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水面下的暗流

第10章 水面下的暗流

距趙員外身死已經過去三天,主犯孟氏一人,已經飲毒酒自盡,在調查好來龍去脈且將卷宗上報刑部收納后,這件案子已經算告一段落了。

教坊司大火看似和這件事並沒有太大的干係,實際上還是存有千絲萬縷的糾纏。

夢貘的天賦神通同過量的凝神香起了某種特殊反應,致使趙員外沉溺夢中,無法感知周遭的一切。

而在大火燃起的那一刻,他隱藏於體內的劍意提前爆發,切斷了他的心脈,以致於死之前還停留在自己的美夢當中,無法自拔。

看似合理卻一切又太過合理,讓人不得不有所懷疑。

張府尹因青雲試的臨近,要處理洛城驟然增多的案子,暫時沒法細想,但林待之作為一個閑人難免會多考慮一些。

於是在孟氏和趙員外這對愛恨交織的冤家大殮當晚,他做了一些事情。

孟氏派往百寶閣的小廝提供的證詞是,自己補的一百兩加上孟氏交給他的,共花了一千二百兩銀票拍下隱劍符,回去交給夫人後,孟氏便把他準備購置房產的一百兩補上,還順便賞了他三兩銀子,說是保命手段防身備用,讓他切記不要告訴別人。

百寶閣那邊也表示,本來值不了這麼多銀兩的劍符,的的確確被人以一千二百兩高價拍下。

但當晚林待之悄無聲息摸進這個小廝家中,卻發現並順手了他不知從何而來的七百兩巨款。

直到小廝驚慌失措,以為夫人的鬼魂前來找他,渾渾噩噩害怕了整整一天,林待之才在第二天晚上出現在他面前。

「錢是從哪來的?」

「攢的……啊!」

「撒一次謊,我便削你一刀。」沒有什麼「嘴與刀子孰硬」的廢話,林待之直接給他來了一刀。

「那……那是半個月前,趙府的夫……夫人差我去百寶閣拍些防身的東西,最好是隱蔽性高,能……能殺人於無形那種,小的左看右看就看到了他們介紹著的隱劍符,但差了點錢沒有拍下來。

事……事後,拍下那東西的人找上小人,說他不想要了,要轉賣於我……小……小人也很詫異他如何知道我也想要,但他說價格可以便宜些,小人也就忘了問了……

最後小人和他談到了五百兩……回去稟報趙夫人卻還是拍賣的價格……」

「小人其他事情真的一概不知啊。還望大俠手下留情,看著小人一家老小的份上饒過我吧。」那人跪在地上,疼痛和害怕讓他泣不成聲。

人才啊,林待之直接驚到,這壞胚隨隨便便動動嘴皮子,就比自己在教坊司操勞兩天還賺得多。

雖然不知道他還有沒有命花,但林待之還是把七百兩扔給了他,丟下一句「趁著命還在,趕緊搬出洛城。」便匆忙離去。

然後他就去了秦淮河。

晚風沉醉,教坊司依舊燈火通明,讓人流連。

石橋上,林待之沉吟良久,躍身跳了下去。

「不好啦,又有人想不開跳河了。」一位船夫沖著巡街的防隅官兵大喊,抓起晚上客人落下的饅頭啃了一口,很顯然對此已是見怪不怪。

秦淮河看似溫柔平靜,風光旖旎,但靜水流深,柔美風光下不知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危險,向來是投河自盡的不二選擇。

逆著暗流而上,河水冰冷而窒息。

入水三丈,在沒有任何防護的情況下,這已經是普通人的極限。

林待之明顯體力不支,雖不劇烈但深入靈魂的疼痛突然從體內傳來。

他顫抖著手從懷裡掏出一冊玉簡,柔和黯淡的青光便沿著手包裹住整個身子,瞬間壓力緩解,但疼痛未能消失。

林待之翻開第一頁,上面赫然畫著一隻有象鼻、牛尾、虎足的小獸,模樣可愛,閉著眼,似在熟睡。

白色柔和的光亮從竹簡上脫離,漸漸飄蕩成了夢貘的模樣,它歡快繞著林待之轉了一圈,隨後朝著一個方向猛紮下去。

林待之藉手中玉簡破開水勢,緊隨其後。

河底渾濁且滿是水草,極度影響視線,隨著一大批魚群受到驚嚇散開,林待之隱約感受到了微弱的靈力波動。

搬開隨水流而走的亂石,林待之這才發現魚群聚在這個地方的真相。

「妖——丹——」

林待之眼神難得露出凝重,一字一頓。

妖獸四品凝丹,三品化人,眼前這枚,雖然只剩下如沙土般小小一粒,但根據氣息凝實程度,生前至少也是一個三品大妖。

秦淮河下這枚妖丹早已所剩無幾,如果他林待之再晚來一天,恐怕連渣都看不到了。

事先他就心存疑惑,為何夢貘會在那個時候尋求突破,為何突破時又偏偏沒法控制自己的本命神通?

