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鄭和歸京
英國公府,
「阿姊,給我做兩身衣裳。」張輗將兩匹絲綢,放在案上。
李枝露妙眸一顫,絲綢固然珍貴,但見慣青色、紅色和綠色等凡俗絲綢,便習以為常,再看這兩匹絲綢,一眼就喜歡上了,自然不可能是張輗做出來的。
「在何處買的?」
「阿姊喜歡,那就送給阿姊了,阿姊記得幫我做一身新衣。」張輗湊了幾下過來:「對了阿姊,那個大金盆住哪兒啊?」
當陶金盆被帶到朱瞻墉面前時,還生著悶氣。
朱瞻墉問:「你想在京城做什麼?」
「干你何事!」陶金盆當然是想賺銀兩。
「五百兩幫我辦一件事。」朱瞻墉直接使用能力。
「咳咳!」
陶金盆立即換上笑容,拉著朱瞻墉的手:「公子太謙虛了,陶某沒發財,就是命中缺公子這樣的人,上一次,因為對國公府的張少爺心存芥蒂……其實,陶某對公子的人緣是極好的。」
能屈能伸陶金盆?
朱瞻墉直言道:「機遇難得,我希望陶總能抓住這次機遇。」
「公子想要我做什麼?」陶金盆一副「在下隨時可以」的樣子。
朱瞻墉直言:「其實,我是真臘國的三王子,你是我的僕從,我聽京城絲商低價販售,想收他們所有絲綢,而你,是我的僕人,懂了嗎?」
「在下會被人打死吧?」陶金盆倒是秒懂,但他不信站在眼前的,是真臘王子。
「那算了。」朱瞻墉深表惋惜。
「除非加一百兩。」
朱瞻墉返身,用「活該你發財」的目光看著他:「成交!」
「咳咳!陶某可不是貪一百兩,哼,這些可惡的奸商幫番人壓榨百姓,在下憂國憂民,不過,事後在下在京城就待不下去了,一百兩,不多,在下是看公子實誠,才願意交朋友的。」陶金盆趕緊辯解。
「我相信,那就從阜安絲坊開始吧。」朱瞻墉笑起來。
朱瞻墉不能去,需給陶金盆找幾個番人,普通番人還不行,需住在鴻臚寺里的,還不能驚動朝廷。
張輗辦不了,這事得找機智狡猾、又會自己擦屁股的吳大人。
「殿下要番人做什麼?」吳中笑眯眯地盯著朱瞻墉。
朱瞻墉先用老朱教的胡語說了一串,又用肆教的琉球中山話說了一串:「本皇孫新學的,如何?」
「原來殿下是想學番話。」吳中鬆了一口氣,笑道:「翰苑有當編修的番人,殿下找他們便成,若殿下不願意,下官可以給殿下找幾個番人腳夫,使節那是萬萬不能的。」
「行。」
吳中去鴻臚寺借了幾個轎夫,在布坊,朱瞻墉給他們掛上張輗弄來的金飾,再戴上番人的提花頭巾。
………
阜安絲坊,
阜安絲坊是京城前五大絲坊,所用材料為湖絲,從四川府到江浙都產絲綢,但以杭嘉湖之地的蠶絲最優,優中又以湖絲最優。
「東家東家……有貴客來了!」
王有齡氣定神閑吹了一口茶沫,眼神暗怪小廝不穩重,大聲教訓:「聒噪!老爺開門做八方生意,什麼客人沒見過!」
「可那人……是真蠟三王子的使者。」小廝弱弱地道。
這下輪到王有齡不淡定了。
陶富貴進入阜安絲坊,身後跟著幾個高大的番人,一副考察的模樣,獨到的眼光瞥過王有齡。
「你就是阜安絲坊的東家?」
王有齡張著嘴,
這一句把他問住了。
「是我,你是……」
陶富貴在絲坊里轉悠,捏了捏這個,又拿了拿那個,很張揚地說道:「這是雜葉繭子,這是蘇北繭子,這是太湖南岸的白絲,這是北岸的,這是杭州桑地產的蠶繭,王東家,你這不是只賣湖州絲綢嗎?」
說到這裡,如果陶富貴足夠聰明就應該明白他為何落榜了,他天生就是商人。
王有齡震驚,全被他說中了。
「果然有見識!閣下是番商雇來驗絲的吧?比我這幾日見的驗貨師厲害,不錯,這些的確不是湖絲,尋常人看蠶繭的成色,分不清它們的檔次,既然您看出來了,我也不瞞您,這幾位是?」王有齡眼神示意四個衣著華麗的番人。
「我家王子的護衛。」
