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
去找小白是臨時決定的,雖然不指望他那肥碩的大腦能給上什麼建設性意見,甚至還會嘲諷上幾句「神經...」之類的,但在還是習慣去找他,本能的習慣,不好改了。
我慢悠悠地走在路上,也不打算乘坐什麼交通,或是許久沒有這麼悠閑的緣故,一路上冷風在吹臉上,都多出了一股別樣的冰涼,像是把心裡沸騰的思緒都一同降了溫,變得異常平靜。街頭的路燈倏然亮起,才發現暮色已經悄然轉暗,行人依舊匆匆,路口車水馬龍。
路過拐角的轉彎時,一個女孩跌跌撞撞的,一下子撞進了懷裡。這下子她更慌了,越慌越亂,越亂又越慌,一踉蹌,被高跟鞋絆倒在了地上。我向她伸出手去,但她沒有理會,咬了咬牙,硬是撐著一個人爬了起來。
「東西掉了。」我說。但她似乎覺得是我的緣故才讓她這樣窘迫,眼中寫滿了怨氣瞪了我一眼,才彎身看了一眼腳下。「耳墜,後面。」我指了指她腳後跟的地方,一個銀色的吊墜無動於衷地擱躺在那。
說實話,她蹲下去的動作極為的優雅,至少我從未見到過有人能把蹲這個動作,做成一種類似高貴的彎腰。我不由多看了她兩眼,目不轉睛地。她板著的面孔忽然溢出一股溢熟悉感,生硬的熟悉,感覺像是在哪裡見過,但又完全想不起一點頭緒。
待她拾起后,眼神凌厲地瞅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只吐出兩個字,「傻子」。說完,又匆匆加快了腳步,徑直朝原來的方向急行而去。我愣在原地朝她遠去的背影望去,那股熟悉感愈發地強烈,卻怎麼說不出。但我確定,一定在哪裡見過。
我把路上的事告訴了小白,「可名字也好,長相也好,就是完全想不起來。」
小白眼巴巴地盯著我,一動不動的,那副樣子,像是我臉上突然間冒出了個痔瘡。我立馬後悔不該對他說這些,怕不是以為我瞞著他做了什麼見不得光的勾當。
「得了,別看了。」我說,「沒病都能被你看出毛病。」
但他顯然沒有理會,反而湊得更近了,臉上賊眯眯地,「你該不會....」
「滾犢子吧你。」我沒好氣地一把將他推開,「真有什麼還能瞞得住你?別扯了,今天是來找你說正事的。」
「真的?」他明顯不信。「確定不是什麼辦完事提上褲子就把人家姑娘給忘了?」
「那是你吧!」我嫌棄道,真是什麼人肚子里拉什麼屎。再說了,那個女孩蹲下去撿耳墜時的那抹隱含著的高貴,絕不是出自什麼燈紅酒綠的地方。
「我說小張同志....」小白顯然意猶未盡,這種事向來最合他的胃口。
「得了。」我打斷他,「真是來找你說正事的。」他愣著盯著我看了一會,這才意猶未盡地罷休下來,不甘心地坐回了那張特意搜羅來的「寶凳」上。據說是什麼黃木梨之類的,很怎麼怎麼樣?剛買來的時候,吹捧得天花亂墜,就差沒說成是天上掉下來的一塊神木了。但對來說,它就是一塊古董式的木頭,很舊,還帶著點古老的丑,夜晚都可以用來招妖了。「真的,沒騙你。」我又認真地強調了一次,這才算是把他唬弄過去。
「郭師爺...?」小白背著小渠一直這麼叫她。
我搖了搖頭。
「那你還能有什麼事?怎麼樣了她現在?」
「就是晚上時不時還會做噩夢,其他都還好。」
「嗯,慢慢來,
你也別急。」小白一本正經地說著,開始有模有樣地燒水,從抽屜里取了泡茶,前後像是經歷了兩個人。突然,他又像是驚醒似地回過頭看著我,小心地問:「缺錢?」
我搖了搖頭,笑著說:「你那點家底先留著吧,暫時還看不上。等哪天心情好了,再搞波大的,別怕。」
「真不用?我這雖然也沒那麼寬裕,但好歹還是抽得出的。」他仍然一本正經地,剪開一泡茶葉倒在了茶碗里,湊近聞了一下,這才滿意似的接起了水。
「只是今天去酒店了。」我說,「本來是打算離職的。」
這回他徹底放鬆了下來,「要我說你那鳥工作也該換一換了,那點鳥工資還不夠養那你自個兒,更別提你身後還跟著一個祖奶奶。」還沒等我說完,他已經憤憤地抱起了不平。
「可我能幹嘛?」
這話把他問住了,也把自己問住了。雖說答應了小渠,但確實沒有想那麼多,只是一股腦地想著先辭了再說,總不至於找不到工作就是。
小白悶著聲,手裡一頓地忙活,端過來一小杯黃湯,「上好的,客官。」
我沒理他,勉了一小口,分辨不出好壞。「我們經理說讓我去營銷那兒,不用夜班。但底薪不高,靠吃業績。」我一口氣說完,不知怎地,心裡一下子也愈發沒底。
小白意味深長地一笑,「你看看我,也是吃業績的。」說著憋著笑一樣喝起了茶。
「你那本來就不靠譜?」
「你那就靠譜了?」他反詰問道。
「之前聽他們說好像還行,拿個七八千應該不會有多大問題。」這句話倒像是對自己說的,應該吧?
