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幕 願望

布茲比坐在自己在奈曼城的豪宅里。

座落在山丘之中的奈曼城其實是座光照不足的城市，可布茲比的豪宅卻能在每天大多數的時間都沐浴在陽光下。這裡遠離黑林群丘的主丘，那煩人的龍吼也影響不到這裡。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裡才是奈曼城真正的富人區，這裡的人們並不被奈曼城的主題「消費」所裹挾，得以獨享自己想要的生活。

「「別擔心，明娜小姐。約頓先生在來找您的路上。」

布茲比悠閑地說。

他對面坐著的是明娜·希兒。她穿著奈曼貴族女人之間流行的貂絨紗裙，臉上的妝也一絲不苟。像這樣的妝容一個人很難完成全妝，顯然是有傭人為她打扮過了。

「在見到您之後我就理解未來的韋塞爾公爵為什麼對您死心塌地了。」布茲比得意地抽著煙，「您真是美得超凡絕倫，配得上韋塞爾夫人的名號。海因里希大人真是不識風騷啊。」

明娜見過布茲比是怎樣調教奴隸的了。她才明白怪不得塞拉那麼不在乎自己的身體，原來在這個地方人體只是一種常見的消費品。

她怯怯地問：

「海因里希大人他知道我這裡嗎？」

她不知道自己在海因里希心裡處於怎樣的地位，但她希望自己的主人能儘快出現讓這一切結束。

「哈哈，明娜小姐，您有點心不在焉了。現在全世界還惦記著您的人恐怕就只有約頓·韋塞爾一個了！」布茲比笑道。

約頓，約頓。

明娜沒有選擇過相信他。他太年輕了，總是把一些妥協就能解決了的小事情變成大問題。

約頓十五歲那年，明娜在一次宴會上安排失誤，把豬肉上到了一位正在齋戒的巴耶克大侯的餐桌上。那位大侯為了讓此類事件不再發生，也為了保護自己的尊嚴，要明娜在那一晚爬著用衣物清理宴會廳的地面。

海因里希默許了。

明娜也接受了。

但約頓不允許。他固執地認為雖然明娜有錯在先，但公民法不允許剛鐸公民的尊嚴受到侮辱，所以明娜只要給巴耶克大侯道歉即可。

不明真相的巴耶克大侯以為這是海因里希授意的殺威手段，便倒向了康涅·蘭卡德大公領導的主戰派。

那一晚，海因里希雖然沒說什麼，但是明娜知道他對自己失望了。

像她這樣的恩蘭人算什麼東西！如果自己能再主動一點侮辱自己，也許巴耶克大侯就會加入海因里希大公這邊了！

明娜便是這樣一直不願意相信約頓。她輕聲說：

「黑蟾大人，求您不要利用他。」

「我一個小小的商人，怎麼敢利用未來的大公？」布茲比擺擺手，露出諂媚的笑，「鑒於您未來會成為韋塞爾公爵夫人，我恐怕要自稱在下才是。在下只不過是想和您打好關係罷了。」

明娜下意識地捂住貂絨紗裙的領口。

那貂絨異常的舒適，可明娜滿腦子想的都是要不要撕開它，這樣主動獻身也許會顯得有氣勢一點。

布茲比連忙站起身：

「明娜小姐，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看明娜放鬆了點，又輕聲說：「明娜小姐，您有願望嗎？」

「我想回家。」明娜望著布茲比，話里的意思既是想讓黑蟾先生放了自己，又是真的很想自己在亞季的家人。

「您的家鄉是亞季。」布茲比說，「那裡作為農田確實貧瘠，但卻有剛鐸境內最大的的白樺林。

如果能有一條鐵路修到亞季去，那裡就能變成全國最大的伐木場啦。」

「馬上就會修了！」明娜道，「約頓答應我他做了韋塞爾公爵就會去修。」

「公爵們可是很窮的。」布茲比笑著說，「他們從我們這些商人這裡拿錢。要是說修鐵路，還是我們商人說了算。」

「你想要什麼？」明娜問。

她有一種感覺，在這位黑蟾先生面前，自己就像是赤身裸體的坐著。自己的每一寸肉、每一根骨頭，都是可以被交易的商品。

「在下怎麼敢和韋塞爾夫人談交易……只是小小的禮物罷了。」布茲比依舊訕訕地笑，目光卻凌厲地一閃：

「當然，前提是你是韋塞爾夫人。」

明娜又閉上口。

她摸著自己的胳膊，雖然還算光滑，但早已不如十八歲時的觸感。明娜還有一件從未向人啟齒的事，自己為了讓胸看起來美觀，總是用過大的胸墊……導致她的胸有些下垂了。

她露出憂鬱的目光，為什麼？

為什麼這個蠢貨約頓偏偏要喜歡這個已經老了的自己？

其實她在成為海因里希大公女僕的那一天就做好了為了海因里希大公而獻身的準備。但她無論如何也不想獻身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約頓。

「別哭。」

布茲比拿出手帕為明娜拭去淚水：

「我想您應該明白人不能只嫁給愛情。或者說，物質才是培養愛情的土壤。您能想象和約頓先生的婚後生活嗎？那一定非常甜美。」

明娜聽了以後，反而從無聲地滴下淚滴變成抽泣了。

「你、你們、現在就開始修！」

夾雜著抽泣和抹眼淚明娜說，「我決定要嫁給蠢貨約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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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是夜，月明星稀。

