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天下紛亂

因為黃月英的身體不好，劉備應是早有吩咐，新野守城的官兵見了他們的車馬，便直接引路到一座格局不大卻很是十分講究的府邸，府內已經安排有一名老者和一名少女，老者名叫同修，少女為他的孫女，名叫巽之。老者同修為管家，少女巽之為侍女，都是由劉備親自安排的，只說是照顧諸葛亮的家人日常生活起居。

長卿之前一直生長在山中，對外界多少有些抵觸的情緒，不常與生人接觸。諸葛亮回來后，將此二人的安排說了清楚。陶謙尚是徐州牧的時候，同修曾是他府內的一名管事，後來陶謙病故，徐州在劉備、呂布、曹操等人手中幾經周轉，無處得以消停。幾年戰亂，他的兒子兒媳相繼亡故，只留下一名幼女由同修帶在身邊，得知劉備以往荊州時，他便帶著孫女追隨而來。因初劉備在徐州時就與他相識，故對他們爺孫二人多有關照。但同修年紀已過半百，文不成武不就，唯一擅長的也就是料理家事，一些零碎閑散的瑣事能管理的井井有條，便被劉備留在了府中照管自己家府內的瑣事。

「既然如此，送到我們這裡來算什麼？」長卿坐在塌邊，不解的問道。

諸葛亮則站在一旁，輕嘆一聲，說：「主公對我多有照顧，知道夫人的身體不好，而今後我要常在主公身邊，對家中的事情，對夫人的照顧，都難免有所疏漏。正巧同修這個小孫女年齡也適當，可以一同送到我這裡替我照顧一二，也算是知根知底的親隨。」

長卿這才明白過來，略微點頭，忽又問道：「那主公的府內豈不無人照管了？」

諸葛亮輕笑道：「這便不是我們操心的了，聽說主公的二位夫人都是賢能淑德之人，總不會有什麼差錯。」

「你這話說的，好像我不賢德似的。」黃月英本坐在一旁做著針線，為長卿再做一身顏色稍微靚麗一點的長衫，聽了此話，不禁幽聲說道。

長卿轉過頭，嗤笑起來。

「夫人見諒，是為夫言語不當。」諸葛亮知道這只是打趣，便也順著她的話說下去，「夫人才思敏捷，天下女子無二，不過這料理家務之事，確實是夫人所不擅長的。有了主公的安排，今後夫人便好生休養。」

黃月英輕輕嘆了口氣，輕到他們都未曾聽到，便又說道：「既然如此，我們必要善待他們二人，算是有的緣分。明日若是天氣較好，我出門前往皇叔府中，向兩位夫人道謝。」

「黃姨。」長卿扭過身去，曾到她身邊說，「天氣不好的話，就讓長卿替黃姨去吧，無論怎樣明日我也是要去見主公的二位夫人的。」

黃月英聽了點頭，放下針線，眉心微微一蹙，疑惑的問道：「聽孔明剛才的意思，這二位夫人是早就想要見你了，是有何特殊的原因？」

諸葛亮也是搖頭，說道：「我也不知為何，明日長卿去見了，或許就明了了。」

一夜無話，轉日清晨，天氣略顯陰沉的確不佳，所以一早長卿便獨自一人隨著諸葛亮前往劉備的府邸。

因為路程也不算遙遠，長卿亦是不會騎馬，二人便決定步行前往。

「對了，元直怎樣？」長卿忽然想起，昨日來到新野后尚未見過徐庶。

「他還在城外的軍營內治軍，明日就回來了。多半也是想著見到你吧，畢竟你們又有一段時間未見了。」諸葛亮答道。

長卿明朗一笑，說：「的確有些日子了，不知他現在，又當是如何的意氣風發。先生，你可曾想過有一日，與徐元直為同一名主公效力？」

「這很意外么？」諸葛亮反問道，「我與元直向來志趣相投，他願意效力之人，必當也有我欣賞的地方。有他在，我也更有底氣出山，畢竟我與他所擅長的不盡然相同。」

「元直擅長治軍打仗，這我早就知道，當初若不是他扔給我一冊孫武的兵法，我也不會改叫『長卿』。只是先生……先生也很擅長兵法啊？」

諸葛亮看著集市上來來往往的人，淺笑著搖頭，說：「若論起治軍打仗，元直勝我一籌，這無可厚非。長卿，熟讀兵法的人未必就更擅長打仗，你也算是讀了不少古今之事，自當理解這個道理。」

