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下凡

第一章下凡

暴雨已經下了一天一夜。

今年入冬早，但也沒見過這麼大的雨。夜色像打翻的墨汁，雷聲撕裂蒼穹，一道閃電落下，照亮了一處靜謐的山洞。

風雨交加形成的聲音在山洞外如同鬼哭狼嚎，更襯托著山洞裡死一般的寂靜。

燃燒了兩天的篝火已經要熄滅，只聽見火星靜靜噼啪，火堆旁坐著兩個少年。

一個身著鵝黃色錦衣華服，另一個只穿了修真界統一發放的粗布衣裳。

半晌，錦衣少年坐不住了，站起來道：「大師兄那麼久沒回來，肯定出事了！我們都坐在這裡不去尋，難道要等神仙來救他嗎！」

躺在地上的鳳宣聽聞此言，心想：笑死，神仙來了也救不了。

因為他就是神仙。

這已經是鳳宣被貶下凡的第二日。

他對著漆黑不平整的洞壁幽幽地嘆一口氣，始終不明白，自己堂堂神界太子殿下，一神之下萬仙之上，只是打碎了神界一盞小小的神魂燈，怎麼就落得了一個被貶下凡歷劫的懲罰？

而且單單是下凡走一趟就算了，等他下凡重生在這個凡人的身上時，才知道自己要歷的這一劫有多難！

聽聞此言，鳳宣呵呵冷笑。

戚琢玉少年成名，天賦異稟，初入縹緲仙府就被最負盛名的仙師蘇卿顏相中，做了他的首席徒弟。正所謂名師出高徒，拜入蘇卿顏門下之後，戚琢玉的修鍊速度更是一日千里，用了十年不到的時間就成為了修真界最年輕的化神期天才。

鳳宣在凡間歷劫的身份是縹緲仙府的外門弟子，化名小七。

戚琢玉表面風光霽月，溫潤如玉，實際上性格眥睚必報，天生邪骨，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魔！他為了達到修鍊目的無所不用其極，竟然用上古邪術抽出自己情絲，修鍊早已絕跡的無情道。

只因師尊從山門第七個樹下撿到的他，就記名叫小七，安排在仙府中做個洒掃弟子。

否則下場就是灰飛煙滅，永墮輪迴。

命簿里寫道，今夜是縹緲仙府大考的最後一天，原主和眼前這位錦衣少年不慎誤入秘境，和其他弟子們走散了，被困在山洞中。

和他們一起掉入秘境的還有縹緲仙府的首席大弟子戚琢玉，也是錦衣少年口中的大師兄。

錦衣少年急得團團轉，低頭看見鳳宣跟沒事人一樣坐在原地，眼中不由閃過一絲妒恨：「你區區一個外門弟子能參加門派大考，還不是都沾了大師兄的光！眼下大師兄已經離開了有一刻鐘，你怎麼一點兒也不擔心？！」

是的，歷來縹緲仙府大考，只有門內前五十名優秀的內門弟子才能參加。而原主一個門外的洒掃弟子今夜能跟來歷練，完全是沾了戚琢玉的光。

如果凡間所有人的故事能寫成一個話本，那戚琢玉絕對就是話本中當之無愧的男主角，而原主就是話本中一筆帶過的炮灰路人。

原主是一位要顏值沒才華，要才華沒實力，姿色平平、資質平平、各方面都平平無奇的普通人，甚至連個正兒八經的姓名都沒有。

不為別的，因為原主與戚琢玉有一段命定的仙緣，生來就該成為道侶，除非一方魂飛魄散，否則生生世世都不會分開。

擔心戚琢玉？那他還不如擔心擔心自己的小命。

修真界但凡是個在名在冊的仙子，無人不愛慕他，無人不心悅他，包括他眼前這位錦衣少年、掌門嫡子紀芳辛。

上神歷劫皆有命數，只有完成命簿中寫好的劇情才能算曆劫成功，重返神界。

可誰知道這才是噩夢的開始。

一炷香之前，戚琢玉見雨勢小了些，便主動離開山洞探路，誰知道到現在都沒回來。

眼前的場景也不陌生，鳳宣下凡之前就看過這個凡人的命簿。

所以原主跟戚琢玉成婚之後，就開始了一段暗無天日的生活。他修為低下又遭妒忌，修真界幾乎人人都可以欺辱作弄他。好在戚琢玉是個溫潤如玉的君子，待他極好。原主也正因為如此，才漸漸對丈夫心生愛慕，越陷越深。

要知道，修鍊無情道的修士，都需要斷情絕愛，殺師殺妻。

戚琢玉此人天生瘋魔，七情盡滅，命簿上寫著他將來還想用十萬修士的元神來修鍊邪術，以祭魔刀。

攪得整個凡間生靈塗炭，餓殍遍野。

直到後來他的野心敗露，戚琢玉才被驅逐出修真界。這期間，只有他的師尊蘇卿顏對他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修成無情道的那一天，他自然捨不得殺他的好師尊，轉而將目光落在了他從未正眼看過的道侶身上。

