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過往
「為何你會出現在鳳鳴山?」
讓三個失去精神的精壯大漢各自回家,裴清語向奄奄一息的狐妖走去,問道。
巨狐沒有回答,偶爾顫動一下的小腿表明了它狀態很不好。
裴清語走到狐妖七步左右的距離,停了下來,這個位置很是巧妙。
可就在她停下的那一瞬間,巨狐半眯的眸子驟然睜大,猛地張開嘴便向她咬去。
就在這時,還未等裴清語出手,一道銀光劃破天幕,「噗——」的一聲,狐妖徑直倒下,大地震動,煙塵四起,再見時巨狐腦袋上赫然插著一柄澄亮的長槍,鮮血漫了一地。
一名英武的男子出現在三個人的視線,他身高八尺,火紅鎧甲傍身,站的筆直,就像是一柄槍。
「杜統領?」裴清語皺了皺眉。
眼前這人是四支禁軍中的神策軍統領,駐守在皇城南部,二十年前青雲武試魁首,同時也是禁軍當中天賦最好,最被裴閣老寄予厚望的後輩。
他叫杜青,是個狠人。
「方才感知此處有劍氣波動,以為青雲武試臨近,有人切磋也算尋常。直到流凰劍出,才知道大小姐也在這,此處出現狐妖是我的疏忽,事後卑職自會向閣老請罪。此地並不安全,大小姐還是請回吧。」
杜青沒有轉身,語氣淡漠,彷彿陳述著毋庸置疑的事實。
靈樞處並不屬於朝堂系統,和禁軍也沒有具體上下級的劃分,所以杜青話里的卑職聽著顯然沒有過多的恭敬。
畢竟曾經的青雲武試第一,有些傲氣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誰還不是個少年天才?
柳飛本來正拿自己和這位高手的出場做著對比,暗想著下次學習一下,可一聽他這一出理所當然的話,頓時氣不打一處。
「靈樞處辦案,你這傢伙攪什麼局?來得早也便罷了,小爺我命都快丟在這,我們好不容易才把狐妖擊敗,你倒好,都不知道從哪個旮旯冒出來就順手把人家腦袋摘了。」
柳飛越說越氣,義憤填膺,「狐妖能出現在這裡,本來就是你們的失職,怎麼就還能好意思趕起人來了呢?」
杜青看向這個少年,槍意迸發,銀白長槍回到了他的手中。
「你要幹嘛!」柳飛一屁股驚起,後退三步,背靠那個曾經溫存過的大樹。
「他是聖女的弟子。」裴清語說道。
「大小姐也是這樣想的?」
裴清語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天賦不錯,但你沒有自己的劍。」收回長槍,杜青給出評價,不再看他,回身對裴清語說道:「大小姐如果還有事,以劍鳴喚我即可。」
說完,頭也不回拖著長槍離開。
「誰說我沒有劍的,我吟龍劍多得是!」柳飛又喚出一把長劍,大叫。
「走遠了,消停會兒。」林待之拍了拍他的肩,好心將他扶起。
「對,本少俠還沒問,林兄為什麼能破狐妖的幻境?」柳飛突然想到。
裴清語也看向了他。
「運氣不錯。」林待之打馬虎眼。
柳飛一副誰愛信誰信的表情。
「還是先看看她吧。」白衣少女偏過頭,懶得理他。
三人看向了狐妖,她不知什麼時候化成了人形,眉間血洞深不見底,目光潰散,嘴唇顫抖躺在地上,顯然已是彌留之際。
裴清語取出白裙蓋在了她身上,遮掩住紅紗下凄艷的春光。
「你是想說什麼嗎?」她這樣問道。
「……冰……是……冰香……錯了,還……望……姐姐……原……諒……」
狐妖喃喃自語,目光逐漸黯淡,隨著最後一個字落下,整個身子在三人的目光中化作無數流光,就此消散。
柳飛張圓了大嘴,脫口而出兩個音節。
「這是?」裴清語疑惑不解。
「類似於兵解,《妖靈百解》有過記錄。」林待之看著狐妖消散成光點的地方,解釋。
「有東西。」柳飛揭開白衣。