長卿立刻瞭然點頭，「但先生絕不是紙上談兵之徒。」

「我擅長何事，我自己清楚。即便我也會用兵，但現有比我更甚於應兵之人，我又何必去爭那些我比不上人家的地方。」諸葛亮輕輕搖著他手中的羽扇，面帶著十足的自信。

「哦？」長卿略想片刻，「莫不是先生想替主公打理政務？」

諸葛亮微微沉頓片刻，轉開話題問道：「長卿，你看這集市，有何感想？」

長卿看了看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說：「熱鬧。」

「還有呢？」

長卿又看了看周圍的人，再次說：「也很快樂，似乎這裡的人不在亂世，而是在太平盛世一般。」

「比較於你之前去過的襄陽城，城內的熱鬧和與世無爭，可有不同？」諸葛亮繼續問道。

長卿微微皺眉，想了半天，有些不確定的說：「並未有什麼不同……」

諸葛亮微微一笑，解釋說：「你年紀還小，不知人情世故，這在情理之中。人的快樂和無憂可分很多種，其實荊州境內大多數地方的百姓，同襄陽城內的百姓一樣，一種無知的快樂，將世界的紛爭置身於世外的快樂。」

「這沒有什麼錯啊。」長卿不解，這難道不是人之常情么？與北方常年戰亂民生凋零不同，荊州雖地處華夏之腹，多年的戰亂卻始終沒有影響到這裡，即便有所影響，也是十分的微弱，根本不值一提，這裡的百姓肯定是如此。

「我也沒說這有什麼錯，只是這天下的亂局，已經難以遏制，誰也不知要過多少年才能徹底平息。荊州之地，早晚也會捲入其中，或早或晚的事情而已。大部分人，特別是荊州的世族子弟，奉行奢靡之風已久，從不去管外面的天下，只是守著自己的安樂窩，度一日算一日，整日里醉生夢死，豈不知哪日禍事將至，他們這個樣子又哪裡還能熬得過去？」

長卿突然停下腳步，看到諸葛亮有些茫然的停下來看著她，皺起眉頭說：「先生，你是在指責我之前過於留戀林中的安樂生活么？我的確貪戀那樣的生活，可是我更在乎先生和黃姨，只要能在你們身邊，即便是刀山火海我也縱身無疑。」

諸葛亮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淺笑了一聲。

「你喜歡那樣的生活，沒有人會責怪你。」他低眉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羽扇，思量著接下來要說的話，「我也不舍那樣的生活，可我更嚮往今後。長卿不懂，將廣闊天地攬入懷中，該是何等暢快的一件事！」

「我的確不懂，那是你們男子的事情。」長卿看著他，索性將心裡壓抑已久的話全都說了出來，「我並無先生和主公的雄心壯志，我雖然知道你們的理想，但我卻難以像你們這樣不顧一切的走下去，我只希望我在乎的人能幸福的活下去，僅此而已。」

諸葛亮心中有些動容，若並非是身處這亂世，與她這樣的女子一起生活在遠離塵世的世外之地直至終老，又該是何等的快活。

只可惜他並無那樣的福氣，他們都沒有。

「長卿，你要清楚一點，即便我們都留在了那片林中，也沒有多少清閑自在的日子了，這世中有太多的事是我們無力左右的，有時候我們所能做的，僅僅是讓自己找到合適的應對之道。

「你是個女子，也許你不愛聽，可這世上就是如此，女子嫁人生兒育女，便完成了她一生的使命。你本不用讀這樣多的書，既然你愛讀書，先生便願意教你讀書，你渴望了解那書中的道理，先生便願意引導你如何去理解參悟。時至今日，你的見識已經遠勝過了普通的販夫走卒，何必非要糾結於做一個世外之人呢？你若是心中秉持著本念，不被世俗所污，不被亂世所擾，無論你走在哪裡，都還是那個瀟洒快活的雲霄客！」