蕾妮睡著了，她躺在床上輕柔地呼吸。伏光揉著她鬢角的發，問約頓：

「那麼，你打算怎麼辦？」

黑蟾先生的邀請已經寄來，果然，在他們的眼線眼中，紅騎士比救贖之劍辛·格雷更強。大概他們會以明娜為籌碼要求伏光加入先王之手。

約頓站在旅店的窗邊沒回答。

「你在想明娜·希兒，是嗎？」

伏光又問。

「幾天前我的打算只不過是和明娜一起去旅行，然後在海因里希的掌控下過完我的人生。」約頓道，「我好想明娜，她太無私了，總是把自己放在最後的位置，還總是說自己太低賤什麼的……我真的很想抱住她，狠狠地對她說她在我眼中才是最高貴的。」

「啊啊，我的僱主現在陷入愛情的泥潭了。」伏光說，「這種癥狀一般在你抱著她醒來看見她披頭散髮的模樣時就消失了。」

「我不會。等我救回了明娜，我要讓這趟旅途中我遇見的所有好人都有一個好的結局。」約頓這麼說。

「希爾維婭還是暗戀著蘭斯，而蘭斯其實是海因里希的內衛；馬修那小子看起來對自己的研究依然那麼熱愛；獨眼蠍子退出了競技場，在黑軍的士兵招募處報了名，而蕾妮小姐看起來想跟著您的樣子；辛·格雷現在大概在養傷，不久之後就要加入先王之手來和黃昏之廳斡旋。」伏光說，「他們好像都還沒打算就這樣一成不變。他們的心裡有不滿，也有願望。我想這樣的世界還不算完蛋。」

「你的願望是什麼？」約頓問伏光。

伏光一陣愕然。

他說：「我想活下去。」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然後，如果能真的見到你說的那個人人平等的世界，就再好不過了。」

約頓看著窗外。

夜中的奈曼城依然沒有休息，城市呈現出的是窮人們為了生活而營造的、建立在痛苦之上的繁榮。

二十三歲的約頓好像忽然決定去做什麼了，他說：「你們的願望就是我的願望。我要成為剛鐸帝王，然後建立一個所有人都平等的世界。」

伏光先是一陣錯愕，然後又笑了：「真像是你和你父親會說的話。那你可要盤算一下你要怎麼做到了。」

「我會接過寒擁軍團的控制權。」約頓說，「然後撤出奎代平原，停止對阿爾托曼的侵略。我將利用我的勢力逼迫戰爭議會通過更強的人權法案。我要發展經濟，用更強的福利來吸引其他公爵的領民，最後統一剛鐸。」

伏光發出一陣嘲諷約頓太過年輕的冷笑。

「你知道是誰綁架了明娜嗎？」他問。

「是你。為什麼？」約頓問。

他猜到了那天那些奇怪的現象只能出自伏光的能力。

「韋塞爾人種的高層受到黃昏之廳的監視。」伏光道，「只有用這種方式才能將你從海因里希的控制範圍中帶出來，你能運用的一切都是他給的，而你卻寄希望於用他給你的一切來反對他？」

「但我不想像弱勢的侯爵們一樣，因為利益而不是理想而受到主戰派、主和派或是制衡派的擺布。」約頓解釋道。

「那麼你應該這麼做……」

伏光輕聲說。

他的眼裡閃過邪惡的光。

「嗯？」約頓發出一個鼻音。

「……海因里希勢大，但他本人卻已經老了。他手下受到控制、希望改革的貴族也不在少數。」伏光暗示道。

「你想殺了海因里希！」約頓臉上顯出震驚之色，但旋即又冷靜下來：「這建議是出於你的私心……」

「但你不能否認這個方法可行。」伏光道，「我能做到這一點，我也已經蓄謀已久。如果你能利用擁護你的韋塞爾貴族迅速地完成政變，我們就可以一起改變這個世界。」

「不……不。」約頓還是回絕了伏光的建議，「海因里希大人是個好人。我不會做出這種事情。」

「他是好人嗎？」伏光挑眉看向約頓，「海因里希當年下令炮擊安庭之後，你的父親沖入了城內。他在與後續部隊脫節的情況下遭遇了默漢·羅薩所以戰死。但你知道命令後續部隊暫緩進攻的人是誰嗎？是海因里希。」

「你在胡說！」約頓駁斥道。他完全不想相信這些話。

「海因里希是一個完全的統治者，他總是把所有的權力導向自己，再稱之為『制衡』。」伏光也不管約頓在沒在聽了，「如果你的父親帶領部隊首先拿下城市，那麼他在公爵同盟中的話語權就會變強，這樣的話也許共和國的規劃者就會變成你的父親。」

「我不相信。海因里希殺害了你的同胞，所以你才鼓動我來殺海因里希。」約頓得出了自己的答案。

「呵……」伏光露出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

「但願我們的願望得以實現……」伏光喃喃道。

他回過神來，蕾妮的頭髮已經被他編成了小辮。這女孩從不喊痛，明明是奴隸出身卻還活潑，這一點總是讓他心生憐愛。

他又看看在窗邊的約頓，這個男孩給他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如此下去他只會像沃蘭德一樣在別人的利用中死去……得想個辦法改變他。

伏光心中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