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年末,小白來找我。
這幾個月一眨眼過去,都來不及反應和他上一次見面是多久之前的事,約莫只記得那個時候我們還穿著一身短袖。
他是直接衝到酒店值班房裡來的,也不知道耍了什麼伎倆,讓前台那兩個單純的女同事相信他真的是我所謂的「親表哥」。當他順利的出現在房間外的時候,著實讓我吃了一驚。手裡還拎著兩大袋的啤酒和燒烤。
我說我值班,喝不了這些。
他不管不顧,說:「我喝,你負責看我喝。」
「這人....怕是腦子有病。」但我也敢在心裡嘀咕,嘴上卻沒這麼說。怎麼說最近確實也忽略了他,事情接二連三,倒把他給忘在了腦後,是我有錯在先。只好無奈地白了他一眼,「神經...」
「起開。」小白橫衝直入,頂開我仍擋在門上的手,像個肥胖的盜匪登堂入室,壓在了椅子上。「重死老子了。」進門還不忘抱怨一句,說著便把東西往桌子上一丟,大腿橫架在了椅子的扶手上,從口袋摸出煙,話不多說的點燃,活脫脫一副地痞流氓的無賴樣。今晚,一看就知道趕不走了。
也罷!
「怎麼不打個電話就跑來了?」我將領帶鬆開一圈,解開襯衣領口的兩個口子,勒緊了一天的脖子,這才感覺透了點氣。
小白眯著眼吸著煙,燈光照映在他那白皙又飽滿的天靈蓋上,意外地多出一份毫不違和的莊嚴,像一坨沉溺人間煙火的佛陀,此時要是再加兩個大耳垂,就神了。
他像是沒有聽見,更不會察覺到我在給他畫神。待他飽飽地吸足了一口煙火,眼神輾轉又獃滯地回味著些什麼時,那神情像貪婪,又像在鄭重的思考著什麼嚴肅的問題,隨時都會從這沉默里脫口而出。
隨著煙被緩緩地吐出,他回過神發現我正盯著他瞧,這才反應過來似地說了句:「你別說,前台那兩個妹紙長得可還不錯,水靈!」
我不由白了他一眼。永遠別高估此人的作派,真該作為某種人生的準則奉行才是。
說罷,也不理會,更沒有後續。兀自用牙起開了瓶酒,大口地猛呷了一口,「嗯啊....」爽淌似地發出一陣滿足的嚎叫聲。看著瓶身上的冒著冷汗的水霧,應該還很冰。緊接著也不多說,打開燒烤袋,活像佛陀落入了紅塵,染了煙火,沾了身,一派活生生的「食也,性也」。但別說,小白那副抹油的福氣相,吃起東西來,當真容易勾起人胃裡蜂蛹的食慾。
我忍不住也起了瓶酒,輕飲了一口。冰涼感瞬間奪口而入,冷到了嗓子眼的酸澀,頓時壓制住了剛被勾起的食慾。這才重又冷靜了下來。
「不來點...?」
我搖了搖頭,從他煙盒裡抽了根煙出來,思索著抽還是不抽,戒了確實有一段時間,多少有些前功盡棄的嫌棄。婚後,小渠對我說,「要備孕,這樣對寶寶好。」
窗外,不知何時飄起了小雨,雨滴細細的,沾滿了窗玻,空氣也慢慢凝了霧,披上一層淡淡的水氣遮住了窗外投進來的燈光,視線也緊隨著被擋住了,只有一閃而過的光暈在霧氣里不時輕閃而過,像一場呼嘯過的風。
小白一口肉搭著一口酒,油垢沾在嘴邊,都像是捨不得擦一樣,看著很來興。我沒多搭理他,悶頭吸起煙來,許久沒碰的緣故,一時腦袋不免被沖得有些暈乎乎的。
「最近什麼情況?」小白一邊吃著滿口的油膩,一邊漫不經心當地問。
「什麼情況也沒有。」我隨口應了一聲。
「切...」他一臉不屑地啜了一聲,「某些人,明明受不了還說自己可以,死倔在那端著好像很隨性。」他看也不看我一眼,說得像只是在隨口念經,「我都對別人說,我只吃素。」說著朝我看了過來,手裡拿著一串羊肉串,「你信嗎?」
我沒忍不住笑了出來。
「有就有,沒有就沒有,耍什麼拗。」小白說著搖著頭呷了口酒,順勢躺在了椅背上盯著我,像是無奈,又像是在等我開口。
「小渠懷孕了。」我說,「快三個月了。」
「我知道。」他說得乾淨利落,讓我倒不免有些意外。「我有她微信,天天朋友圈跟廣播似的。」我細想了會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但轉眼便作罷,這種事無關緊要。
「我現在的工資,-就四千。」
小白欲言又止,看著像想罵娘又忍住了。「你之前不是說八千?」
「那是不差錢的時候。」
話似乎經過了好一會才到他那裡,他呆了一會,隨即,露出不置可否的笑容,「沒想到你小子也這麼會扯蛋。」最後,終於忍不住似地樂呵呵的大笑了起來。
我被他笑得也笑了,這死胖子連笑起來都容易讓人傳染,那聲音...像是在把人往死里逗。
我們大聲地笑著,毫不顧忌這是在酒店的值班房裡,像我們高中時那樣,像兩個少年因為隨口的一句玩笑就能把對方逗得臉朝天。我一把拉開領帶,將脖頸徹底的解放,什麼工作,什麼未來,統統見鬼去吧!今晚,也要當回老子....
我一口氣把酒瓶全打開,率先一口悶下,像把當年有過那些豪氣的夢一飲而盡,有酒有肉,有愛人有朋友,色色空空,酒足飯飽。可如今什麼都有,只是夢沒了。
可不知怎麼地,喝著喝著,眼睛便濕潤了,酸溜溜的,像被煙熏了一樣,眼角鼓漲漲地,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兩滴淚趴陳在那,像遊離在窗玻上的雨滴,隨時準備順落而下。
好在,手機響了.....
我猛地端著酒瓶衝進洗手間,那一圈淚猛地在眼中釋放,濃暈的水氣緊接著從鼻孔鑽出,整個人在鏡中看起來那麼模糊嚇人,「我到底怎麼了?」
鈴聲...漸漸將我拉回了現實。
緊接著,屋內傳來小白高亢的喚聲,像喇叭一樣,「喂...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