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豆蔻年華
時間悄悄流逝,長卿漸漸與黃月英越發的親近,本就同為女子,雖然礙著身份,長卿要叫她一聲「黃姨」,但兩個人的感情更似姐妹。黃月英是家中獨女,自小身邊就沒有兄弟姐妹作伴,眼下便把長卿當做是自己的親妹妹一樣對待,更是喜歡她樂觀豁達的性情,對她的照顧也是與她的丈夫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長卿雖然依舊是書童的打扮,但隨著年齡的增長以及黃月英潛移默化的指點,她的舉止神態上已經越來越有女兒姿色。也虧著有黃月英在身邊,使得長卿初次迎來女子天葵的時候有了準備,不至於慌亂得鬧出笑話。
與黃月英相處的時間越久,長卿就越是欽佩這樣一名女子,若她是男兒,便將這天下自詡能人志士的男子統統比了下去。長卿時常聽她與諸葛亮夫妻二人引古論今,正當是棋逢對手,誰也沒有落下陣來,但也都未能爭得勝名。且黃月英最為擅長的要數機關巧術,她從娘家隨身帶來了一個木奩,裡面裝的不是紅妝,而是一些零碎的木片。長卿常見她擺弄那些木片,不少幾日就畫出了詳細的圖紙,交到丈夫手中,幾日後便是一個長卿從未見過的物件,常常引得她連連稱棄。而這些物件當中,尤要數那個木製的小鳥最為精緻,也不知是何原理,只要長卿握住小鳥的尾端,它便低下頭啄起樹枝,猶如活物一般。
長卿更是驚嘆於她的樣貌,《碩人》中曾語: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黃月英雖不是傾國傾城之色,但也未必要比那些久負盛名的人間美色遜色多少,舉止、形態更是令長卿歆慕不已。只不過黃月英一直都有頑疾,體質虛弱,受不得風寒,很少見過外人。當初大婚的時候,她又因怕染病,整個過程並未露出容貌,外界便就此傳言說黃家的姑娘天生貌丑,無以見人。長卿聽了心有不平,可黃月英自己卻只是笑笑而已,並未放下心上。
這便是能配得上她家先生的女子吧,長卿時常這樣想。腹有詩書,心性恬怡,不爭亂世,不圖虛名,如此二人白首於這般林苑深處,隱居世外,好似神仙一般。
偶爾,諸葛均也會回來小住幾天,他的年紀也越來越大,已近加冠之年,對未來的打算開始有了他自己的想法。諸葛均希望自己同他的兩位哥哥一樣,趁著年輕的時候多多遊歷四方,見識一下外面的世界。
若長卿是一名男子,他們倒是可同路而行。雖然長卿對外面的亂世並未有多大的興趣,除非諸葛亮出遊,她會伴隨左右,其他的時候她更喜歡留在這草堂內,整日里讀書寫字,落得清閑太平。
這時春意正濃,這天剛過了晌午,諸葛亮尚在外未歸,黃月英突然將長卿叫到了內室。
「黃姨這時叫我,可是有事?」長卿放還在苦背周易的書文,正在糊塗之時。
黃月英將她拉到自己身旁,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點點頭說:「你來看這件衣服可隨你身?」說著,她拿出一件水色的女子羅裙,擺在她面前。
長卿只瞟了一眼,就不停的搖頭,「黃姨可是要笑話我不成?」
黃月英忍不住笑了一聲,將那件衣服比在她身上。
「這件衣服是我同你這般年紀時最為喜愛,不忍丟去。婚嫁之前,就聽父親說過,孔明身邊有個小書童,年紀未到金釵,便也帶來了。如今見你身形已漸漸長成,便拿了出來,可先試試看一看是否合身。」黃月英笑著說道。
長卿有些犯難,她這幾年從未穿過女子的羅裙,甚至想都沒有想過,看到其他的女孩子因為穿著羅裙走起路來扭扭捏捏,就覺得渾身不自在。可眼下看到黃月英手中的這件衣服的確好看,又見她如此期待的目光,已是無法拒絕了。
「畢竟是個女孩子,這樣的衣服早晚也是要穿的。」黃月英把衣服放在她身上比了比,輕輕捏住她的臉頰,如今的長卿已經有了少年的模樣,臉頰的稚氣圓潤正在一點點的消失,「正是豆蔻年華的好年紀,總不能一直都穿著書童的衣服。」
「為何不能?」長卿一邊隨著她的意脫去書童的外衫,一邊說,「一輩子這樣才好,我願意一輩子做先生和黃姨的書童。」
