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三份年禮
兩肩綴日月,兩袖飾華蟲,背有星辰群山,另有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劉忠紋飾裝點著前後十二團龍紋樣……這樣一件十二章的窄口大袖龍袍是趙肅睿再熟悉不過的樣子。
他卻是第一次看見沈三廢用他的身子穿著這一身龍袍。
見趙肅睿看著自己,沈時晴笑著說:「剛留了在京的宗親和外戚用膳,龍袍還沒換下。」
宗親和外戚在過年的時候有代天子往各處祭祀的職責,賜膳也是應該的。
趙肅睿卻還看著離自己最近的那一團龍紋,正好就在左肩上。
「外戚宗親?那些人一貫和英郡王交好,沒替趙勤仰求情?讓你放他出來?」
「大概是想過的,只是沒機會說出口罷了。」沈時晴笑著說,「鰣貢之後茶貢、絲貢都在清查之列,英郡王在江西對著茶貢出手,其餘各處藩王也沒少了動作,他們想要跟我說什麼祖宗血脈,我就跟他們說一下太祖的祖宗家法,一來二去,他們就沒話說了。」
趙肅睿聽著,已經忍不住笑了:
「這些宗親最是可恨,有便宜可占就想起來自己是太祖血脈,要他們出力的時候就說自己無能又無力,還慣會哭窮。」
「我倒是想聽他們哭窮,朝中每年撥給他們的款子是定例了,還屢有加恩,他們既然哭窮就說不得是有人中飽私囊……不是正好撞進了我的手裡?」
沈時晴一邊說著,一邊引著趙肅睿往裡面走,走進朝華殿的正殿,趙肅睿左右看看,問:
「我的弓和劍呢?你都給我扔了?」
「讓一雞收起來了,陛下的刀兵都是寶貝,我不會隨意處置。」
趙肅睿「哼」了一聲:「你扔了朕也不在乎,我從謝家刮出來了幾萬兩銀子,你從前丟了的那些字畫我都讓謝麟安折價賠了,還有一張大借據,等抄了謝家,整個府邸都是朕的。你要是扔了朕的弓和劍,朕就另打一套更好的,讓人專門去緬甸弄來紅寶石也不是難事。」
沈時晴聞言失笑:「是是是,一會兒我就讓人去庫里將東西取了給陛下一起送去。」
「那也不用。」趙肅睿又拒絕了,「我早就讓培風找了上好的工匠造了新的,只是你這身子太差,到現在也不過堪堪拉開二十斤的開元弓。」
他昭德帝自己身子用的弓可是六十斤的黑角樺皮大弓呢!用沈三廢的身子,拿腳踩著都拉不開。
「說起弓箭,我為陛下備了幾份年禮,這是其中之一。」
沈時晴從一個角櫃里拿出了一個匣子,雙手放到了趙肅睿的面前。
年禮?
趙肅睿隨手打開匣子,嘴上冷笑:「你用著朕的身子,坐著朕的皇位,給朕東西還有臉說是年禮?哪個不是朕……」
看著匣子里的東西,好一會兒趙肅睿又抬頭看向沈時晴,片刻后,他又低頭看向匣子里的東西。
「這是,火銃?」
「是,數月前我派人從東南沿海找了見過洋人火銃的工匠進京,又弄來了十幾種不同的西洋火槍一一拆解,我跟那些匠人們說,凡是造出了更好用的火銃,一款賞銀五百兩,不過兩個月,他們就弄出了不少新奇的款式,除了從倭寇那裡成功仿製了鳥嘴火繩銃之外,還有人在做連發火銃,十一月的時候,有個姓畢的匠人還做出了這種用燧石摩擦引火而成的燧發火銃,這把火銃除了用燧石引火之外,還在管內刻線,填裝的火藥也比從前更強,如此一來,雖然這火銃看著模樣小巧,十丈穿甲也是能做到的。」
趙肅睿翻來覆去地看著自己手裡只比女子手掌略長的火銃。.
十丈穿甲?
這、這麼小?
「沈三廢,你不是在騙朕吧?
」
沈時晴笑著將他引到了殿門處,指著十丈外已經豎起來的靶子,笑著說:
「陛下不妨試試。」
趙肅睿看了沈時晴一眼,裝填好了火藥,抬手舉起了那把火銃。
一聲轟響之後,他提著裙子一路小跑,看見了被自己打出來的痕迹。
「沈三廢!它真的是能十丈穿甲!」
這時再看這把火銃,趙肅睿只覺得連把手上刷的漆都閃亮的讓人目眩神迷。
把手上甚至還鑲了紅寶石鏤了金線,一看就是沈三廢專門給他做的!