「哪位……王子?」
陶富貴一副「憑你也配知道我家王子」的眼色。
那王有齡見狀秒懂,忙道:「是是是,鄙人不該多問,貴王子有何事?」
「我家王子,代真臘王室來大明採辦絲綢,聽說貴坊絲綢的質地,在京城數一數二?」陶富貴坐下來,氣定神閑端起茶盞,嘬一小口,也不去看他。
「可鄙人已經說好,要賣給番商了。」王有齡半狐疑半為難。
「區區番商,豈能比得上王室,我勸你不要不識抬舉!」
陶金盆放下茶盞:「那個番商給多少?我家王子,一匹給六兩銀子!」
王有齡受寵若驚,這下真遇上財神爺了,那個番商將價格壓到一匹三兩銀子,此刻說他不動心是假的。
但王有齡並未急於表態:「嘿嘿,可鄙人簽了契書,實在不好退啊。」
陶輕哼一聲:「將那番商的酒樓給我,只要不是使臣,什麼番商不得給我家王子面子,王東家先考慮考慮吧?」
重重地將茶盞砸在案上,頭也不回走了。
王有齡反應過來,指著旁邊機靈的二掌柜:「快!跟上!我倒要看看你是何方神聖!來我的絲坊撒野!」
「老爺,不會是假的吧?」二掌柜懷疑。
「少啰嗦!快跟上!」
那二掌柜急匆匆跑出去,跟到了鴻臚寺,等那四個番人走進去后,二掌柜急忙跑上去,掏出二兩銀子遞給門吏:「官爺,那四位是?」
「是番國使臣的護衛。」門吏高興收下銀兩。
…………
王有齡來回踱步,六兩銀子誘惑極大,能賺多少銀子?
早年王有齡只是湖州的生絲商,靠倒賣生絲在湖州賺了不少銀兩,可後來發現,入他母的,每擔生絲一兩多銀子,一匹絲綢卻能賣到三四兩銀子。
一擔能織多少匹?
這些該死的吸血商人,乾脆!他也做絲綢生意,憑藉湖絲的質地和織造手藝在京城站穩腳跟,好景卻不長。
京城有許多絲行,生意並不好做,正愁生意慘淡,這幾日使臣進貢帶來了一批番商,王有齡趁機做了一筆大買賣。
穩定絲價?
只有那些墨守成規的絲商會跟銀子作對,他可不傻,一年才一次機會,而且,絲綢賣二兩銀子就有利潤空間。
但也為此得罪許多同行。
所以,看到陶富貴的一瞬間。
他懷疑是同行。
畢竟同行是冤家,陶富貴打聽番商的價錢時,他保密,就怕同行派人來打探消息。
「東家東家,小的看見他們進了鴻臚寺!那官爺說是使臣的護衛!鴻臚寺,那不是朝廷接待外邦使節的地方嗎,誰敢假冒,可是……為何他願出六兩銀子?」那二掌柜問。
王有齡輕哼一聲:「你曉得絲綢到番國能賣多少嗎,四到六倍,那就是三十六兩,他一匹還賺三十兩呢!」
「他為何要找咱們?」
「應當是王室採辦甚巨。」王有齡再受不了六兩誘惑,催促道:「快快快,那個狗腿子住哪兒?準備一些厚禮,老爺要拿下這筆大買賣!」
京城絲綢生意競爭激烈。
不止他一家絲坊,錯過就真錯過了,就如同他願意壓價出手,就是怕番商買了別人的。
聽說陶富貴住京城最好的江東樓。
王有齡更篤定幾分,匆忙來到江東樓,整理衣冠,輕輕敲了敲房門:「打擾,敢問貴客方才是不是去過阜安絲坊?」
「王東家竟找到這裡來了。」陶富貴很不滿的模樣。
王有齡透過人縫瞥了眼,屋內竟擺了幾千匹絲綢,快無處落腳了,幸虧,幸虧他追來了,心說不愧是王室,採買就是多。
「在下想清楚了,那位真蠟王子殿下要多少?」
「我家王子是替王室採辦,真臘周圍的小國沒來進貢,王室採買,也並非全用於王室……多嘴了。」陶富貴道。
好傢夥,這王子還做周遭小國的買賣,王有齡為難道:「鄙人願意賣,它究竟是什麼個章程?」
「哦,這番商的銀子也不是好拿的。」陶富貴很為對方著想的模樣:「先交貨王東家有損失,王東家先將絲綢織出來,一個月後我家王子交付貨款。」
王有齡想想,也沒有什麽損失。
主要是鴻臚寺的使臣護衛,意味著有朝廷擔保,從三兩變成六兩,王有齡感覺他要發財了!
