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那根串聯一切的線
隨著一聲吆喝,換了身衣服的文運來將菜肴一一端了上來。
菜算不上華麗,但勝在家常。
有熗炒土豆絲、油淋紫茄、玉帶蝦仁、紅燒鯽魚、麻辣豆腐、油爆雙脆……
不一而足。
隨著最後一大碗酸蘿蔔燉鴨湯上了桌,文運來也隨之坐下。
柳飛食指大動,贊道:「文兄好手藝!」
文巧兒輕聲解釋:「我雙目失明后,運來就不許我做飯了,擔心我切著手,難免又要花上早年剩下的積蓄。時間一長,在這南來北往的京城,運來也每天變著法子學一些好吃的菜肴回來。」
文運來笑著:「人活著總還得有些新意。」
畢竟都是些讓人食慾大振的家常菜,林待之也沒覺得太過鋪張,只是頗覺可惜:「吃不完難免浪費了。」
柳飛覺得他這人好生煞風景,怒目而視:「你這是看不起我塞北小飛俠。」
「不浪費不浪費。」文運來笑著,「都是家中自有的菜肴,況且能結識林兄和柳兄這樣的朋友,也算不枉此生。」
一邊說著,一邊吆喝大家吃菜。
順手給身旁婦人夾上了許多她素來喜歡的菜,然後又提出一壇酒來。
甫一打開,一股濃郁的酒香便爬上了桌子。
鑽進了眾人的鼻子里。
「好酒。」林待之贊了一聲。
「好酒!」柳飛大呼。
文運來笑著介紹:「這是當年付家在醉月軒開店之初定下的八十一壇仙人釀,愈久愈醇。當年我祖母的妹妹,也就是我二姨奶奶,嫁進付家做平妻,連帶著文家也輝煌了許多年。後來付家倒台,我們文家也一落千丈,但所幸還有些東西留著。」
柳飛倒是來了興趣,吃了一嘴紫菜蝦皮豆花,好奇問道:」這付家是做什麼生意,居然這麼厲害,沒聽說啊。」
文運來道:」柳兄不知道也算正常,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要不是早年聽家裡人說過,誰還記著商賈往事呢。」
他給文巧兒盪開鴨湯上層油脂,舀上小碗濃湯,繼續說道:「付家是當年京城做漕運生意最大的商戶,盛極一時,又做了些救濟災民,幫扶窮苦的善事,所以在洛城有著極好的名聲,現在也只有些上了年紀的老人還記得那些時候的事情。」
柳飛對好民的商賈故事並不太感興趣,挑著問道:「照這麼說,付家是大戶人家,那你二姨奶奶是怎麼嫁進去的呢?」
文運來說:「柳兄你還別說,當年我祖母和他堂妹,都是十裡外絕頂的美人,東城的人都稱「文趙雙姝」,別說比起皇宮裡的娘娘了,就算是如今的裴大小姐,恐怕也不遑多讓。」
他面色酣紅,顯然是喝酒上頭了些。
林待之挑了挑眉,沒有說什麼。
柳飛看著文運來長臉更顯狹長的眼,滿臉狐疑:「我可不信。」
自詡血統優良的文運來可聽不得這話,漲紅著臉:「柳兄你在此地等候,我去取點東西。」
說著便去了後房,一陣翻箱倒櫃后,取出了一件東西。
那是一張捲軸,紙張泛黃,看著已上了年份。
「雖然說我也沒見過被稱為洛城第一美人的裴大小姐究竟是何等天仙般的人兒,但仔細想來,就算再如何漂亮終究也是漂亮罷了,又哪裡會勝過這畫上女子太多呢?」
你不懂,我不怪你。
柳飛想起了什麼,面色陶醉,但眼睛沒有離開文運來展開的畫卷。
極上等的徽州熟宣用工筆細繪著一張美人肖像。
淡粉色渲染的桃樹下,女子一手絹扇半掩面,一手拎著花枝。
她的眼神極美,柔媚中卻有一絲天真。
人面桃花兩相應,引得柳飛倒吸一口涼氣。
林待之目光中多了些讚歎,心道做畫人水平高絕,只畫了一對漂亮眉眼,不露下臉,卻更引人遐想。
「這是當年付家花大價錢請洛城神筆所畫,後來付家家破人亡,這些東西也輾轉不停,最後機緣巧合落到了我這。」文運來很是滿意二人的表現,繼續說道。
柳飛細細品著這張美人畫像,時不時還在心裡想著師父和裴清語做對比,良久才恍然驚醒。
畫上女子單看眼神,確實是極美,但總歸佔了留白的便宜,又如何真的能和那兩個彷彿奪天地造化的女子相提並論呢。
各自嬌艷罷了。
天下女子何其多,不都有自己可愛之處嗎?