「然後?」小白似乎看穿了我,我卻開始有點捉摸不透他,特別是每當對他說什麼特靠譜的事的時候,他總是露出這副表情,不知道他腦里是不是先天對靠譜這種事有什麼誤解。
「轉正底薪才一千五。」我不由喪氣地說,也是我最大的煩惱。
「那還不錯。」他嬉笑著說,「比我強,我才八百。」
「跟你這拆二代有什麼可比的。」我忍不住嫌棄道,「你沒有都行,我可靠著它們過日子!」
「是真的還可以。」小白有意地收起不正經的笑,極為鄭重地點點頭,像他倒茶時一樣,一點一提的,斷斷續續。「做銷售都這樣,底薪一千五已經算不錯啦!主要靠抽成,不然人家憑什麼給你上萬?磨磨嘴皮子?」他說著抬起頭看了看我。「但我覺得你不合適,你根本不懂什麼是銷售,而且那一套東西放在你身上我總覺得彆扭。還是你覺得人家只是拿錢找你買東西,你把東西給人家,前後一頓忙活,便宜點就行?」
「不然把我也搭上,來個買一送一?」
他意味深長地皺起眉,手捏著下巴琢磨了一下,「差不多。」
「扯吧你...敢情那不如直接去賣身。」我沒好氣地道。
他不置可否地一笑,「那也不能這麼說。你想賣人家還不一定想要,這位同志不要對自己的長相有什麼誤會,也就咱郭師爺她老人家心地好,眼光差,才看得上。」
「敢情這是在指桑罵槐,桑槐都不落下。這死胖子一套一套的,懟人的功夫倒是看著見漲。」當然,也只敢在心裡這麼想,小白最忌諱別人叫他胖子,我也不行。「得了,別心思跟你扯有的沒的。」
「這位張客官別介,其實您長得也還過得去,馬馬虎虎,只是寒磣了點。小的這實話實說,您可千萬別往心裡去。」他嘻嘻然地沏了杯茶,這才滿意似的收起了那副世故的嘴臉。「其實要我說,你還真是算了,這套東西真不是你認為的那樣,真不合適。我還不了解你,跟人打交道是也能開得起玩笑,滿嘴跑火車。可這只是見面禮,還要不多不少的實誠,你是也有,但太多了。更適合做朋友,做事都有點不合適,更別說銷售了。」
我有點惱,真的。這是小白第一次說得這麼直接了當,甚至有點...差勁。我從沒想過,在他眼裡,會是這樣的一個我。雖然,我承認某些方面確實是他說的那樣。但是我無法接受,如果這樣的我真的是我的話,「難不成要我虛偽點?」話幾乎是脫口而出,帶著情緒里那絲明顯的惱怒,語氣也明顯變得不對,包括我自己都能輕易地聽出。
小白顯然有些意外,錯愕地呆住一下,但只是一瞬間,又立馬消失,恢復成平時那樣。他顯然沒有預料到熟悉那麼多年的我,變得像一隻受不了挑剔的刺蝟。
他安靜地坐了下來,面無表情的,看不出動靜,又從煙盒裡挑出兩根煙,遞了一根過來,帶著一絲尷尬又故裝輕鬆地笑了笑,「來一個。」
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幾句話都受不得這些,還是我原本就是這樣的?不由有些後悔剛剛沒收住的情緒,眼前的又是小白,道歉,怕只會讓他覺得更加疏遠。
我從他手中接過煙,虎虎地點燃,一種古怪地焦躁更是從心裡慢慢溢出,順著煙頭慢慢燃起,人也不自覺跟著焦躁。但我知道得忍住,即使他是小白,我也不能隨意對他露出不快,雖然並非是針對他的。
「老張。」小白語氣明顯變得謹慎了些,「我覺得你最近情況有點不太對。」
「有嗎?」我吸足一口煙,情緒卻愈加的低垂。我本以為這段時間自己已經放下了很多,經過那一遭子事,我也變了,至少,沒有之前那麼浮躁。
小白笑了笑,沒再往下說,像是看穿了什麼,又像只是在含忍著什麼。他一絲不苟泡起茶,水溫將葉絮沖沒,蓋碗中的溫度猶如鼓足了勁,往上飄蕩著絲絲熱氣,他又將蓋碗合上,一把倒入安放在旁的玻璃杯中,適才嚴絲合縫的透明,此刻蕩然無存,只剩看不清的清澈,泛著淡淡的黃。
窗外,冬日的夜似乎來得格外的早,剛過六點的天空,天色卻已全部暗下,灰濛濛的烏雲被地面包裹的燈光亮蒙了似的,泛著一縷慘白兀在那兒死氣沉沉的,一動不動。
「該回家了。」我說,回過神時卻發現指間里的煙頭,不知何時已光禿禿的在那,一根結結實實的煙燼落在眼前,像一團抹不去的心結,奄奄一息。
小白跟著起身,開了燈,窗外透進來的光感頓時消下,伴隨著一陣刺痛在眼裡暗去。我開玩笑地說,「我再想想,回家問問領導的意見好了。」他習慣地拍了拍我的肩,「你別急就好,有事記得找我,哥們雖幫不了你太多,但哥們知道沒有過不去的坎。按我媽的話來說,你不把事兒當事兒,事兒自然不把你當人,糊著混著,就過去了。都他娘的小事一樁,都他娘沒事兒。」他越說越義憤,越說越罵娘。
我不由兀自地笑了,「邱媽媽就別瞎操心了,沒事的。」我說。
他白了我一眼,又緊接著騎馬趕驢,說,「當娘的都不容易啊!」說著,憤惱樣地哀著聲嘆起氣來,一派模樣。
「滾....」我頓時沒了好氣,沖著身後怒罵一聲。這人,一會一個樣。怕是不把他氣死,就非得活生生被他氣死不可。只是還未等我出聲,身後門一「哐啷」,聲音慢慢掩入了門后,「客官好走不送,下次再來。」
一溜煙,氣不打一處來,又鼓怏怏地卸了。
這死胖子,「造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