見沈三廢慢條斯理地走過來,他忍不住衝過去拽著對方的袖子:
「別的呢?什麼連發火銃什麼鳥嘴火銃,你給我看看!」
沈時晴看向他,只看見本屬於自己的一雙眼睛里亮晶晶的滿滿都是歡喜和期待。
略略一笑,她點點頭:「我帶你去看。」
幾把不同款式的火銃長的約有三尺,短的不到一尺,除了實物之外,還有圖紙。
趙肅睿研究火銃也有幾年了,圖紙自然是能看懂的,看著那些火銃內部的構造,他連連點頭:
「就該如此,就該如此,你找的這批匠人還真是不錯,我之前說要做個三眼的火銃,他們都推脫這不行那不行,拖拖拉拉做了好幾年。」
「陛下找的匠人都是些官匠,多做有錯少做無過,我找來的匠人都見過火器之利,也想咱們大雍有更好的火器,自然就更上進些。」
「有道理有道理,那些尸位素餐之人就該送去戰場上長長見識,這些火銃一月能造出幾把?何時能裝出一個火銃隊來?只一個神機營哪裡夠用?朕要給各處衛所都安排上。」
「鳥嘴火銃和陛下之前讓匠人做的三眼火銃,要是能再找百來個匠人,一個月就能做出五百支,要是能在器具上有所改進,大概一個月能造出一千把。」
只不到二百匠人一個月就能造出火銃五百?一千?!
那要是有三千工匠……
趙肅睿重重地呼了一口氣。
「沈三廢,你這份年禮,朕……」
「陛下,我的年禮還沒送完呢。」
趙肅睿閉上了嘴,猛地抬起頭看向她。
他、他並沒有十分期待,只是想看看沈三廢這傢伙能整出什麼幺蛾子!
沈時晴後退了兩步,又從那個角櫃里拿出了一個匣子。
趙肅睿狗刨土似的將匣子打開了,就看見裡面裝了一張薄薄的紙。
紙上只一句話:「神機營提督江淮左好飲雲霧茶。」
雲霧茶、江西、英郡王。
「此事是一雞查出來的。」
沈時晴站在一旁,對趙肅睿說。
趙肅睿看著那一張薄紙,片刻后,他緩緩說道:
「江淮左,是朕一手提拔的。他出身低微,雖然有軍功在身,在軍中混了一輩子才不過是個守備,要不是他在朕殺張玩的時候立了功,又怎會幾年間升作一營提督?朕給他***厚祿,竟還填不飽他的肚子?英郡王送來的雲霧茶就那般好喝?」
沈時晴未說話,江淮左在富貴之後休妻再娶,年近六十,娶的是勛貴人家十六歲的少女,可見想要的就是改換門庭洗去身上的軍戶氣。
要說他想要勾結英郡王府造反那是未必,但是讓一地藩王曲意奉承的痛快,他定是享受的。
片刻后,趙肅睿說:「明年邊鎮守軍入京,你找個由頭將他貶了,在那之前,新制火器之事別讓神機營上下知道。」
「陛下放心,江淮左的岳家牽扯了太僕寺的查賬,為了十萬兩銀子每日去求江淮左,他大概已
經想要動用自己多年來貪墨的軍餉了。」
趙肅睿看向沈時晴,只看見了她一如既往的溫文笑意。
他冷笑:
「你送朕的年禮就是告訴朕朕費心提拔的是個貪財忘義結交藩王的廢物,你要把他給處置了?」
他看了看自己抓在手裡不放的火銃:「你這是給朕年禮,還是生怕朕能歡喜過了半個時辰?」
「內賊將除,陛下該高興才是。」
聽見沈時晴這麼說,趙肅睿冷哼了一聲。
穿著龍袍的沈時晴輕輕一嘆,嘆息聲像是一縷風,從趙肅睿的心上輕輕掠過,讓他心頭髮癢。
「陛下這般喜怒不定,我實在不知道這最後一件年禮到底該不該給陛下了。」
話是這麼說,沈時晴已經從桌案上拿起了一本奏摺。
「這是前日從西北送來的密折。」
一直為西北軍務牽腸掛肚的趙肅睿直接伸手:「拿來。」
打開奏摺,沈時晴輕輕搖頭:「我送年禮給陛下本是想讓陛下開懷,陛下既然不喜,那就不必送了吧。」
趙肅睿:「朕讓你拿來,哪有備好了禮還不送的?」
沈時晴卻還是將摺子捏在手裡。
「陛下,您受了我的年禮,可是歡喜?」
趙肅睿默然了片刻,才說:「歡喜。」
「那陛下為何不笑?」
趙肅睿瞪了沈時晴一眼,惡狠狠地說:「沈三廢,你是在拿捏朕?」
沈時晴還是面帶淺笑的樣子,彷彿面前不是一個已經要被激怒的陛下:「陛下,我是在討你歡喜。」
趙肅睿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急急忙忙地咧嘴又匆匆收了回去。
「朕笑了。」
說完,他跳起來,一把從沈三廢的手裡將摺子奪了過來。
翻開摺子看了幾眼,他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陛下,我讓英國公在西北施展離間計,如今已經初有成效。」
趙肅睿把目光從摺子上拔下來看向沈時晴,只見她的雙眸熠熠生輝,唇角的笑意越發顯出了些讓人難以捉摸的味道。
「都沁都爾本兩部將要亂了。」
這,是她送給趙肅睿的第三份年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