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番外 花祭
燕歸花謝,早因循、又過清明。
每年清明他都會回到長沙,拜訪二爺舊府,再去掃掃墳,唱上幾曲。
舊地重遊,今年也不例外。
時間過得很快,過眼雲煙。人到生命的某個節點、能夠坦然接受現實時,才發現過程原來比結果更重要。
再累,再彷徨,現如今回首評判,都不過如此。
解雨臣獨自在府門前站定,輕輕敲門,下意識地抬頭瞥向外院栽的百年紅杜鵑。
這個時候已經到花期了,樹上的艷紅片片,寂靜無聲的默然飄落,落在他肩上,就像小時候那樣。
一切如昨,但物是人已非。
良久,仍然沒有人應門。
他剛料想師兄弟們在忙,想避身到旁邊賞花,吱呀一聲,門恰巧推開,冷風從門縫中竄出來。
「師兄?」門裡人輕喚一聲,解雨臣宛然微笑,點頭應了。
他跨過門檻,忽然對著空氣說話,似在向某個人宣告自己的到來:「解語花今兒來見二爺了。」
師兄弟們都在院子里整理收拾著府里的物件,他們都是幼時與他一齊練功的夥伴,那些袍子、頭冠如今在他們手中又重見天日。
雖說解雨臣作為解語花時,是被當做女孩來對待,但隨著身份和地位的轉變,稱呼還是有了變化。
見他進來,人們都停下手裡的事,紛紛向他這個解府當家頷首問好,很快又散開低頭忙碌著。
那個給他開門的師弟杵著掃把默默笑著,盯著他的側臉,觀察著他,不像往常那樣與他聊著二爺的規矩,或是閑話家常。
「師兄你得償所願了嗎?」青年一臉認真。
解雨臣一怔,兩人四目交投,空氣停滯幾分鐘,他竟不知此話為何意。
「你找到你小時候一直想找的那個人了嗎?」管事的師弟打破沉默,繼續提示他道。
他想起昔日那隻作笑談的隻字片語,這就教人記了那麼久,想來當時自己沒有注意到收斂起裡面的情緒,畢竟相處多年,彼此都很了解。
解雨臣移開視線,凝神眺望內院的紅水仙,與北京院里的那些相比,顯得有點陌生,他苦笑搖頭道:"找到了,只是那個人不知道。"
「感覺的出來,你的樣子要比往年更加釋然。心結解開了也好,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找到了是緣分,無緣相聚,強求也是徒勞。」
「別把我說得那麼誇張。」
「難道當時不是這樣?」
青年似若有所思,笑容溫和。拍拍他的肩膀,轉而走向別處。
解雨臣雙手插兜,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照著慣例,除了準備祭品,再過一個時辰自己就該前往那個地方了,於是也轉身往院內走去。
他其實也會抱有執念和牽挂,可是終究沒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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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歲那一年,不幸地被厄運找上了門。
從那天,彷彿置身夢中。過繼出去,再到後來跟著二爺學本事,在家族中察言觀色、如履薄冰....