柳飛自嘲笑笑,想著春花姑娘也是極漂亮的人兒。
他的手停在空中,細心注意到了一行字:「乾元八年春應邀繪付趙氏,後面還有一首詞。」
「不應該是付文氏嗎,怎麼你二姨奶奶姓趙?」貪杯的柳飛也逐漸上頭,開始本能抬杠。
文巧兒一旁面帶微笑,靜靜聽著這許久不曾有過的喧鬧。
她敏銳注意到左席的林待之很是安靜,於是手點了兩下桌沿,輕聲問道:「林公子是覺得飯菜不合胃口嗎?」
林待之笑著道:「這倒不是,文兄手藝不錯,我只是喜歡聽他們聊天。」
「沒事啊,放心吃,不用客氣。」文運來爽朗一笑,轉過頭對柳飛說道:「柳少俠有所不知,當年三族大戰,百姓艱難度日,生活所迫,祖上便將家中小的報給了當時地方的鄉紳,所以這才不同姓。」
這樣啊,柳飛給自己灌了口酒,隨口又問道:「那你二姨奶奶那一支,還有沒有給文兄你留下什麼表妹表姐的?」
末了覺得問題不太妥,又給自己加了一句:「結識不結識的無所謂,主要是關心一下。」
文運來苦笑:「當年一樁案子將付家鬧得不可翻身,全家老小都進了牢房,一併處斬,哪裡還有什麼血脈留下,就是之前那個參軍的次子,聽說也死在了沙場上。但所幸算不上株連的大罪,文家也能躲過一劫。不過沒了身後這個龐然大物支撐,也逐漸入不敷出起來。」
林待之好奇抬起頭:「什麼案子?」
「說是船運上流民大量失蹤?」
林待之突然目光凝重,迫切問道:「知道是怎麼發現的?」
文運來怔住,細細回想,不太確定的說道:「雖然官府沒有給出,但家裡老人都知道,是城西的孟家。聽說因為這件事,當時的洛城府尹都被鬧得下台了……」
林待之嘆了口氣:「方才畫上的二姨奶奶姓趙是嗎?」
文運來小雞啄米般點點頭。
林待之如釋重負站起身,說道:「你們繼續聊,我去方便一下。」
說完便行色匆匆向前院走去。
柳飛奇怪看著他的背影,覺得他有些大病。
文運來支吾:「茅廁在後院……」
月色縹緲穿過紫薇花束,灑下一地零碎。
林待之將那些碎影踩得更碎,長長嘆了一口氣。
在感嘆世界如此小的同時,也感嘆命運弄人。
一邊是兩家人二十多年的恩恩怨怨,一邊是兩個在朝官員的不白之冤。
趙汝復。
趙孟氏。
說到底不過都是當年付家遺案罷了。
林待之抬頭看天,此時雲霧蔽月,星空晦暗。
一條線索將所有事情全部串聯起來,但始終難以觸及最真實的地方,背後彷彿有一雙看不見的手,阻止著前仆後繼的人,撥雲見月的想法。
他隱隱有個答案,但不太理解,也沒法理解。
關於趙汝復為何必須死,關於江府尹為何下台,關於魔族,關於鳳鳴山大火,關於靈樞處多年前那個裴姓書生。
但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魔族女干細?朝廷反賊?前朝餘孽?
他深深嘆了口氣,決定將這些事明天說與裴清語聽,她有權知道這些。
他已經錯過了很多,所以並不想她也錯過很多。
這樣想著,他重新整理情緒,又回到了飯局。
正聊得暢快的柳飛見到他,咦了一聲,滿嘴酒氣:「這麼快,林兄該不會是去給紫薇花施肥了吧?」
林待之看了他一眼,沒有理會這個喝的多半神志不清的男人。
文運來同樣紅著臉,歪歪倒倒招呼他坐下。
酒又過三巡,豐富的菜肴在柳飛的不懈努力下被盡數消滅。
文運來窮圖匕見,醉醺醺道:「林兄,小弟有一事相求。」
來了,林待之頷首,本來準備白嫖的他改了想法:「只要是力所能及,都可以直言。」
「算……算不上什麼大事。只需要林兄有空替我在裴大小姐面前說上兩句……」
柳飛喝高了,一拍桌子:「這個好說,我同裴仙子關係可謂是情比金堅,有什麼要求你儘管提,只要不過分都沒問題!」
林待之:「……」
「青雲文試名單已經下來了,我是在城北的貢院考試,主考人曾經同我文家小有過節,所以我想讓林兄同裴大小姐幫個忙,事成之後,必有重謝。」
對於裴清語來說,只要去說句話,甭管名單是否確定,她塞個林待之進去考試都算不上什麼大事。
除非是要泄露考題或者作弊之類。
柳飛不說話,冷靜下來的他自認為還沒有和裴清語關係好到讓她幫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的那一步。
或許塞個他柳飛進去考試還差不多。
「今年負責青雲試的是禮部侍郎成大人,誰都知道成大人剛直不阿,但向來同裴家走的極近,同時也是當年裴家二爺一手提拔上來的。本來也算不上什麼大事,左右不過換個考場,可我在朝廷認識的朋友卻始終沒法動搖這位成大人想法。」
「所以你想通過我搭上裴小姐的橋?」林待之問道。
文運來點點頭:「我並不想再等四年。」
「我可以幫你去問問。」林待之答應下來。
文運來喜上眉梢:「多謝林兄成全。」
隨後又是一陣推杯換盞,酒肆閑談。
怪只怪文柳二人相見恨晚,若不是林待之及時拖走喝的忘乎所以的柳飛,只怕兩人說不得就要當場結拜。
將柳飛送回不遠的客棧,林待之花上大半個時辰回到了寄月湖。
走上分隔東西湖的長堤,便能看見左右湖心當中的數十個亭子,那是十多年前裴家派人所造。
如果早些來,還能見著許許多多春末來這裡乘涼的人們。
而現在那些人已散去,留下的三三兩兩,大多都是來此私會或者遊玩的年輕人。
林待之通過腰牌渡去一條信息,尋了個沒人的涼亭坐下,靜靜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