那俊美的臉上露出邪肆的笑意，讓人膽戰心驚、不寒而慄：

「小七。只有你的命，才能換我師尊的命。」

「你這般愛我，會允了我吧。」

允。

允你媽。

看到這凡人辛酸命簿的最後，鳳宣只覺得嘴角一抽。

因為他這一世就是那個倒霉的道侶小七，被戚琢玉拿來祭天的「髮妻」！

而他，也只有被戚琢玉殺妻證道之後，才算曆劫成功，才能重返神界。

距離戚琢玉野心敗露的時間只剩下一年，想到自己時日無多，鳳宣躺平了。

思及此，他才慢吞吞地回答紀芳辛方才的問題：「擔心也沒用啊。」

靜謐的山洞裡，又是一道閃電落下，照亮了山洞外的場景。

樹影搖晃，鬼影重重，潑天大雨磅礴落下，黑暗中不知道藏著多少妖獸蠢蠢欲動。

紀芳辛看了外面的一幕，也有些膽怯，不由覺得鳳宣說得有幾分道理。夜間妖獸橫行，以他們的修為去也是給大師兄添亂。

沒想到，這廢物關鍵時刻倒也思慮的周全。

結果下一秒，鳳宣徑直從儲物袋裡拿出一塊毛毯，慢條斯理地裹在自己身上取暖，繼續解釋：「畢竟這麼大的雨呢，我又沒帶傘。」

怎麼出去啊。

師兄死了事小，本仙君新買的衣服打濕了事大，謝謝。

理不直氣也壯。

畢竟是三界中最尊貴的太子殿下，神界如珠如寶、眾仙捧月的養大。

吃苦是絕對不能讓自己吃一點苦的。

聽得紀芳辛：……

這人真的是外門弟子嗎？怎麼比他這個掌門嫡子還嬌氣？這麼點兒雨都淋不得？！

紀芳辛從小就心悅戚琢玉，對鳳宣這個卑賤的外門弟子恨之入骨。眼看心上人在外生死不明，作為戚琢玉正兒八經的道侶，鳳宣這賤人倒好，竟對夫君不聞不問，眼下還裹著毛毯要睡覺了！

原本消下去的火氣頓時在心中橫生，正欲抽出鞭子發作，結果剛撫上鞭柄，轉念一想，紀芳辛臉上的神情忽然古怪起來，莫名一頓，心中有了打算。

大師兄此刻生死未卜，既然這外門的不去找他，那自己一個人去找大師兄不就好了？若能救大師兄一命，或者與他患難與共，讓他也心儀自己……

紀芳辛的心跳驟然加快了一瞬。

他抬起下巴，冷哼一聲，神情高傲：「你不去找，我就自己去了！」

臨走前，紀芳辛嫌惡地留下一句：「真不知道大師兄怎麼會娶你這麼一個薄情寡義的惡毒小人！」

紀芳辛走後，山洞中愈發顯得死寂。

鳳宣心安理得地裹緊了自己的小毛毯，真不是他薄情寡義，是因為他知道戚琢玉根本就沒事。

他只不過是因為動用上古禁術抽出情絲並未完全成功，情絲沒有徹底脫離元神，反而成為了情毒。

到了每月十五的子時，情毒就會發作，必須與人雙修交合才能舒緩此毒。

算了算時間正好是今晚。

而原主的命簿上也有寫，原主此時已經對戚琢玉動情，甘願獻身為他舒緩情毒。上古禁術的情毒連戚琢玉都無法忍受，何況他一個普通人，所以雙修之後原主每逢十五都要受錐心蝕骨的疼痛，給本來就不幸福的婚後生活雪上加霜。

想到這裡，鳳宣躺平的就更加理直氣壯。畢竟人不能為了男人，連命都不要了。

這愛情的毒，誰愛中誰中。

-

鳳宣下凡時日不多，還沒能適應凡間生活。

再加上他是上古神族鳳凰之後，本命屬火，原主的靈根卻屬冰，因此格外畏寒。

再次醒來，是被凍醒的。

山洞裡的篝火已經熄滅的只剩下黑炭，暴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外面也已經天亮。

白天的荒山看起來沒有晚上恐怖。

鳳宣這具身體靈力低微，尚未辟穀，被困在山中一天一夜，現在又累又渴。他修整了片刻，就準備出去找些甘冽的泉水解渴。

離開山洞不遠處就有一條清澈的小溪，溪水清澈見底，味道也算甘甜，只是比起自己在九重天上的醴泉可就差遠了，那醴泉是父君窮三界之力花了不知道多少天材地寶為自己打造的，只一滴就能叫凡人飛升成仙。

還有他平日里的那些玩伴，司命、月娥、荊玉師兄……

思及此，鳳宣有點傷感。

特別是飲完水后，水中倒映出自己現在這張生的平平無奇的臉，細眉杏眼，大概因為年歲還小，臉頰上還有些嬰兒肥，撐死也只能叫人誇一句清秀可愛。比起自己原本那張被譽為三界第一美人的臉，顏值上差了不止十萬八千里。

這下，鳳宣內心的悲痛至少比剛才真情實感了十倍。

罷了，既來之，則安之。

鳳宣收拾好自己的儲物袋，正要離開此地。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亂石堆那兒忽然傳來了微弱的低吟，染著難以察覺的情[yù]：「嗯……」

那聲音如空山碎玉，雖低沉但卻誘人至極，讓人不得不看向聲音的發源地。

清晨的大霧還沒有散去，鳳宣視力不佳，只能隱隱約約看到亂石堆處似乎倒著一個身穿白衣的青年。即便那青年只有模糊的身影，可周身氣場卻貴氣無比，讓人心生畏懼。

不知為何，只這一眼，鳳宣心中就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並且這預感越來越強烈。

昨夜子時已過，情毒早已發作完畢。

不能這麼倒霉，一大早就被他趕個正著吧？！

可惜天不遂人願，下一秒，亂石堆處的青年忽然睜開眼，就這麼直直撞上他的視線。

那是一雙讓人見之難忘的桃花眼，眼底瀲灧一片，水光盈盈，眸光如同漩渦一般要將人靈魂吸入深處。而不久之後，也是這一雙桃花眼，冷冰冰、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將他一劍穿心。

桃花眼的主人，正是縹緲仙府的大師兄，戚琢玉！

與此同時，命簿上那魔咒一般的聲音在鳳宣腦海中響起：

「小七，只有你的命，才能換師尊的命。」

救！命！

這愛情的毒，他是非中不可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