他便更加懂得自己的處境,開始習慣把真正的想法與感受藏在心底。
臉上永遠掛著一個模稜兩可的微笑,他們常說,他有他生母那般的的獨立,九爺的聰明冷靜,但沒有一個人疼惜過年幼的孩子是否應該承受如此重負,不能說委屈,只說,就當是為了這個家。
除了二爺眼裡隱約透出的憐惜,還有姑姑百忙之中的關心,他們總能輕易洞悉自己的脆弱。
他一天接一天的長大,是男是女,抵觸與否,起初沒有什麼主見,無關遺憾,這是自己的選擇。後來他發現,曾以為擁有的選擇,其實根本就不存在。
但他討厭成為一個男孩。
粉雕玉琢,與生俱來的漂亮,體型纖細得身著女裝也一點不覺突兀。
就像是一齣戲,他痴迷,樂於沉浸扮演這個角色,倔強地抵抗外人的不解,這樣才能從殘酷的現實里暫且剝離出來。
那一刻他是人們眼中的解語花,而不是解雨臣。
解雨臣的發小們大多在長沙和北京兩地,作為九門的年輕一輩,他們之間的密切交往是家族所期望的。
那時候,吳家的小子和霍家的姑娘,幾乎年年都會約好與他見面玩耍,或是互相邀請做客。後面因為那年的變故所致,聯繫逐漸變少。
少年老成的他,作為「小花姐姐」總是照顧著同齡人。喜歡他們的陪伴,無限包容著吳邪和霍秀秀的幼稚和依賴,在外挂念他們的同時,也羨慕著他們的純真和懵懂無知。
解雨臣的記性很好,但僅是在值得讓他記住的事情上。
他記得住每首學過的唱詞,記得了種種經歷,也記得住每一個能讓他自己感覺到開心的細節,看著兩個發小,就像是看見了他缺少的,平凡又重要的部分。
北京的冬天,很漫長,也很冷。
千篇一律的家宴,東直門南小街的煤鋪夥計騎幾趟車,來回穿過衚衕,給府上送來過冬籠火需要的蜂窩煤。
而僕人張羅事務,不斷搬運著大大小小的行李,打發走了許多送禮的人。
今日不同往昔,好幾個很少在本家露面的忙人也回來了,而他也剛從長沙回來沒幾天,察覺到這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解雨臣穿戴華貴整齊,從生母和姑姑的眼前走過,他牽起爺爺的手亮相人前,以解連環養子的身份,演好一個乖巧可人的角色。
「將來的路難走....繼續好好地和二爺學本事,爭口氣,解家以後就是你的了。」老者伸出手指,指著他,沉聲道。
沒有竊竊私語聲,互相交換眼神后,數十幾雙眼睛倏然齊齊地盯著解雨臣,有懷疑,有不滿,也有擔心。解雨臣沒有吭聲,只是低著頭,如芒在背。
彷彿身上有著隔膜,與眾人格格不入,表面的親近都是幌子,他知道真正無條件關心的自己的,只有寥寥幾人。
神情淡然堅定,卻不自覺地捏緊因練功而帶有的傷口和凍瘡的小手,漸漸沉重,最後還是鬆開。
他嘴角勾起,強迫自己朝著座上人展露一個笑容,然後緩緩地、恭順地,點了頭。
滴水不漏,儘管已經許久沒有哭過,在他看來,這笑比哭還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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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言又止的姑姑看著他,眼神複雜。她被長輩叫了過去,把自己的孩子託付給他,他靜靜地看著面前的女孩。
那個女孩的名字叫曉晨,和他的小名一模一樣。
這裡對她而言,是另外一個世界,不習慣是正常的。
她還在蹲在地上哭泣,哭得眉眼紅腫,表情滑稽可笑,看樣子不太喜歡他。但解雨臣並不覺得厭煩。
他知道不應該苛責一個還在父母懷裡撒嬌的小孩,強行教人懂事,讓她懂得什麼是察言觀色、認清什麼叫釐清世故。
但他也忘記自己也是一個小孩。
解雨臣自認自己存在的目的,就是避免更多家族裡的人抱殘守缺,步入他的後塵。只犧牲他一個就好。