修行本來就是逆天而為,突破出現意外並不稀奇,但也並不完全一定。

可如果是吸收妖丹的狂暴力量突破呢?

林待之把所剩無幾的妖丹收起,神色幽幽,尋了個沒人的地上岸,身影消失在夜色當中。

……

「這都寅時了,裴仙子怎麼還沒回來?」柳飛的一句話,把林待之從回憶的梳理中拉了回來,「就算這茶再名貴,我們喝了兩個多時辰,也喝得難受啊。」

說完,柳飛又給自己添了一杯。

「柳兄可別亂說,只有你一個人在喝。」江枝小聲提醒。

「不如你們直接去裴府。」林待之建議。

「這怎麼行!」小菊不太高興,她向來最親近小姐,怎麼著也覺得這事得先告知她。

「誒,我怎麼沒想到呢。」柳飛一拍腦殼,本來還犯愁江枝見到裴清語會臨時改變想法,還有些懊惱當時為什麼要和小菊一起嚷著帶他見裴仙子,但如此一來,不就正好解決了這個麻煩嗎?

說走就走。

小菊自然是管不住有手有腿的三個大男人。

經過柳飛的不斷勸說,江枝本就想著退完婚後安心準備青雲試,自然也就按捺不住。

林待之也沒能逃過,被柳飛以欠錢不還威脅,逼著一路同行。

三人剛出大門,柳飛一拍腦殼,又折返回來。

「小菊姑娘,裴府怎麼走?」

小菊沒好氣哼了一聲,擔心他們還沒進去,就被裴府護院打斷了腿,這才不情不願給他們帶路。

自然,柳飛也是這麼認為的。

走過昭陽大道,入了遠安門來到內城,離皇城不過一里地,坐落著一片環繞小山的宅子,還未走近,便有當值的護衛攔住一眾人等。

「你們在這裡等我,我進去通報一下。」小菊對著林待之一干人等說道。

「嗯,好的。」柳飛乖巧點頭。

林待之百無聊賴,便隨口和江枝聊起天來。

「江公子太爺爺那會兒,是什麼時候貶謫還鄉回到青州的?」

「乾元十二年初。」江枝老實回答,末了加上一句,「林大人問這個是有什麼需要我注意的事情嗎?」

因為林待之也算在在朝編製人員,執拗的江枝每次便以林大人稱呼,硬是改不過口。

「那倒沒有。」林待之哦了一聲,沒有追問,說自己不過隨便問問,不用擔心太多。

不過半炷香的時間,小菊便跟著一個相貌寬厚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

「誰是江枝?」中年人看了柳飛許久,突然不怒自威問道。

「是我。」江枝站直了些,向前一步。

「老爺子要見你,跟我進來。」中年人多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身便走。

自始至終,都沒有看過林待之一眼。

「那我就自個進去了。」江枝不忘和兩位同伴告別,咬咬牙,腳步堅定地跟上。

「兩位就移步前院等候,稍後我安排人送上新鮮瓜果。」小菊在府前也算客氣,好心邀請柳飛和林待之進院乘涼。

柳飛憂心忡忡,有點擔心江枝一個人能不能把事情辦妥。

林待之白嫖慣了,有這等好事自然不會錯過。

於是兩個人便到了前院的湖邊坐著。

……

移步金絲楠木搭建的過道,迎著不遠處青石琉璃瓦反射的熠熠光輝,繞過竹木叢萃的風亭水榭,這才邁入一所欄杆遍立的空中樓閣。

江枝沒有在那些美好的風景上過多流連,徑直跟著中年人走了進去。

房間不大,但勝在小巧精緻,兩邊掛有書畫對聯。

畫是金粉染絹工筆的百鳥朝鳳。

書是梁州綿竹粉箋,上書「一抔赤心事君王,忱以憂國忘小家。」

前放一張降香黃檀的書桌,桌上左邊是一套梅花小刻竹制茶具,右邊是規整擺放的筆、墨、紙、硯,一看便不是俗物。

書桌后橫擺一副漆木雙面彩繪斧紋圍屏,上繪青山秀美,流水環繞,古樸而典雅。

屏風後面靠窗邊坐著的是個面色和藹的老人,頭髮斑白,目光深邃。

小巧而精緻的房間就這樣被屏風從中隔斷。

江枝站在外頭,老人坐在裡頭。

「孩子,信物可以借老朽一觀嗎。」蒼老但渾厚的嗓音從屏風後傳來,老人的語氣溫和,但卻充滿了讓人不敢辯駁的威嚴。