「鄙人成交的那個番商?」
陶富貴拍著胸脯,發狠道:「把那番商落腳的客棧給我,真臘王子出面!在下保證,他一定不敢去找你麻煩!」
陶富貴前腳拿到住所,後腳就客客氣氣將那番商請到祈記布坊。
那番商瞥見鑲嵌金邊的象牙白絲綢,篤定這就是番國王室的審美,溫暖、優雅、高貴!這是此刻他的第一反應。
那些該死的王室,肯定願意用它來做裡衣,甚至華麗的外服。
這種象牙白絲綢運回藩國,能翻十幾倍,或許有價無市,這個番商是個精明的商人,只願出六兩。
朱瞻墉笑起來:「二十兩!此乃京城絕無僅有的顏色,用的是京城最好的白絲,就算在京城作價十二兩也不貴,閣下可以作廢阜安絲坊的買賣,用所有銀兩採買這種絲綢,回到藩國定然大賺,我只賣閣下一人,閣下回去想想?」
二十兩?
陶富貴和祈安震驚,足足是普通絲綢的三四五六……七倍?
剛出現能賣這個價,等有人能調配出來后,就賣不了了,其實普通絲綢賣到番國,也能翻到十幾二十兩,這是絕對不會虧本的。
更遑論,他決定翻十倍!
那番商沒猶豫太久,當即決定押下所有銀兩,要應天府衙門立字據!
這回朱瞻墉也不會虧本。
還有那些絲農百姓,依舊可以用高一成的絲價,採買他們手裡的絲綢。
陶富貴用相同的方法,又把其他幾家大絲坊的番商忽悠來。
…………
這些番商急不可耐的送銀兩來,都預定象牙白絲綢,只能說朱瞻墉的審美押對了,本身就是賣給貴族王室,高貴的氣質,哪個貴族不喜歡呢?
別人都有你沒有。
那就顯得你被上流社會擠出去了。
「這是我答應你的六百兩,再多給一百兩,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吧。」朱瞻墉從老祈手裡,遞過一個錢囊。
「以前沒發現……在下就是命中缺了公子啊。」陶富貴含淚數著銀兩,嘴上卻止不住笑起來。
張輗不捨得,這幾日下來他發現還是挺喜歡大金盆的:「殿下,我把他藏到國公府吧?」
「不行!」朱瞻墉制止。
張輗不屑:「我爹是榮國公,我大兄是英國公,誰敢來府上鬧事?」
「雖然沒犯明律,但此事傳到言官耳中,難免彈劾。」朱瞻墉不想在陶金盆面前,給他分析英國公和漢王的利害關係。
陶金盆不知去哪兒。
朱瞻墉給他指了一條明路,去松江府,那裡停靠鄭和的船隊,任憑誰也沒想到,陶金盆會藏身在鄭和的寶船上。
京城絲價發生變化。
有幾家大絲坊抵制番商壓價,而那幾家願壓價出售的絲坊,他們的番商買了象牙白,而他們自己則在等那位真蠟王子付銀子。
一部分不願意被壓價,一部分有了大客戶,絲價有了上漲的趨勢。
而番商們見絲價有上漲趨勢,不敢再遲疑,紛紛採買,大絲坊以為抵制起了效果,殊不知,某位不知名的真蠟王子穩住了絲價。
番商到了大明壓價絲綢,有商賈抵制,有商賈順從,這便是永樂初年,鄭和第一次從西洋帶回來大批番商的縮影。
鄭和回來了!
在松江府停船,改陸路回到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