等王曉晨回過神時,解雨臣還在拍著她的背,和她保持著謹小慎微的含蓄距離,儼然小大人模樣,彷彿無言的告訴她,這些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
注意力轉移到他身上,她忽然抬頭,和其他小孩一樣,似乎被他那標緻的長相給鎮住,掛在臉上的眼淚頓時沒了影,他心裡暗自覺得有些好笑。
可她其實不在乎,而是盯著他輕輕搖晃的手,無緣由地問著他:「你那手,還好嗎?」
雖然,多餘且無用的噓寒問暖,顯得太過虛偽。但回北京的這幾天,真正的注意到這點的,只有她。
在那一剎,他愕然,想好的託詞霎時停在嘴邊。
被這莫名其妙的關心打得措手不及,從不向人示弱的自尊心讓他下意識地產生抗拒情緒。
解雨臣的手在她的注視下,彷彿被針給刺了一下,飛快地縮進寬厚的衣袖裡。
但是不想讓她誤會自己在逃避什麼,就又搖了搖頭,維持著平和鎮定的微笑。
「小臣哥,我也有。」早先被她母親提點過稱呼的王曉晨擦擦眼睛,把手套取下,一個個硬小的凍瘡長在手指背面,白紅相間,鮮明得像朵朵凋零在雪地的紅梅。
她攤開手掌,細密的傷疤和薄繭,如他一樣傷痕纍纍。
那天很冷,冷到差點忘記自己的手有多麻木、上面的傷口多紅腫。
這時才想到,隔著衣物,那個叫曉晨的女孩也能感受到自己手上傳來的寒意。
溫熱的、粗糙的觸感從他的手上傳來。
她把他藏在衣袖裡的手拉出來,認真地捧著他的手對著哈熱氣,白霧縈繞於空。
她一邊輕輕揉搓,一邊道:「甭這麼客氣,我媽說,冬天這樣做暖和。」
倒是挺會反客為主的。
「待會兒我會去命人拿點葯的。」他說著,但她還把自己的手套執意戴在他的手上。
「這樣你就不會冷了。」她咧開嘴笑了,自說自話,手卻沒有放鬆。
直楞踏實,確實和溫柔可愛這些詞兒沒什麼關係,他在心裡默默地做了一個評判。
他的齊頸短髮滑落在臉旁,解雨臣稍微動了動被她緊攥住的手指。
本無動於衷,最終卻還是鬆了口氣,這句若無其事的話,竟真的有些動人。
本以為只是蜻蜓點水般的短暫逗留,但如投石入湖,一聲悶響之後,也會泛起絲絲漣漪。
就這樣,在他不會多加留意的視野里,稍有了一絲停頓;在他在乎的事物里,多出了一個小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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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無聲息地掀開帷幕,露出裡面的情形,他慢慢湊近觀察一番。
房間光線昏暗,貼著窗花的窗戶邊有個生火爐子,爐圈上溫著開水,熱氣氤氳,裊裊升騰。
除了本家的長輩,外家的主事人都齊了,而以他姑姑解紅兒為首的年輕人們都站在一旁,表情各異,但都無一例外的凝重。
對於無力掌控的事情,他並不覺得,自己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就能逃離它。
他們低聲交談著什麼,其中還有個拿著老式海鷗相機的陌生人,解雨臣挪動著腳步,想要靠的更近點。
解紅兒卻微微扭過頭,面色一沉,對上他探詢的目光,她的眼裡帶了些善意的責怪。
解雨臣心領神會,俏皮地笑了笑,向後退了幾步,往院子外走去。
幾天的密談,還沒得出一個好的結果,主屋裡那焦灼壓抑的氛圍,與門外喧鬧熱烈截然不同。
剛出大門口,心裡念叨著怎麼人還沒回來,就恰巧碰見她和外家那幾個小孩一起。
他們在東單公園野了半天。
從某種意義上,他私下為這位表妹收拾爛攤子的次數,超出了吳邪和霍秀秀兩個人的總和。
先不說爬樹掏鳥窩、在積雪變厚的時候,迅速捏出一個雪球,然後準確地扔在他頭上。