聽了這番話，長卿目光灼灼的看著對方，上天如此眷顧她，讓她能有這樣一位智慧豁然的先生為她明理，為她解惑，毫無保留的教給她許多人一生都參悟不透的道理。她默默的俯身向他行禮，來表達她此時無以言表的感激。

諸葛亮雙手托扶起她，欣然一笑，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然後轉身繼續向前走去。

「就好比說主公，亂世讓他奔波了半生，可你若是了解了他的經歷，問過他，他亦是不會後悔，也不會責怪這個世道的不公。」諸葛亮此時也是感慨萬千，他略顯激動，有長卿這樣的學生讓他萬分驕傲，而有劉備這樣的主公更是令他心潮澎湃，這段時間以來，他越是了解劉備，越是被他的魄力所折服，「主公駐軍於此的時日並不多，可這裡的百姓卻與荊襄之地大多數的百姓截然不同。」

「是么？」長卿跟在他身後，聽得十分認真。

「你看看他們，仔細看一看。」諸葛亮輕聲說，「他們臉上的堅毅，你可曾在襄陽城內見過？自從主公駐軍新野之後，便不斷地充實軍隊，淬鍊兵卒，一日不停。這裡的百姓本就在荊州靠近北方的地方，不遠處就是曹操掌管的地界，這幾年來雖然沒有大的行動，小的侵犯卻是屢見不鮮。這裡的百姓見過了刀光劍影，知道外面的天下，是一個怎樣的天下。不久之前，主公曾派人在鬧市之中壘築一仗台，並派遣主簿孫乾在上告知百姓一個事實——遲早曹操會興兵來犯，荊州內的郡縣之中，首當其衝的便是新野。隨後好言規勸，讓他們思慮周全，及時規避戰火，免遭戰爭之苦。」

「如此說來，這便是主公的招兵之計了。」長卿冷不丁的說道。

諸葛亮微微一怔，側過頭看了看她，確有些驚異，說：「主公之意，一是希望有能力者、年輕體壯者可以參軍，擴充兵力；二是希望年老體弱婦孺幼小者，可及時安頓退路，免得真有那一天到來，受戰火波及。主公愛民之心，天地昭昭，自是不用多言，所以才會以此誠信感動百姓。時間越久，百姓知道的越多，應召入伍的年輕人便越多。短短一年多的光景，這裡由之前的一萬駐兵，已經變成了三萬有餘。」

「但還是太少。」長卿又說，她是讀過兵書的，哪怕是紙上談兵，她也明白一些道理。「北方曹操擁兵數十萬，他若向打下來，僅僅三萬人哪裡能夠抵擋得住。」

「主公近年來已經引得劉表忌憚，加上蔡瑁、蒯越等人時時緊盯著主公，和一部分荊州本地士族勢力的打壓抵制，能有這等規模，已屬不易。」諸葛亮說著，眉間的皺痕越來越深，「打仗的事情，盡可以交給元直來負責，我無需干預。而這如何主公與這些士族大家之間的關係，以及緩解劉表那一邊的勢力壓迫，是我迫在眉睫要完成的事。」

長卿瞭然的點頭，「這恐怕要比行軍打仗還要艱難。」她不由得嘆道。

「所以話便說回來了，人各有長，行軍打仗我比不上元直，可這如何利用各方的勢力，如何在困境之中為主公謀求利益，又如何充分利用這有限的土地和人口，才是我所長，他徐元直倒未必做得來。」諸葛亮輕笑著調侃道，知道對長卿說的話已被她全然了解，欣慰的點頭。

這時，他們已經走到了劉備府邸的門前，院門並未關閉，諸葛亮這段時間過來也已經同劉備等人熟識，無需通告便走了進去。長卿跟在他身後，還未走幾步，就突然被身後一個人撞了一個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