,怕她泄密,冷梅姐弟並沒有把真相告訴母親。
所以在梅霜的認知里,陳思雨就是冷峻的娃娃親。
而她,作為新時代的女性,最反感包辦婚姻,自然也就不喜歡陳思雨。
於此,冷梅非常替陳思雨抱歉。
但因為老媽心直口快的性格,又不得不暫時瞞著。
她說:「媽,思雨不是你想的那樣,她的性格還跟你挺像,要你見了她,肯定會喜歡上她的。」再說:「她跟峻峻也沒有談戀愛,只是普通的往來,但我吧……咳咳,我挺想他倆能成一對兒的,咳……」
痰卡喉嚨,她卡的上氣不接下氣。
梅霜用手絹替女兒揩痰拍背,氣的說:「瞧瞧你,當初組織是談了話,但沒有強迫你,你為什麼要跟蕭文才結婚,現在後悔了吧?」
冷梅默默嘆氣。
組織確實沒有逼過婚。
可在十年前,年青時代的她是那麼的狂熱,想要為國奉獻自己。
既深愛的人死在戰場上了,她就想另外找個志同道合的伴侶,為國家多生孩子,讓孩子在她深愛的男人用生命換來的土地上蓬勃成長,建設祖國。
她是抱著那樣的心思,以一種狂熱的,自我奉獻的精神結婚的。
梅霜再說:「兩地分居,流產,肺結核,看看你身上的病,現在要離婚吧,蕭家還要談賠償,要我說就該打走她們,你還給她們聯絡住處,你呀……」菩薩都不及她善良。
其實冷梅就算當初再狂熱,如今也已經冷靜下來了,覺悟了。
蕭文才人挺不錯的,沉穩,踏實,也善良。
或者說做為窮人家的長子,他有很多會讓女性覺得踏實可靠的美德。
但婆婆有五個兒子,因為只有大兒子兩口子有公職,有工資,別的都是農民,她就變著法子的從大兒子手裡要錢,接濟幾個小的。
要僅僅只是這樣,冷梅家庭環境好,為了丈夫而接濟堂房一點,她不介意。
但現在是,明明大家都有房子住,可婆婆非鬧著要給兒子們換新房,把丈夫幾年積攢的津貼全要去了不說,連她帶去的二百塊錢也全拿走了。
當她病了,沒錢住院,就只能去村衛生所打屁股針,輸液。
而在她確診肺結核后,最需要丈夫時,丈夫卻說摔斷了腿,來不了。
婆婆倒是來了,可是,卻以她十年沒有孩子為由,要求她立刻辭職,回村裡養身體,並趕緊給蕭文才生孩子。
還說,想離婚也行,冷家必須給蕭家補償。
否則她就上軍區一級級反映情況,要求部隊領導給她做主。
總之就是,婆婆也願意離婚,但是獅子大開口,她要訛一筆。
而最近,冷父冷兵有調回北城的可能。
萬一蕭婆子鬧起來,真逐級***啥的,冷父的調動肯定會受影響的。
這才是她委曲求全,讓婆婆一直住在招待所的原因。
但她媽是個非黑即白的性格,又還是個暴脾氣,看不到太深,只看到她的軟弱,卻看不到她若不示弱,會帶來的後果。
喝完銀耳湯,喉嚨滋潤了許多,冷梅正饞蛋糕呢,老媽切了一塊過來。
「媽,你也吃一塊吧,陳思雨蒸的蛋糕特別香.」冷梅伸手捧了過來。
「不吃,我也不會喜歡她。」梅霜倒也忠肯:「但她糕點做得不錯。」
「陳思雨可是《白毛女》的主角,唱功不比你差,以你的惜才,只要你肯見她,就肯定會喜歡她的。」冷梅笑嘻嘻的,誘惑母親。
梅霜起身:「不可能,我梅霜能看上的女人就沒幾個,你我都瞧不上!」
「這可是您說的,以後別食言。咳……咳咳!」冷梅望著母親的背影說。
……
待軒昂放學,陳思雨接上他以後,就又到歌舞團了。
周內大禮堂是閑置的。