或是逼迫自己做共犯,拿梯子登上屋頂和她一起,看著下方低矮駁雜的民居、天空中飛翔的鴿子與潔白的游雲。
再是如果天色晚了,瞧不見人,他甚至都不用思考,就能毫不猶豫地,從拍洋畫的小孩堆里湊熱鬧的、在合作社裡買桃酥的她拉回家。
此時,他看著她興奮地抱著皮球從自己的面前跑過,又停住,想要對自己說著什麼有趣的事兒。
她極力組織著語言,但嗯嗯啊啊了半天,還是讓他聽不明白。
於是便露出和解紅兒那如出一轍的無奈表情,牽起她,從長長的青石板路上走過。
繁雜擁擠的衚衕巷子,戴著大頂帽穿著軍裝的男人們正下了班,騎著自行車的人從他們身邊穿梭而過,一盞盞掛在房檐上的紅燈籠在寒風中搖擺不定。
走到街口,遇見正走街串巷賣冰糖葫蘆的販子,衣袖被扯了扯,他回頭,果然看見她臉上那充滿希冀的表情。
手裡又多了兩根冰糖葫蘆。
雪花紛飛,落在發頂,落在他們的圍脖和耳罩上,融化,最終消失不見。
解雨臣把冰糖葫蘆放在嘴邊,咬了小小的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充斥在口腔中,直達心底。
然後轉身,拉起她繼續往前走,走得很快,很穩。
解雨臣提著人回到內院,王曉晨應徵他的要求,氣喘吁吁地坐在他卧室的梳妝台邊,他看她那模樣是不累,神采奕奕的。
他的耳側別著一朵曉晨從外面折回來的粉色山茶花,走動時可以隨之瀰漫著淡雅沁人的香氣。
她說這是專門蹲點為他挑的,是花叢里最大最好看的那一朵。
他叫她閉上眼睛,她卻咕嚕轉著眼,看著他用手指沾起雪花膏,把臉湊過來。
沒辦法,只能把雪白的軟膏仔細地塗在她微皴的臉頰上,她雖然不如秀秀那般肯聽他的話,但是還能應付。
「為什麼他們不和你一起玩?」她看著鏡子里他的倒影,不解道。
那些在家族裡,不受長輩們待見和關注的孩子們。
「因為怕我。」他笑著淡淡道。
「你是我見過的最漂亮,最溫柔的人。雖然我年紀小,但是我知道,他們也瞧不起我,把我叫著只是順道的事兒,只有一個我記不住名字的外家男孩主動和我說話,他說他認識你。其實無所謂,咱們可以自己玩。」王曉晨抱著胸,不在乎道。
話聽起來是在打抱不平,但他知道她這是在安慰自己。
解雨臣垂下眼眸,整理著自己那長長的裙擺,站了起來。
他一邊執起檯子上的老山檀香木梳,攏著手邊的長發,五指輕柔地在她發間穿梭,把那跑得像雞窩的亂髮理開。
動作嫻熟優雅,單單看著,儼然是一位合格的大家閨秀。
「小臣哥,你有朋友嗎?」她仰著頭,木梳按壓在頭皮上的力道讓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便又添一嘴。隨著關係的熟稔,這個稱呼只有她私下這樣叫。
「有,在長沙和北京。」
「那我偷偷告訴你個秘密:我其實沒有朋友,你是我的第一個朋友。而且你是除了我家人外,在我見過的人裡邊,對我最好的。所以,我也會對你好。」她望著屋頂,懶洋洋道,還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對於她的經歷,他在那一刻有過一絲好奇,但還是抑制住了。
在解雨臣的觀念中,信任不是憑感覺就能得來的,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對你好。對你的好里,往往會帶有目的性,這種目的性不僅僅包括算計和利益。
他放下梳子,給她編好一對辮子,想到自己衣櫃里藏有兩條前陣子姑姑送給自己的白色絲帶。
因為解雨臣的頭髮還沒長到束起來的程度,所以覺得用在她的身上很合適。
解雨臣便叫人先等著自己,他走到旁邊,小心地從衣櫃最裡面的抽屜里把絲帶取出來。結果轉眼間,梳妝台前又沒了人影。
