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本座的生母
縱使葉沉心裡有千百萬的不情願,現實打壓的他無力反抗。被無情地丟到隨風劍上,他剛站穩身形,從冉御劍已離地面五丈之高,不過是瞬息之間。
「師尊……你也太急了,萬古雪家常年積雪,我單衣前去……」
會不會凍暈。
後半段話沒說出,頭一沉,接著視線變黑,葉沉下意識抬手去抓「偷襲」之物,發現是小師尊把她的披風脫下來給他穿。
畫面似曾相識。
重生之後,他貌似越發嬌俏,柔弱得不能自理,風兒吹吹,風寒咳嗽逃不掉。
「師尊您不冷嗎?」葉沉把衣物攏緊,吸了下鼻子。
從冉在空中比劃結出境界,語氣平淡道:「你修為過低,懼冷,正常。」
「我這還算低啊……」
「天道面前,無強者。」
葉沉聽到這話幾乎是錯愕地抬頭,以一種想要窺破又不敢的心態,痴痴望著前面的背影。
對方似有所感應,她的聲兒壓低了點,沉沉得,怪不舒服:「修仙修道,求得一世孤傲美名遠揚,可大道三千,命數到了盡頭,歸根結底,不也就是「看天地,思過往「?」
此言是有理,但當滾到紅塵之間,沾染了怨恨,心中哪還會有善的存在?
前世,自隨風劍貫穿胸膛,墜落萬丈深淵,靠著殘破的身軀廝殺一條血路,葉錦華已死,活下來的是臨天君葉沉。
他要讓這天,再遮不住他的眼,要這地,再埋不了他心,要這眾生,誠服於他,要那所謂神佛,都消散雲煙。雖逍遙自在了幾十年,跨馬持刀殺人成癮,屍山血海搏一樂。
卻在將死前,又回到了安靜乾淨的涼舟堂,做了她喜歡吃的菜粥。
然後……然後繼續想著過去,直至無了心跳,這荒謬不堪的人生畫上了句號,他算是擺脫了六道輪迴。
葉沉臉上一陣茫然,眼睛霧鎊鎊的,上輩子獨處時的哀愁,突然又像一個大空洞似的把他吸下去,拉下去,永遠沒有著地的時候,雙手亂抓,也抓不住什麼,任由慢慢的落著,全身慢慢的翻滾著,無底的空洞,靜靜的聽著喘氣回聲。
從冉輕柔的話將他從無盡黑暗拉出:「曾欺辱過你的人,是你憎惡的,莫要活成自己討厭的樣子。」
「那就活成師尊的樣。」葉沉顫著眸,聲兒輕輕的。
「什麼?」她沒聽清,轉過頭來。
他沖她一笑,斬釘截鐵道:「活成像師尊這樣的,一代楷模。」
從冉的耳根子好像紅了,站姿挺拔了不少,葉沉瞧了會,久違的露出孩童般無顧慮的笑容。
目睹一切的隨風劍抖了抖,二話不說加快飛行速度。他們沒直接前去萬古雪,而是在周邊上空,到了雪山附近,從冉怕葉沉還冷,把境界里的溫度升高,使得某人的氣色比方才好多了。
在上邊轉悠了兩三圈,沒什麼異樣發生,隨風劍降低高度,二人相視一看,下了飛劍。葉沉屏著氣,試探性地去踩地面,沒反應,往前段走了幾步,忽然炸響破碎聲。
緊接著幾個人橫空出現把他和從冉被迫分開。其中一來者身上數玄蝶飛舞。葉沉上輩子接觸過的人太多,臉和名字對不上號,倒是頻繁遇到的玄蝶,讓他記起個人。
應當是現在魔尊的左膀右臂——蝶芙蘭。
她們的目標不是葉沉是從冉,現身的剎那間,已然手拿利器,直刺她的咽喉。銀色的匕首上刻著精緻的蛇紋圖案,在月夜下折射出的光,透著森森寒氣。
刀光劍影,他們交手百招有餘。
一眼望去,儘是紛紛繁繁落下的枯葉,伴隨著的,是幾滴血液。
礙於蝶芙蘭穿著黑斗篷,葉沉看不清她的容貌,
桃花眸子泛著紅,淚痣綴在上邊,妖言惑眾。他喚出尋未劍,隨手掏出三張紙符,咬破食指,在紙上快速寫下幾行血字。
眼看字快寫好,蝶芙蘭猛然作妖。
看著咫尺的黑衣人,葉沉一愣,而後對方不待他布陣施法。只揮手一掀,輕飄飄地把他扔到了萬古雪內,如個被遺棄的玩偶,砸在棵粗壯的樹榦,摔在草殘雪裡。
嗆了一嘴灰的葉沉狼狽地爬起身,指著天上飛著的黑烏鴉罵罵咧咧:「你不講武德!」
「你偷襲人很正大光明了?」蝶芙蘭不怒反樂,腔調有點耳熟。
「……」
葉沉捂著胸口,坐在地上,愣了半天神,枯樹枝頭受不住積雪的重量,折斷跌落於地。
此人不正是大夏里伺候公主的瘋丫鬟,言行舉止是個正常人,足矣說明當年她在裝瘋賣傻!
