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往事難忘(一)
長卿被身邊兩個小孩子拽著一路跑進後院,根本來不及說什麼,就被推進了屋內。剛一進屋,只見三位衣著素樸的婦人坐在一起正在閑聊,其中一人懷中還抱著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見她們前後走了進來,一同望了過來。
「二位伯母,娘親,快看是誰來了!」喜若立刻朝她們走去,關興如同一個小尾巴一樣,跟在她身後。
長卿忙著喘了兩口氣,這一路跑過來,氣息有些不穩,這樣來替黃月英答謝劉備的二位夫人,多少有些失禮。只是她一抬起頭,便看到喜若正看著自己發笑,忽然覺得這將門虎女倒真是有些可愛,目光清靈可人,卻又不乏英氣。如同諸葛均一樣,也是個心性純良之人。
而就在此時,三個婦人中的其中一位第一個站了起來,見到長卿時面色有些愣怔,又快步朝她走來。
長卿有些意外,而喜若同樣有些意外。
「娘親!」她在後輕聲喊道,婦人一怔,似是醒悟了一般,有些尷尬的笑了笑。
「這便是你爹和你的伯父、三叔他們常提起那個……在諸葛先生身旁女扮男裝的書童了吧。」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她慌忙說道。
另外兩名婦人也站了起來,紛紛上前兩步,目光來回打量著長卿,又互相耳語了幾句,長卿心裡起疑,難道又是因為她的長相?
「長卿見過……見過……」她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
這是另外兩名婦人中的其中一個輕聲笑了笑,打著圓場說:「喜若,你瞧你只顧著胡鬧,是不是還沒有跟姑娘介紹過?」
長卿立刻點頭。
「這位是我的娘親。」喜若指向之前第一個站起來的婦人。
長卿看向她,這便是關羽的夫人了,是一位溫和俊秀的女子,她立刻施禮拜道:「夫人。」
那女子微微點頭,雙目似有些發紅。
「這二位都是我的伯母,這位是甘夫人。」喜若繼續指向剛剛說話的那名女子,「這位是糜夫人。」隨後,她又指向最後一名婦人。
這才算弄了清楚,長卿立刻露出笑容,一拜便說:「見過二位夫人,長卿此次前來,便是要代黃姨感謝二位夫人。」
「哦?」甘夫人聽了,似是有些不解,「你所說的『黃姨』,可是諸葛先生的夫人?」
「正是。昨日我同黃姨到了新野,知道了主公和二位夫人的安排,他們二人感念不已,黃姨本也打算今日親自來謝二位夫人。只是她體弱多病,今日天氣陰沉風大,實在不能親來,托長卿來此謝過二位夫人,改日天晴,定將親自來再來。」
甘夫人笑了笑,向前走了幾步,拉起長卿的手笑著說:「言重了,這本就是我們該做的事情,回去你同黃夫人說,只管在家安心休養,哪日得空我們上門見過就是了,在我們這裡,無需這樣多禮。」
長卿看著她,覺她此話不像是客套話,心中不由的有些感激,亦有幾分親近的感覺,立刻拜謝。
「夫人懷中的孩童,必然就是——」長卿看著糜夫人懷中所抱的嬰兒,不禁問道,「可是小主人?」
「這是阿斗。」甘夫人笑得更是開心,拉著長卿湊到跟前。果然,長卿只覺得這個小娃娃出奇的好看,多少有了幾分他父親的樣貌,原本幼兒茫然四顧的目光在見到長卿時突然定住,沒有緣由的笑了起來。
這世上沒有什麼比嬰兒的笑容更能打動人心,長卿也是粲然一笑,在他頭嘟嘟的小臉上輕輕一掐。
「看起來阿斗和姐姐很是投緣,瞧他笑得!」一旁的喜若踮著腳尖湊過來,歡快的說著,「小阿斗,你可真是偏心,為何見了我就總是哭個沒完?」
一旁的人聽了不禁笑聲連連,長卿戀戀不捨的將目光從阿斗身上移開,臉上還帶著笑,就抬起頭看到糜夫人怔怔的看著自己。
「妹妹。」甘夫人一轉身,看向身後的糜夫人,剛要說什麼,神色微微一變。
長卿的笑容則漸漸消失,之前關羽的夫人只是眼眶微紅,而此時這位糜夫人竟不覺落下淚來,淚水落在懷中孩童的臉上,惹來了一陣啼哭。長卿心中不由一驚,更是疑惑不解。
房間里一陣嘈雜,甘夫人立刻將阿斗從糜夫人懷中接過來,抱在自己懷中極力安撫,而糜夫人則錯過身去,連忙自己用袖口輕輕擦掉淚水。喜若不知發生了什麼,緊緊摟住自己娘親的手臂,面色茫然,而關興年紀尚小,只看到平日里和顏悅色的糜夫人落淚不止,委屈的問道:「伯母為何落淚?難道又是因為興兒不聽話惹惱了伯母不成?」
糜夫人背對著她們連連搖頭,已經是哭的淚水漣漣,轉過頭去看了一眼長卿,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長卿清楚的聽到了關羽的夫人那一聲嘆氣,知道自己本不該多言,可這般情景已經是不能不問,這疑惑她也憋在心中很久,去年第一次見過劉關張之時,他們也同樣是用異樣的目光看著自己,好像他們早就認識她一樣。
「長卿……可是有什麼地方冒犯了夫人?」她萬分謹慎地問道。