他走到門口四處張望,又站在空蕩蕩的走廊、院落處,喊著她的名字。預想的清脆聲音並沒有響起來,沒有人應答。
迥盪悠揚的鴿哨聲一陣又一陣的從空中傳來,片刻的嘈雜,讓他聽不見任何的細微聲響。
碧空如洗,鴿群撲棱著翅膀飛來,盤旋在院子上方,風將他額前碎發吹拂起來,解雨臣用手背抵著太陽光,捻著裙擺,細密的睫毛微微抖顫,虛起眼睛朝天上看去。
孑然一身,他突然感受到一些難以言喻的虛無感,就像一個人孤零零的呆在隨時會坍塌傾毀的高牆之內,逃不出去,牢牢地困在這僅剩的天地間。
那唯一的鮮活色彩,也許就藏在那鴿群裡面,可是找不到她的身影。
孤獨,是可以忍受的,心裡卻有一根弦綳得緊緊的,缺少了什麼。
「你看。」他還未回過神,她不知從哪裡竄出來,抱出一隻小貓,又是獻寶似的把它送進解雨臣的懷裡。
小貓蜷在他懷裡,弱弱地嗚叫著,有點病懨懨的,它瞧見他目瞪口呆的臉,就豎起耳朵。
「哪裡來的?」解雨臣皺眉問道,低頭打量著懷中的狸花貓,開始輕柔地撫摸著皮毛,表情逐漸溫和。
他其實很喜歡貓,即使他很清楚的知道,院里絕對容不下這個小生命。
「就是剛才我說的那個記不住名字的外家小孩,他說這貓快不行了,偷偷抱給我的。」她悄悄道,很快解雨臣就瞭然,喜歡做出這樣的惡作劇的人選里,只有那個聰明狡猾的小子。
「我已經有我家裡那條大黃狗了,一顆心雖然不能分為兩瓣,但咱們可以一起暫時養這隻貓,讓它挨過了這寒天,就把它放回去。」
「它長大了,也能替我陪著你玩。」
他撫摸貓脊的手沒有停過,這句話提醒了他,她並不會留在他身邊。
嘴角噙著的笑意有些凍結,最後還是回答道:「好。」
一個月過得好快,解雨臣開始在心中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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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聲北去燕南飛。
今日春來,明朝花謝,人終究要離開。
如果說小孩間的友誼,不僅很容易締結,又真摯純粹,那麼分離時的不舍就會複雜許多。
而未來的重逢,就會顯得格外艱難且縹緲無期。矛盾總是痛苦的。
時過境遷,抱有執念的人,很難會和當初的那位有關聯,除非有人刻意去想起,反覆回憶提及。
在她離開前的最後第三天,他們早晨時又去看了看那個為貓搭建的小窩。
放置於窩裡的棉布被人拆開,盛放著吃食和清水的瓷碗摔得稀爛,而那隻本該在早春前就能重新活蹦亂跳的貓,此時躺在地上毫不動彈。
不知因何,一夜之間再沒半點生氣。
比惡作劇還惡劣的事情莫過於此,漠視一切,把結束生命當做徒手掐滅燈芯般輕巧簡單。
而死亡是一種不詳之兆,彷彿預告著結局的不盡如人意,他深深明白其中的含義,卻無法阻止。
曉晨又一次在這個地方哭起來,這次解雨臣也沒有阻攔,一如當時,垂目低眉,靜靜地看著面前的狼藉,眼底只閃過一絲悲哀。
真正的分離來臨時,看著沮喪的她,他才忽爾驚覺,發現心裡想說的那些稀疏平常的話,竟然十分蒼白無力,很難說出口。
可就算說出口,又能改變什麼呢?
他沒有想到,從那時到成年,這是見到姑姑的最後一面,同時,也再沒聽過關於她們一家的任何消息。
一切又回到了原點。按照禮節規矩,他跟著去為她們送行,努力綻出得體的笑容,道一聲珍重再見。
直到看不見她們的背影,他拎起裙擺,避開僕人和長輩,快步跑進自己的卧室,關上門,撕去偽裝的面具,撲倒在被褥上。
他終於像個女孩,像他想成為的、真正的女孩一樣,哭了出來。
突然間,他並不討厭成為一個男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