黃月英面帶著微笑,可目光中卻閃過一絲異樣。
「那有什麼一輩子的事情,姑娘大了是要嫁人的。」她不知怎麼,心中隱隱有些不安起來,卻又不知這樣的不安從何而起。
「姑娘大了為何一定要嫁人?」長卿不解,「我就想一輩子在這山中陪著黃姨和先生,誰能奈我何?」
此時黃月英已經幫她穿好了羅裙,正按著長卿坐在銅鏡前,解開之前書童的髮式。聽了這話,便更顯無奈地說:「我如你這般年紀的時候也曾這樣想過,這輩子就在自己的安樂窩中逍遙快活下去,誰也不能任我怎樣。可這世間的事情,總是出乎你的意料,你現在也許不懂,等你遇到了命中的那個人,就會明白了。」
「就像是那本書?」長卿猛地回頭問道。
「書?」黃月英皺起眉頭,不明白她的意思。
「之前我曾問過先生,心心念念一個人是怎樣的感受,他告訴我說就好比箱中有一本我最想看又看不到的書,時時想起、時時挂念。」
聽到這裡,黃月英露出一抹淺淺的笑容,之前那種隱隱的不安早已消散不見。
「就算是如此,我也不會因為一本書而離開黃姨。」長卿堅定的說,「無論那本書多麼好看,我又怎樣將他放在心上。」
黃月英為她束上髮髻,輕嘆著搖搖頭。也是這般固執,就像當年的她一樣。可那位號稱「卧龍」的年輕人卻突然出現在她的生命中,將她的這般固執碾碎成了細小的塵沙,一陣風便吹得無影無蹤。年少時有多堅定,遇到那個人后也就有多執著,心中的熱情之火從不泯滅,只要看到他萬般眷戀便會湧上心頭,與他相伴的每一刻都會傾盡一生的熱情。
眼前這個尚未入情的女孩子,若是遇到了對的人,怕是要比自己更加執迷、更加瘋狂。
滿懷著心事,黃月英為她梳理好了頭髮。退後兩步讓長卿起身,仔細打量著,心中暗自感慨。如她這般的樣貌身段,又如她這般的隨性聰慧,會令多少男子為之心動。
若是可以,定要為她尋一個好的姻緣。
長卿看著自己這身打扮,也不覺得怎樣,雖然這女孩子的衣服她穿不慣,但既然黃月英喜歡,她也就勉強適應著。其實幾年前她就知道,自己身為女子,畢竟是與那些男子不同,而這樣的不同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越發明顯。之前她並不在意,可如今穿上了這身衣服,她便知道有些界限她永遠也抹除不掉。
「黃姨,我可以換下了嗎?」最後她實在忍不住,悄聲問道,「穿這身衣服,太拘束了。」
黃月英剛要說話,就聽到屋外突然傳來諸葛亮的聲音,長卿頓時顯得有些慌張,也不管黃月英是否同意,拿起自己的衣服想竄門而出回到自己屋子裡換回來。剛剛可她剛一出門,正好撞見諸葛亮與諸葛均二人一前一後走進院內。長卿躲閃不及,便被他們二人看見。心中一橫,既然躲不掉了,那就隨他去吧,這回不知又要被諸葛亮笑話多久。
諸葛亮雖然第一眼就認出了長卿,但尤是覺得有些驚訝。他似乎早就忽視掉了長卿身為女子這件事,這些年來朝夕相處,早就習慣了將她當一個男孩子。
黃月英隨後跟了出來,見他們兄弟二人愣怔在原地,穩了穩心神,便走到長卿身邊,說:「可還認得這是何人?」
「夫人問得正好,我剛要問這是哪家來的姑娘?」諸葛亮已然恢復了神色,帶出一絲調侃之意,笑著反問道。
長卿聽出了他的語氣,就知他要嘲笑自己,皺著眉頭,也不搭理。
「均弟,你可認得?」諸葛亮笑著轉身,看向自己的弟弟。
諸葛均這時方才回過神來。
「二哥這一問,我便認出來了。」他也不知怎的,突然就羞紅了臉,錯著目光不去看她,長卿見他這般模樣,更是不解,皺著眉頭便朝他們走來。
「先生嘲笑我也就罷了,你為何也如此?」她往日里早已習慣與諸葛均打鬧,從未覺得有所不妥,「難不成我換上了羅裙,就這麼難看?」
諸葛均一聽,頓時猛的搖頭,迅速的看了她一眼,便又轉過身去,什麼也不說。
長卿不知他到底是怎麼了,嘟著嘴,轉身走回屋內,直奔自己的卧房而去,換下這麻煩的羅裙。等她換好了往日的書童長衫,屋裡的人依舊如故,該說該笑,並未有任何異常。只是長卿不解,自那開始,諸葛均便再也不與她打鬧,也不與她爭嘴,處處只是讓著她,照顧著她,長卿只是覺得甚為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