既然家門口有人蹲守,不想惹麻煩,趁著下班了,她就讓軒昂伴奏,要趙曉芳來練習新舞蹈,正好也讓軒昂能多彈會兒琴。
但人總歸是要回家的,眼看已經晚上九點,估摸著蕭婆子應該結束蹲守,回招待所了,陳思雨姐弟這才摸黑回家。
大門口冷冷清清,並沒有人。
倆姐弟都飢腸轆轆,聞著樓道里濃濃的蛋糕香,皆餓的肚子咕咕叫。
結果才打開門,突然身後一隻手,扯上了陳思雨的衣服。
這年頭只有純棉布,純棉布又易裂,只聽咔嚓一聲,陳思雨一件嶄新的,剛剛買回來的新軍裝腋下已經撕開一大片了。
「這是我兒子的房子,你是誰,賊吧,憑啥住在我兒子的房子里?」蕭婆子揚天長喝:「快來人啦,抓賊!」
陳思雨先還有耐心,忍著怒火說:「大娘,我是這兒的租戶,這房子是我租的,有事您找別人,別妨礙我,否則我就要喊公安了。」
這時龔小明開門,二樓也有人下來。
她們都認識蕭婆子,龔小明說:「大娘,這房子冷梅租出去了。」
二樓的老王也說:「有事您去找冷副團長,甭欺負小孩子。」
蕭婆子定晴一看,陳思雨瘦瘦高高,面若春桃,不正是前幾天說過有肺癆的那小姑娘。
她先喝兩兒媳婦:「這是個肺癆,快把嘴巴捂起來。」
蕭家二嫂和三嫂當即摘下頭巾,打個對角繫到了鼻子上。
咦,本來是婆媳仨,當場化身蒙面山匪了。
蕭婆子也很有山匪氣質,說:「這房子是我兒子的,沒我的同意誰都不能往外租,我給你一柱香的時間,趕緊裹鋪蓋走人,這房子以後我們要住。」
陳思雨中午就想趕人的,忍了。
這都三更半夜了,既蕭婆子不講理,她自然也要耍潑辣。
她指著自己腋下:「你們是土匪還是惡霸啊,扯破了我的衣服,不賠錢吧,還想趕我走人,你想得美。賠錢,賠我衣服錢!」
蕭婆子後退一步:「小丫頭,你隨意住我兒子的房子,我沒問你要錢呢,你還敢找我要錢。我兒子可是軍人,我是軍人家屬,曉得不?」
這不胡攪戀纏嘛,陳思雨反問:「哪條法律規定軍人家屬就可以隨意欺負人,當惡霸了,信不信明天我反映到軍區,告你兒子一狀。」
蕭婆子當場被唬的愣住。
雖然陳思雨不是良善之輩,但等閑不與人為惡的。
以為老太太消停了,她轉身要進門,誰知還沒邁腳,蕭婆子的腿先她一步,進了屋了,還在招呼倆兒媳婦:「還不往裡沖,愣著幹嘛?」
「大娘,別給臉不要臉,這是我家,你們不許進去。」陳思雨在推,軒昂也來幫她。
蕭婆子一巴掌搧開軒昂,伸手搡著陳思雨,假意說:「閨女,你是冷梅家的親戚吧,大娘是她婆婆呢,乖,讓大娘進去,進去看看就中。」
真讓她進去,賴下了,她就不走了。
陳思雨心一橫,厲聲說:「呸,你個惡婆婆,冷梅的肺結核就是在你們老家傳染的,你差點害死她,你還有臉進她的屋子?趕緊給我走!」
蕭婆子面色大變,伸手一把狠搡:「死丫頭,你瞎說八道什麼呢你。」
你搡我就倒。
陳思雨順勢往外一倒,凄聲尖叫:「殺人啦,有人殺人啦,快救命啊!」
她是在訛人,所以摔的姿勢比較誇張,聲音更是尖厲無比,一樓往下還有兩個台階,為了逼真一點,她直接朝著台階下面倒了下去。
但並沒有摔到地上。
反而摔進了一個男人,哦不,冷峻的懷裡!
抬頭,正好對上他眸光沉沉,仿如沉著繁星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