下面是一個麻紙本,一串佛珠和三根銀針。
「噬魂針!?」裴清語一眼認出。
「有人攫取了她的部分陽魂?」柳飛大驚。
「魔族。」林待之皺起眉頭。
攝魂針是魔族常用於戰俘或者死囚上的一種秘法,分為子針和母針,中了子針的人,除了性命會被施針人掌控外,每隔固定一段時間陽魂力量都會流失一點,用於壯大母針的力量。
難怪狐妖會需要人類陽魂來修補自身。
「是和尚的手記。」柳飛徑直拿起那個麻紙本,說道。
上面有燒黑的痕迹,想來是那場大火后遺留的產物。
書頁中也被人撕去過許多,只留下被燒毀過半的寥寥幾頁。
「乾元五年,二月既望,覺情師兄自南疆歸來,給我帶回來一截妖骨。小僧翻遍了藏書閣里所有的典籍,最後發現這竟然屬於上古神獸——蜃龍。
相傳蜃龍口吐幻境,龍嘴一張便是一個盛世光景,每個人都能看到自己心中的東西,難辨真假,想來這便是佛法中說的著相。
但送菜的牛施主不識貨,偏說這東西擱他們那兒,能賣給地攤主能值三兩銀子。哼,不識貨的愚昧凡人,這東西是能用銀子來衡量的嗎?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這一段劃去,出家人怎麼能輕易著相,果然我還是做不到覺情師兄那樣佛法精深啊。……
乾元五年,二月廿五,今天風兒甚是喧囂。
師兄送給我的妖骨不知所蹤,*(此處被塗黑),那可是小僧的三兩銀子啊!覺情師兄安慰我,說有失必有得,果然,晚間誦經時小僧一時走神被方丈賞了三個大腦瓜崩。
師兄也沒好到哪去,他佛珠丟失的事情終於被方丈發現。師兄說他為了救人,將佛珠贈與了一個女子。
嘖嘖,不愧是師兄,撒起謊來面色不改。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此處劃掉,不能被方丈看見。
夜裡,月色柔美如水。覺情師兄神情落寞,拉著我的手說,「覺醒師弟,佛門八戒我破了六戒,你說師兄我該死不該死。」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覺情師兄這種神態,他完全不像是方丈師伯的得意高徒,我除了經常睡懶覺,半夜偷吃齋菜,其餘想都未曾想過,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誒,但願覺情師兄能早日走出業障,阿彌陀佛。
乾元七年春,三月初一,惠風和暢,適合下山化緣。
鎮守山門的覺悟師弟帶了一個不好的消息,說是一名女子拿著一串佛珠求見覺情師兄,方丈以出家人六根清凈為由,讓覺悟打發走了她。
她留下話來,說覺情一日不見她便等上一日,一旬不見便登上一旬,一輩子不見便等上一輩子。
方丈讓覺情師兄自領五百杖責。讓覺悟告訴這名女子,說不見便是不見,一輩子也別見。
怪我太過懦弱,不敢出聲半句,對不住,師兄,以後我把早上饅頭分你一個,不,還是半個吧。
三月望日,窗外月兒甚圓,但小僧的心情很是複雜。
那自稱冰香姑娘的女子還沒有走,一旬已過,難道說她當真要等上一輩子?不是我說,師兄你是去南疆和她生了個娃嗎?
覺情師兄又因為頂撞方丈被打了三百板子,險些連金身都快被打碎了,還被關在了後山。
難不成方丈師伯法號也是覺情,就算讓他們見上一面又能如何,何至於這麼不講道理?」
林待之三人神色複雜,轉眼便明白了很多事情。
「繼續翻下去。」裴清語說。
柳飛翻動殘破書頁,「這一頁忘寫日期了,不過看樣子也不會離得太遠。」
林待之抬眼看去。
「大事不妙,大事不妙。
那女子竟然是九尾一族,她是狐妖!果然,她就是為了那東西來的!