「自然沒問題。」江枝沒有拒絕,從懷中鄭重取出扳指雙手遞出。

中年男人接過,走到了屏風後面。

良久,那邊傳來一陣嘆息,中年男子走了出來,將信物交還於他。

「你祖父長我些許年歲,說起來你也可以喚我一聲叔公。」老人的聲音依舊溫和親切,讓人難以生出惡感。

「是,裴大……叔公。」江枝語氣恭謹,艱難改正,向老人請安。

那邊老人聲音明顯欣慰,「一別二十多年,他身體可還健朗?」

「稟叔公,祖父他老人家十五年前就去了。」話一出口,江枝內心也是悵然。

「江兄活的太累,早點去也算不上壞事。」沉默良久,老人的聲音明顯蒼老幾分,「說吧,孩子,你想要什麼。」

這便是同意江枝退婚的請求。

江枝驀然愣住,但他也不算迂腐,很快就想通了這一點。

以他江枝現在的身份,想娶這麼個目前看來豪奢到過分的裴家的小姐,怎麼看都是不大可能的一件事。

但凡是個聰明人,都能明白這些所謂門當戶對的道理,如果再聰明到有些手段,便會似他這般,拿著信物憑藉往日交情換取些不算太過分的好處。

很顯然中年男人是這樣看江枝的,所以眼神中難免多了些欣賞。

骨氣不錯,聰明而有些手段,但手段不多。

「書上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但我私下認為,就算是自己喜歡的,也不應該隨便強加給他人才對。」江枝眼神真切,語氣誠懇,「就像書中記載女帝陛下當年曾說過的那樣,婚姻雖然不能只耽於情愛,但也不應該毫無情愛。不管是讓一名男子,還是說一名女子,同一個他素未蒙面的人成親,想來總會是一件很殘酷的事情。」

「哦,那老朽可不可以理解為孩子你看不上我裴家的姑娘。」老人饒有興趣問他。

「不,不是這樣的……」江枝臉色微紅,稍顯拘束地說道:「雖然柳兄一直不肯告訴於我,但我還是看得出來那位他們口中的裴大姑娘是極其優秀的女子,配不上的該是我才對,雖心有嚮往,但敬而遠之。倘若如果他日有緣,又何必在意一紙婚約呢?」

「一心不二,你很不錯。」老人讚歎,隨即輕聲但是鄭重道:「我可以向你保證,這次青雲文試,沒有人會為難與你,其餘的,都要看你自己了。」

「謝……謝過叔公。」江枝情緒激動,沉聲道。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文試這種東西,放在哪一朝哪一代,都多少有點拎不清。

似江枝這種犯官後代,祖上多少得罪過人,能有這樣一個承諾,對他無異於雪中送炭。

「罷了,你將扳指交給高陽,退下吧。」老人又陷入回憶往事的蒼涼中,吩咐了一句后便再也沒有說話。

江枝交出信物,就此離去。

……

河岸邊,柳飛興緻沖沖給林待之介紹著自己的宗門,提及自己師父的時候,總會露出一副痴漢的笑容。

每當這時,林待之都會好心提醒他魚咬餌了。

柳飛便會一臉幽怨,說什麼「本少俠釣的不是魚。」之類的話。

見江枝一來,他便扔下魚竿,急沖沖問道:「辦妥了嗎?妥了嗎?。」

聽到肯定的答覆,這才安下心來。

林待之並不大關心這些,看著快步向自己小跑來的小菊問道:「有事?」

「遇上大事了,小姐回來了,她說讓你快去靈樞處,她在天機台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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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歸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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