「瘋丫鬟?」當即,葉沉毫不猶豫破口大罵,「反了天了!僕人敢打主子了?!賤婢!」
還在山頭與從冉打鬥的蝶芙蘭聽到話后,直接將注意力轉移到了葉沉身上,她的眼神極為複雜,難過大於吃驚,是心寒到了盡頭。
她同身側其餘黑衣人耳語幾句,便飛下來,緊隨而來的玄蝶落在他的肩頭。
「喲,在我這提尊卑了?」蝶芙蘭邁貓步,邊走邊拉下斗篷,露出張眼帶咒符的臉來。她淺笑吟吟,眼尾上挑,再睜眼時,成了血色瞳孔,「你不乖啊,當初生了你,就該把你掐死。壞我大事的孽種。」
「無稽之談!」葉沉瞪著她,語氣生冷果斷,「本座的母親是大夏的公主,豈是爾等賤婢?」
「大夏公主?不過是見你可憐罷了。」蝶芙蘭悲涼地大笑著,她蹲下身,白皙的手骨挑起葉沉的下顎,吹了口氣,「你不認我為娘,我不怪你,但你應該知道誰是你的生母。」
「你有窺人神識的能力隨了我,你那無用的爹,除了一副皮囊什麼都沒給你。」蝶芙蘭止住了笑,掏出個類似於冰球的玩意兒遞給葉沉,「你別用看仇人的眼看我,我沒殺公主,雖然我恨不得她死。這晶體記載了部分過去,你看看,一切見知曉。」
冰球冒著氣,葉沉古怪地瞅了眼,移開了視線,擔心地看向小師尊的方向,幽幽道:「我憑什麼相信你?」
「憑我能掌控她的生死。」蝶芙蘭嘴角一勾,湊近他輕聲道,「你必須跟我合作,我的乖兒子。」
「你讓我緩緩。」葉沉好不容易呼吸順暢了些,因為她的一聲「乖兒子」,差點靈力絮亂而亡。
好在他原本的膚色有些蒼白,白得讓人覺得似乎沒什麼血氣,而重生以後,他雖同樣很白,卻稍有點人樣,在枝椏間隙漏下的月光映襯下,鮮少地出現維和的溫柔。
接觸到晶體,寒意順著指骨鑽入體內,他來到過去,與蝶芙蘭共用一個視角。
雜物房,地兒小,木桌子木椅少胳膊少腿,立在地面都一副顫顫巍巍的樣兒,木板床上破洞的被褥床墊整齊疊放。
怎看怎寒酸。
她約莫忙了半天,疲倦不堪,打來一盆清水,揉揉后腰。給孩子擦拭臉龐時小心的模樣,葉沉看得很不是滋味。
孩子的長相隨了父親,對於葉沉而言是好事,但蝶芙蘭高興不起,甚至有一段時間自言自語很久。在孩子斷奶后的第二天,她用棉被裹住他,放在皇宮門前。繼而像做賊般躲在角落等到心善的九公主,把她的孩子抱起。
才踉蹌地逃回雜物房。
孩子如她心愿隨將軍性氏,葉,單字取名,沉。
至此,蝶芙蘭裝瘋賣傻。
晶體呈現出過去的畫面,其實蝶芙蘭每次服侍九公主,她的目光至始至終都在看一個人,可惜的是他們對上眼盯著對方看的次數,用一根手指則能數的過來。
太少了
少到,他真把她認成了僕從。
葉沉唇瓣上僅存的血絲散去,死閉著眼,聽到步子遠去的聲音,他的心跟著墜下去,墜到無底的深淵,就差「咔擦」摔碎。
仿若受不住般,他手抖地去摁快進,幾乎大半個身子壓在按鈕上。
畫面進度突飛猛進。
等停下來的第一眼,是個不知名的村鎮。蝶芙蘭身受重傷,人的形態快維持不住,臉上出現大量符文,身後的黑紫色翅膀有氣無力地閃動著。
視線隨著急促的喘息晃動著,入眼白靴子廣袖長袍佩柄劍,蝶芙蘭死死盯著,使得葉沉忍不住看向那看起來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女。
少女眉清目秀洒脫的氣質是給葉沉的最初印象,再看她的五官活脫脫就是個還沒太長開的從冉。
只.....明明細看起來很像的五官,為什麼剛才會一瞬間認不出來呢?
葉沉想了想,而後恍然。
平日里的從冉遇事幾乎不愛解釋,總皺著個眉,身上冷肅的氣勢太重,雖喜白袍加身,依舊滿滿可遇不可求,難以接近的威壓感掠上心頭。其餘人看她的時候,會因氣場干擾,注意力並非在五官容貌上。
葉沉認識從冉,久到記不清具體時間。前半生,他幾乎沒怎麼敢盯過她的臉看,後半生,怨恨積攢太多,導致性情扭曲,沒怎麼去看讓他心煩的臉。這會兒,冷不丁見到年少的從冉,素雅青色滾邊的救世弟子服穿在身上,整個人的氣質大變。
若說萬人敬仰的從冉給人感覺是沉悶嚴肅的,現在的從冉則「輕」了些許,多了幾分隨和仙氣,加上容貌上的變化。
一時半會沒認出,也是可以理解的。
脫離晶體內的幻境,葉沉如夢初醒,像是神識還未回歸原位。他躊躇不定,心有大惑:蝶芙蘭為什麼能攀上葉將軍,又為什麼會跟從冉扯上關係?