妖族謀划這麼多年,終於還是被他們知道了嗎?覺情師兄啊,色字頭上一把刀,你怎麼能這麼大意呢?
雖然小僧也不否認,這狐妖確實有幾分姿色,險些連我都把持不住。但你怎麼就會輕易被她迷惑呢。
還好我們棲鳳寺經營多年,方丈師伯慧眼識狐,沒讓敵人滲透內部,這才保住了人族的未來。
不過也幸好覺情師兄醒悟及時,趁著狐妖同方丈大戰分心,一個偷襲就把狐妖打出了原形。不,出家人為人族大義出手,怎麼能叫偷襲,那是正義的二打一!
乾元七年,同時也是壬戌年,秋,七月既望。
昨日情急,忘寫日期,罪過罪過。
說起來,今天有兩件讓小僧很詫異的事情。
一是,在方丈真言壓迫下,狐妖表示自己並不知道寺內具體有什麼辛密,這可就奇了怪了,如果不是沖著那而來,一個即將邁入二品的大妖,來離皇城這麼近的鳳鳴山作甚?
二是,覺情師兄今天又和我透露了一個秘密,他說他早就知道冰香姑娘是狐妖!
等等,這其中有蹊蹺,苦肉計?
難道說覺情師兄早就被狐妖迷惑到神魂顛倒乃至神志不清最後變的這般神頭鬼臉?
但他為何要告訴小僧呢?難道說……*(此處被劃掉),師兄他想殺人滅口?
****(一行明顯摔了筆的亂碼)
七月廿一。
經本寺僧人研究決定,將狐妖封印於後山長虹塔內,先鎮壓她個百八十年再說。小僧也覺得如此最是穩妥,除非有護寺大陣防身的方丈師伯身死,即使是突破仙凡之隔的劍修,也難以破開長虹塔。
呸呸,還是不要說這種吉利話。至於覺情師兄,他好像並沒有對我表示出強烈的惡意,所以小僧決定暫時不向他師父舉報他。
所以他也很是欣慰地叫上我一起下山去講經。」
「原來如此。」柳飛恨恨咬牙,繼續道:「那個覺情師兄真不是個東西,欺騙狐妖的感情,還把人家姑娘騙回來殺,真是應了他這個法號了!」
「這樣說不算錯,但未免也太過牽強。」裴清語說道。
「人和妖不能有感情嗎?」林待之輕聲道。
「人妖殊途,怎麼可以……」柳飛戛然而止。
「接著往下看吧,倒沒必要糾結這些。」林待之說。
黃紙本中間被毀壞多張,只剩下兩頁,最後一張還是殘缺的。
「乾元十二年,九月廿八。
方丈說最近護寺大陣出了些問題,派覺悟師弟請洛城靈樞處裴總務司來幫忙看看,不知道一個浮煙學院的書生能看出些什麼,他又不是當代儒聖。這天氣悶熱得很,好在小僧清新功法修習自如。那個書生還沒來,說是被他爹禁足在家。
誒,有長輩管著真是不太自在。
雖然護寺大陣一時半會好不了,但傍晚還好有覺情師兄敲鐘。這不,這會子誦經聲已經開始響了。哎呀,小僧這麼早就溜了會不會不太好?
唉唉唉,不好了,大雄寶殿起火了,這讓人惱火的天氣,不寫了不寫了,今天到這,小僧去救火……」
手記到這就沒了。
「二十四年前鳳鳴山有過大火和魔族入侵嗎?」林待之突然問道。
「沒有過記載。」裴清語回。
「當時的洛城府尹是誰?」
「似乎姓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