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還沒死呢

患者信息

姓名：張有志

確診年齡：25

病理類型：肝癌，腦轉移，肺轉移

基因突變：P53突變陽性

治療方式：手術、化療、靶向治療、

治療用藥：阿來替尼等

張有志拿著報告單，呼出一口氣，輕輕的坐到了醫院的座椅上。

這沒什麼，醫生說哪怕不治療也還能活兩個月呢，要是自己好好治，多花些錢，說不定還能過個年呢。

自己工作三年，七八萬的積蓄還是有的，這總能讓自己續命幾個月吧。

網上奇迹的例子有那麼多，只要自己肯積極治療，心態放穩，樂觀面對疾病，只要自己按時吃藥——

搜下單子上的藥名。

一盒三萬。

張有志忽然覺得腰沒有那麼疼了，他輕輕咳嗽一聲，血絲有點黏，但肺也沒那麼疼了，

嗎啡便宜，一支10塊錢，按兩個月計算，買60支。張有志不心疼這個錢，他有錢，有兩個月花不完的錢。

給家裡打電話。

「哎，有志啊，醫生咋說的，怎回事啊。」

「慢性支氣管炎，怪嚴重的，那個葯挺貴，一盒一百多，得吃好幾個月，心疼死了。」

「貴什麼貴，好好吃藥聽醫生的，你爸爸我給說了，以後開長途不準吸煙，你也是的。」

「知道了媽。」

…

家裡的兩個老人應該不用太過擔心，父親開車跑長途還能跑個幾年，家裡面前兩年也貸款置辦好了他在縣城的房子。

母親在小超市當收銀一個月也有三千，雖然少，但勝在輕鬆。

都盼著他成家呢，都盼著他結婚呢。要是再給老人抱個孫子，張有志覺得，自己的人生就算圓滿了。

從大學談出來的女友不辭千里，從隴南跟著自己回了沂蒙，人家家裡面也不要彩禮，就希望自己能對人家閨女好點。

張有志當然是滿口答應了，坦白說，聽到不要彩禮的時候他竟然有點竊喜，但現在不行了。他寧願有個高額彩禮，那自己也能找個借口分手了。

還好就剩兩個月了，也耽誤不了她太久了。

張有志又想到了自己的家裡。

要是自己有個弟弟妹妹就好了，老人總歸要有個寄託。

嗎啡是管製藥，一會需要找醫生開單子去買，自己手裡還有七萬八。買完葯還能剩七萬五，留四萬給家裡面，再留兩萬給對象，也不知道她要不要。

還有一萬五。

自己要在兩個月之內花完這一萬五，月底的績效加工資還能有五千。

兩萬塊錢。

這就是張有志這兩個月的全部花銷了，他還沒試過一個月花一萬塊的奢侈生活。

等月底就把工作辭了，女友還在小縣城給孩子們上著課呢。自己也不能老賴在公司，給老闆好好說說，然後抽空回去一趟，看看老人。

再去女友所在的學校看看她。

正好暑假也快到了，就趁著這個機會和對象一起回趟隴南，見見她家裡人，然後把對象交回到她的父親手裡。

也不能讓她跟著自己離家千里之外受罪了。

然後自己就胡亂走吧，拿著兩萬塊錢和一個破破爛爛的身體，胡亂的走吧，走的越遠越好。

想到這，張有志費勁的撐著自己站了起來。

主治醫生從他面前急匆匆的路過，張有志不死心的又問了一句。

「大夫，

真的治不了了嗎？」

…

醫生很忙，醫院也很忙。

張有志不忙，他提著一袋子嗎啡，迎著刺目的陽光走出了醫院住院部大樓。

他從小是一個很有志向的人，早早就樹立起了在省城買房的偉大志向，但這種志向絕對不包括風風光光的出殯。

剛出醫院，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男人就精確到攔住了他，看樣子他已經在醫院門口守了很久了。

「張有志是吧，我可以看看你手裡的化驗單嗎？」風衣男戴著墨鏡很是熟絡的開口。

「你是？」張有志很疑惑，他覺得眼前的男人應該就是醫院門口常見的騙子，通常開口的第一句話都是：我能治好你的絕症，但是你得給我錢。

戴墨鏡的騙子挺少見的。

「我是白事公司的。」

原來不是騙子。

萬念俱灰的張有志將化驗單遞給了這個陌生人，隨後頭也不回的向遠處走去。他本來也要丟掉這張單子的，不能被家裡人看見。

拿過單子后，風衣男拿下墨鏡，看著癌症四期診斷報告眼睛一亮，很快又叫住了張有志。

「張有志先生？雖然有些冒昧，但我相信您不會在意這些的。我想說的是——您需要全套的白事服務嗎？

我們是一家沐浴、更衣、化妝、故人安放、靈堂設置、館內守靈、追思告別、靈骨暫存、回夜五七、代客祭掃、喪葬用品售賣、為一體的綜合性治喪公司……」

張有志聽到這愣了一下子，顯然是被氣笑了，他忍住打人的衝動，冷冷的走到風衣男的身邊，拽回那張化驗單之後再次頭也不回的向前走。

自己還沒死呢，做生意做到醫院門口來了，不怕被醫院的家屬們打死嗎？

「等等，張先生，我還沒說完，您其實不必如此悲觀的，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是干這行的，早就以平常心來看待這一切了，您看……」

張有志扭頭盯著男人的眼睛，那冰冷的目光讓風衣男後退了半步。

風衣男是干這行的，他知道，這種情況的的客戶最容易走極端。

得說點什麼緩和一下。

「說起來張先生您可能不信，我們的業務只針對客戶本人，不會涉及您的家屬同事好友等等，在給您風光大葬的同時，讓您體會最私密的出殯體驗。不僅如此，我們還可以編製謊言，讓您的家人誤以為您還活著……」

「讓我的家人誤以為我還活著？」

張有志愣了一下，還有這種哄騙家屬的白事公司？

見客戶情緒有所緩和，風衣男趁熱打鐵的說道：「很多客戶都有這個顧慮。事實上，我們在提供客戶死亡需求的同時，也可以延長客戶的社會性死亡時間。

我們可以完美的騙過您的社交關係網，-讓他們認為您出國工作又或者進入了保密性較高的特殊機構中。然後在時間的沖刷下，最後緩慢的告訴您的家屬您已經病逝，力求給您周圍的人做到最小的影響。

我們也會在後續給您的家人做好情緒護理，情感代償等服務。我們甚至擁有一個龐大的心理諮詢師網路來排解客戶面對死亡的恐懼……」

在眼前這個男人長篇大論之後，張有志聽的這都驚呆了。

這不正是自己需要的嗎？

自己有一個摯愛的女友，愛自己的父母，張有志不希望他們知道自己身患絕症從而痛苦。

他也愛他們，愛這個世界。

張有志忽然感覺自己太需要這一套的服務了。

風衣男看見張有志的表現就知道這樁生意基本穩了，他現在只等客戶主動的詢問。此時忽然來了一陣風，將男人的風衣吹起。他背著手，調整了一下表情，面容深切的看著張有志。

「多少錢？」張有志遲疑的開口。

等的就是這句話。

「哎呀您真是太明智了，您手裡提的是鎮痛劑嗎啡是吧。我自作主張，送您一套最新的鎮痛葯，什麼芬必得啊、強痛定啊都不如我們公司的新葯有效果，副作用也比嗎啡小。

它可以保證您即使到了生命末期的病痛爆發期，也能讓您一身輕鬆的離開……」

「多少錢？」張有志重複開口。

「只要九萬九千八，白事服務包您滿意到家！」

「太貴了。」

張有志第三次頭也不回的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