蝶芙蘭把晶體收回,瞧他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不禁笑出聲,她星眸閃爍著點點星光,眉目間與葉沉有點相似。
「做筆交易吧。」
葉沉沒立刻答話,他知道現在已是羊入虎口,要安然脫身,不太可能。他眉心一蹙,問道:「什麼交易?」
蝶芙蘭輕笑:「這兒不方便談話,晚些找你再說。你們來這查不出什麼,但你離開之前,可不能讓你師尊對你產生懷疑。」
尖銳的刺痛撕開胸腔,葉沉機械般緩緩低頭去看插在胸口上的利器,不敢置信看向持劍人。蝶芙蘭淡然地抽回長劍,用白帕子擦拭血跡。
「放心,沒捅你心臟,死不了。」她安慰道。
他突然不知道怎麼回話。
剛把黑衣人擊退的從冉恰好撞見蝶芙蘭傷葉沉的一幕,四周金光驟然亮起,帶著十層功力的術法拍向底下穿黑斗篷的女人。
妥妥殺人的心有了。
「娘……娘親,那師尊體內的靈魂屍骨……」葉沉怕這毒要了從冉的命,趕忙詢問。
差點拍成肉泥的蝶芙蘭,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蠱蟲沒蘇醒,隨時隨地都可取出。但散靈毒已在她體內,是種催熟劑,二者相融,硬取會死人,我這有葯能緩解穩固蠱蟲。」
眼看金色藤鞭欲要抽來,蝶芙蘭閃得比兔子還快,臨走前暗罵道:「一點都沒變,跟幾十年前一樣,太暴力了。」
一位黑衣人虛扶了她一把。
「怎麼回事?連拖延時間都不會了?」蝶芙蘭冷言諷刺。
黑衣人:「她實力早已今非昔比,好幾位兄弟受重傷。從冉在救世我以為選擇自保,怎想到竟為了幫她徒弟,不息要跟長老翻臉。」
此事蝶芙蘭略有耳聞,剛看到從冉護崽行為,她便知道自家兒子在救世,日子過得不會差。她頭疼地揉了揉眉心:「你一人在救世,就怕你露出馬腳,我才多安排了點人,露出馬腳來了……」
受傷的葉沉,說起話來軟綿綿的,更像在撒嬌。不過好在傷口可能是靈魂屍蠱在體內的緣故,在緩慢癒合。從冉給他渡了點靈力,設下境界,拽著神武無求,大開殺戒。
蝶芙蘭千里傳音:「祖宗,不打成不成?我可以幫你們解開蠱咒,二人性命捆在一起,終歸不好的,你能護他一時能護他一世嗎?」
畢竟當時從冉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之下,給葉沉下蠱立下誓言,堵住眾人的嘴。要真能取出,她日後辦事也少了顧忌。
但她不稀罕。
「本尊也能解除,區區一蠱蟲,能奈我何?」
從冉長袖底下的金鞭滋滋地發出聲響,點點碎光濺起,殺氣騰騰,「風來——碾壓!」
墨色濃雲擠壓著天空,掩去了星河,沉沉的彷彿要墜下來,壓抑得透不過氣。藤鞭捲起淡漠的風凌厲地地穿梭著,將殘枝敗葉拋在身後,戰慄地折服於地。
可惜,這股猛勁兒在探到萬古雪境內,神奇般地化為烏有。
「是陣法……」葉沉驚呼,提醒從冉那兒有陣眼正瘋狂地吸收強大的攻擊。
「仙君,如今的萬古雪早已成了魔族領地,憑你一人,能殺數千萬人?」蝶芙蘭好言規勸,許時認定從冉掀不起大風大浪,說話的底氣十足,「正派的死期快到了。」
能力受限,還要帶上個拖油瓶,從冉想殺蝶蘭芳的念頭打消了——心有餘力不足。
「仙君啊,聽我一句,虛偽的人沒必要護著,名門正派,有哪幾個能稱得上仙風道骨?」蝶芙蘭把武器插在地面,當目光觸及到葉沉,裡頭的光亮瞬間熄滅,「小子,你師尊火氣有點大,我給她降降溫,不過分吧?」
葉沉到嘴的話還沒出口,蝶芙蘭已畫好陣法,從冉和葉沉不明所以,只知不是好事。
很快他們的不安得到了認證。
距離他們一段距離有個溝,縱深的峽谷里傾瀉著一望無垠的浮雲,身後陡峻的山岩高聳在遙遙的天際,巍峨的山嶺上覆蓋著積存萬年的白雪。
此刻,嘶叫的旋風颳得天昏地暗。
巨大的雪山震撼得地動山搖。
浩劫將至,葉沉喉頭滾動,艱難地發出字詞音節。
「用雪崩降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