甘夫人聽她問道,一邊哄著阿斗,一邊走回到糜夫人身邊低聲安撫了幾句,轉身時帶著濃重的鼻音解釋說:「其實也沒有什麼,只是姑娘的相貌與我們相識的一位故人太過相像,見了你,一下子想起了往事,心中難免有些沉重。」
長卿這才恍然大悟,見喜若的娘親攙著糜夫人坐會席上,而甘夫人也坐了下來,懷中的阿斗已經不再哭鬧。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她們面前,也一同坐了下來。
「長卿斗膽問一句,這位故人可還在?」也許,那會是她的親人……
甘夫人目光微微下垂,輕輕搖頭。
「何時故去的?」她又追問道。
糜夫人忍了忍心中的悲慟,繼續用袖口輕輕擦去眼角的淚痕,略帶顫音的說:「她已故去多年了。」
長卿失望的低下頭去,就算是她的親人,此時也已不在人世。
「也許是我冒昧了,曾聽皇叔說過,姑娘並不記得自己的身世,果真如此?」甘夫人似乎也想到了什麼,問道。
長卿點頭,她將自己之前的經歷大致說了一遍,幾人聽了無不感慨。
「那位故人的事情,既然是幾位夫人心中的痛事,我不忍再次追問。如果可以的話,我願盡綿薄之力,替那位故人陪在幾位夫人身旁,有何事儘管吩咐即可,我必將竭力辦到。」長卿此話亦是肺腑之言,她這幾年同司馬徽、徐元直,以及諸葛亮一家情義至深,她亦是看中情義之人。如今她們三人因自己相貌酷似故人而難過落淚,她能感到那份情義的深重。自己雖然與她們剛剛相識,更不知那位故人究竟是誰,但她願意盡自己的可能,來安慰她們。不管那人與自己是否有關係,對於逝去之人,她始終是懷著最高的敬意。能替亡者做一些事情,總歸也是好的。
三位婦人聽了長卿的話,亦是甚為感動,幾個人便因此再沒有了生人之間的結締,一同拉著長卿坐在她身旁,漸漸攀談了起來。
諸葛亮默默地聽完了所有有關這個名叫劉君若的女子的事情,心中已經明了。不怪他們對於長卿的身世這般緊抓不放,若是換作他,亦是會如此。
「主公所說的這名女子,我記得。」最後,諸葛亮沉沉的說道。
「哦?」劉備一愣,「孔明記得?」
諸葛亮看了看他們,輕嘆一口氣,說:「亮本是琅琊陽都人,雖然年少隨叔父來到荊州,但徐州內畢竟還有親戚,從叔父口中也聽到過一些關於徐州的事情。」
劉備聽了,頓覺意外,身體微微前傾,聽他繼續說下去。
「當初亮聽叔父說過一些有關這名女子的事情,不過當時不知她是女子,只說主公身邊有一名年輕體弱的先生,下邳城被呂布奪去的時候,拚死保全了主公的家眷,叔父言語中也頗有些敬佩。後來我也注意過有關這位先生的消息,但自主公前往許昌之後,便再無有關他的隻言片語。」諸葛亮悠悠說道,「至今,亮方才知曉這位先生,是名女子。」
屋內的幾人均不言語,各自陷入了深思之中。
「大哥,難道長卿就真的不可能是君若的親人么?」張飛想來想去,越是覺得不忍,便開口問道。
劉備緩緩搖頭,而一旁的諸葛亮卻說:「這也不是不可能,畢竟長卿不記得她的身世,若是按照年紀來講,和主公的這位故人也有契合之處。」
「據我所知,君若是在與我們相識之前是有一段時間身在兗州,但若說她與我們相識之前就與人成親生子,這我不信。」坐在一旁的糜竺緩緩說道,「有可能是姐妹,只是按照君若的說法,她的父母應在她很小的時候就亡故了,這一點她沒有必要欺瞞我們。如此說來,長卿出生的時間便無法應對上。」
張飛聽了,只得嘆息。
「兩個毫不相干之人相貌如此相似,的確令人匪夷所思。主公、張將軍、子仲,你們還請寬心,多糾結於此也無益處,若是能找到主公的這位故人,也許可以弄清楚這一切。」諸葛亮勸解道,「主公,可知這女子現在身在何地?」
見劉備的神色漸漸沉了下去,諸葛亮便已經知道了答案。
「哼,說來就讓人生恨!」張飛在一旁,瞪著雙眼,拳頭攥得死死的,咬牙說道,「莫不是曹操那個賊人,莫不是他——」
「益德!」劉備在一旁攔住了他,輕輕搖頭。看向諸葛亮時,神色已經恢復了幾分,「她已亡故多年。」
雖然知道他們還另有隱情不願說出來,諸葛亮也不忍繼續追問。
「我們剛到荊州的時候,尚書令荀彧派人帶來了她的消息。他在許都位高權重,同君若又是故交知己,受她之託,將她亡故的消息告訴了我們。」劉備在說這些話時,語氣平穩,面無表情,可聽起來卻尤是讓人心痛。
諸葛亮亦是覺得惋惜,這樣一名女子,還是被折在了那個地方。
「還望孔明找個機會同長卿解釋一二,我知這段時間,她一定甚是疑惑。」劉備最後囑託道。
「主公請放心,劉君若的事情,亮已大致清楚,心中便也有了分寸,知該如何與她說起。」他知道劉備此時的打算,畢竟一個女子相似故人,今後相處起來,難免有些尷尬,「長卿雖然比同齡的孩子要聰明一些,且心思縝密,但有的事情稍顯遲鈍,即便她知道了這件事情,也不會多想的。」他口中所說的「有的事情」用意很明確,因他已明顯感覺出這位劉君若在劉備心中該是何等的重要,而長卿與她相貌相似,劉備待她必然會有所不同。
若是如此……
諸葛亮心中凜然,但很快就默默嘲笑自己太過多慮,這樣的事情,如今說來還是為時過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