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見朱棣
讓張九試過後,朱瞻墉用完早膳,陷入短暫的深思。
他父王朱高熾來南京當太子,按理無人敢輕易招惹他。
可最致命的,
他皇爺爺朱棣不喜歡朱高熾,迫於群臣苦諫才立的太子,連同朱瞻墉也不被寵愛。
在宮裡的地位,更不用提。
……
此刻東宮,
朱高熾正翻閱大學衍義,不時在泛黃冊本上做筆記,來南京一個月謹小慎微,甚至朱高煦多次故意讓他在朱棣面前出醜,他也沒說過朱高煦的壞話。
「殿下,該用午膳了?」
「先擱著,閱完這篇秦誓就吃…京城的典籍,比北平府多多了呀。」
見那太監並未退出,朱高熾意識到什麼,抬起頭:「還有事稟報嗎?」
「瞻墉殿下……把尚膳監大監打了。」
「你說瞻基吧?」
「是瞻墉……」
朱高熾表情愣住了。
這兒子平日有些懦弱,不敢反駁別人的話,不像朱瞻基成日斗蛐蛐,耍刀弄槍,聽到是瞻墉,朱高熾有些許愣神地放下書。
「說來我聽聽。」
那太監清了清嗓子,看了看左右,方才道:「尚膳監大監盛公公缺了瞻墉殿下的用度……瞻墉殿下上來便賞了他一記耳光。」
「通報父皇了嗎?」
「還沒有。」
「先別通報,對了,父皇近日在做什麼?」
「據說…據說北方殘元率十四萬大軍南下,陛下每天在看北方的奏本,和淇國公商議對策。」
朱高熾輕嘆一口氣,喃喃低語:「開朝之初,武勛地位顯赫,天下是靠武勛打下來的,文官幾乎沒有功勞,武勛都支持二弟,其中就有淇國公丘福。」
憂心朱瞻墉的事,朱高熾略微沉思,從懷裡掏出銀子:「你去,把這十兩銀子送給那大監,隱晦讓他閉嘴,傳到父皇那裡,老二又要作文章了。」
那太監拿了銀兩,匆匆往大內跑去,到了尚膳監坐堂的值房,見到準備呈御膳的盛安,把銀兩遞過去。
……
華蓋殿中,
朱棣端坐在御座上,年近五十,姿貌英儒,一雙炯炯有神的眸子深沉而凌厲,氣勢宛若當年的朱元璋。
他冷然看向丘福:「貼木兒率大軍南下,對外稱有二十萬兵馬,但朕得到疏奏,只有十四萬,不除掉他們,北方始終是大明的禍患。」
作為靖難第一功臣,丘福眼睛明亮:
「陛下若要北征,臣絕不讓靼子踏入大明邊關一步,臣被封為淇國公后,其他武將頗有怨言,臣……臣願為陛下效勞!」
朱棣深深地看了丘福一眼:「朕不想打仗,不是畏懼元人,而是有更深遠的顧慮,靖難打了四年,而今再對北方出兵,不論輸贏,百姓都不得安寧。」
「此事再議吧!」
傳膳太監走進來,錦盒裡端出四菜一湯,朱棣眸子的餘光看到那太監臉上的手掌,原本不想過問。
可朱棣對有功之人很厚待。
靖難時,宮裡的太監為朱棣傳遞不少消息,故此,朱棣對他們有種特殊的感情。
「何人打的?」
那老太監遮遮掩掩,低著頭不說話,等朱棣凌厲的眼神看過來時,他才支支吾吾開口:
「膳房的牛肉沒了,只能支二兩,瞻墉殿下就賞了奴婢一記耳光…是奴婢不會做事,不怪殿下。」
朱棣眉峰漸漸高蹙。
對這個魚質龍文的嫡次,
有所耳聞,與他父王一樣,唯唯諾諾,相比之下,朱棣喜歡從舞槍弄劍的朱瞻基。
朱棣剛登基便勒令皇室子弟和功勛子弟,入文樓聽學,並命大儒教導他們。
以為朱瞻墉在北平府,被朱高熾慣壞了,正好借這次機會,見見他。
「讓瞻墉來見朕!」
……
此刻,朱瞻墉還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招來從不在意他的朱棣的目光。
朱瞻墉用過膳,便見朱高熾愁眉走進來。
朱高熾進來,坐在半新不舊的香檀飯桌上,像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朱瞻墉說:「父王應當把你留在北平,等京城站穩腳跟,再接你過來。」
「不過,你不必害怕,父王給了那太監十兩銀子封口……」
朱高熾身形微胖,嘴裡絮絮叨叨。
朱瞻墉幾度欲張嘴,卻發現插不上話,心裡湧出一股暖意。
朱瞻墉也了解便衣老爹的處境,剛來南京,根基不穩,不招朱棣煩就是站穩腳跟了。
不過,太監比婦人還婦妒,總會想方設法出氣的。
果不出其然。
「瞻墉殿下,陛下召您!」奉天殿門監站在門外,探出頭來。
朱高熾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為…為父與你去。」
朱瞻墉站起來:「父王若是去,皇爺爺便更加厭煩了,這件事只能我自己去。」
「瞻墉啊……」
朱高熾愣著神,彷彿不認識自己兒子了般。
朱瞻墉來到華蓋殿,便看見朱棣正大口大口吃飯。
他侯在旁邊,不敢說話。
若再給他一次機會,他還是會打,軟柿子好捏,越順從,這群太監越仗著漢王為難他。
更有趣的是,
朱瞻墉能感受到,朱元璋此刻正凝視著朱棣。
不知老朱作何感想?
朱瞻墉像犯了大錯的孩子,站在朱棣用膳的案旁。
姿貌偉岸,面上留著長度恰好的美髯須,雙眸深邃凌厲,左右顧盼之間,氣勢十足。
見到他后,朱棣不急不緩放下碗,聲音很淡,卻又充斥責怪:「宮裡的御膳,比北平府如何?」
由於不是嫡長,朱棣對這個孫子沒有多少印象,說完之後,便目光嚴肅看著他。
朱瞻墉小心翼翼地道:
「皇爺爺,您也知道,我跟父王從北平府來京城,才一月,宦官故意剋扣我的用度,這是在落父王的顏面,若我忍氣吞聲,朝中還有哪個官員擁護太子,父王又如何在京城立足?」
朱棣眯著眼睛,彷彿重新端詳這個子孫。
聽到這裡,已經明白其中彎彎繞繞,老二收買了尚膳監,雖不喜歡老大,可太監參與此事,他也不喜!
見永樂皇帝瞪了過來,那老太監戰戰兢兢,噗地拜下:「太子殿下…賞了奴婢十兩銀子,奴婢本不該說的。」
聽到這裡,朱棣臉色頓時冷了下來,一臉未動的神色看向朱瞻墉。
「你先回去吧,今後在宮裡不許動手!」
朱瞻墉出了華蓋殿,便見一個眸子清湛的少年,快步走入殿中,朱瞻基烏溜清澈的眼睛眨動幾下:「孫臣見過皇爺爺!」
瞧見朱瞻基進來,朱棣眼底的嚴厲冷肅漸漸融化了,聲音也輕幾分,輕哼:「你父王讓你來的?」
「父王剛從北平來京城,不曉事,皇爺爺寬諒他這一次吧!」朱瞻基聲音夾著幾分傲嬌。
朱棣並未把朱瞻墉放在心上,今後封個藩王就是。
可朱棣是打心裡喜歡朱瞻基,此刻,聽到皇孫的懇請,他心都要化了。
「呵,身為儲君卻賄賂太監,若載入史冊,便是遺臭萬年,朕怎會有這樣的兒子!」
「皇爺爺。」
聽到這一聲皇爺爺,朱棣轉過頭時,嚴肅的眼神瞬間變得柔和慈祥:「過來,陪皇爺爺一起用膳。」
朱瞻基一句話,便化解了朱高熾的尷尬處境。
聽到這裡,也知道皇爺爺不怪父王了,皇爺孫二人坐在華蓋殿中,一副其樂融融的場面。
此刻殿外,朱瞻墉走下御階。
「皇太爺爺您看到了吧,孫臣在宮裡並不受寵,我父王在京城根基不穩,那太監常常欺負我,剋扣我的用度。」
腦海中想起朱元璋怒不可遏的聲音:「老四這個混賬!幫著外人欺負咱的太孫!!!」
老朱是出了名的護短。
一旦認定了對某個親人好,那便是極致的寵,任何人敢欺負半根手指,皆可能被處死,早年朱棣把手搭在朱允炆的肩膀上,用力捏了一下,被朱元璋站在後面看見,朱棣都嚇得半死。
而如今,朱瞻墉就是老朱打心裡認定的皇孫。
「好孫兒,你等等,咱這就召老四進宮!」
皇太爺爺還沒死,朱瞻墉猛然間有種不好的預感,忙求情:「皇太爺爺……」
無任何回應,朱元璋顯然已下線了。
朱瞻墉轉念一想。
老朱未必只因剛才的事,皇爺爺奪走皇位,或許老朱心裡憋著一股氣。
出一出氣也好。
只是,老朱不會殺了皇爺爺吧?畢竟,皇太爺爺在洪武朝,只要殺了朱棣,便能將皇位安穩地交到朱允炆手中。
朱瞻墉莫名擔心起來。
直到過了兩個時辰,也沒有老朱的音訊。
朱瞻墉心緒開始波動。
又過了半個時辰,腦海中才響起朱元璋疲倦的聲音:「咱叫老四進宮了。」
朱瞻墉試探問:「皇太爺爺不會想殺了皇爺爺吧?」
朱元璋沉默了。
沉默是什麽意思,老朱不會真動了這個念頭?
朱瞻墉慌了:「若皇爺爺被您處死,孫兒也不在了,皇太爺爺如今不吝於重活一世,難道不想看看大明物阜民安的盛世?」
「咱扒了老四的褲子,親自打了三十大板,咱就姑且看看你說的盛世。」
良久,朱元璋冷淡聲音傳來。
弦外之意,他不殺朱棣。
朱瞻墉知道,這對於老朱來說是個無比複雜的決定,並不是自己求情管用,而是老朱想在他身上看看另一種可能。
還有其餘五個沉默不言的人。
不過,如今皇位第一順位繼承人是朱瞻基,他在宮裡地位卑微,剛從北平府來南京一個月。
若當不上皇帝,不知老朱會不會殺了朱棣?
不過,朱瞻墉心裡想的卻是,還是先在京城站穩腳跟吧。
……………
PS:永樂元年,朱棣改北平府為現在的稱呼,但這稱呼比較敏感,可能會引來審核關注,所以書里還是北平府,讀者老爺們知道就好,推薦票來一波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