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遍地是賊

第三章 遍地是賊

「去你娘的腚眼子!」

嫉惡如仇的吳大鼎瞬間受不了,兩條忿氣從腳底下直衝到頂門,心頭那一把無明業火,焰騰騰的按納不住,又從頂門回彈到了胸腹,直到「嘣嘣」放了兩個大響屁,這才舒坦了些。

他當即大罵一聲,折騰著就要從李佑背上下來。

李佑突然放手,吳大鼎腳剛觸地,腳踝就是一軟,跌坐在了地上,剛要掙扎站起,卻是覺得眼前一晃……

「咚」的一聲巨響,那麻稈青年便是被鬼頭大斧釘在了牆上,斧子直接將他胸腔擊穿,一個屁都沒蹦出,便是死透了。

剛坐起的吳大鼎被這一斧子給嚇了一跳,再吃一驚。

他咽了口唾沫直直看著李佑,先後總計吃了足足四驚,他總算是發現李佑不一樣了,至少在來略陽被砍頭之前,他可沒殺過人,而且沒這麼大的氣力。

李佑看著牆上四濺的鮮血,開始發起了呆……

「入你娘!」

虯髯漢子頓時目眥盡裂,扔了少女,抄起鏜鈀{ngp},右手半握,一個弓步便是朝著李佑胸口戳來。

李佑側步想要去抓,可是鏜鈀上端起了橫股,有四棱形刃,還未來及,虯髯漢子便是由刺變掃……

「噌」一聲,鏜鈀的刃尖,便是在李佑左胸上不輕不重劃了一刀,幸好有肋骨抵住了鈀頭,不過李佑也是被掃得身形倒地。

虯髯漢子一步跨來,擰著嘴巴,手滑至鏜鈀前半截反握,就要給李佑來個透心涼,卻是被一旁的吳大鼎用盛石炭的瓷罐,砸在了腦袋上,頓時滿臉鮮血,身子也是翻了過去。

「砰砰……砰砰……」

李佑不知道是自己心在狂跳,還是有馬隊傳來的震動之音,壓住心頭雜念,借著這個空擋一個翻滾,

單手拽下了麻桿青年身上的鬼頭大斧,一個鯉魚打挺,連人帶斧跳將起來,沖著虯髯壯漢就是疾風驟雨的三板斧……

虯髯漢手下是有花活兒的,雙手橫起鏜鈀,接連擋了三下!

可這三下也是震得他虎口碎裂,畢竟手上的鏜鈀,都是被硬生生給砸彎了,眼看下一斧就要劈砍他額頭上。

如此的巨力駭得他面色慘白,可是根本沒有那麼多所謂的意外……

李佑下一斧子便是劈碎了他腦袋。

連殺兩人,嗜血的畫面,讓得李佑本能感到噁心,渾身從肌肉到皮膚,開始發麻,腦子裡一股股陌生又熟悉的記憶又是亂竄,疼的要裂開。

「快走!」

吳大鼎推了把李佑,李佑過去拽回了斧子,餘光瞥了眼那婦女,轉身走的時候腳下一絆,踢開了地上血紅的棉被,

李佑這才看到棉被中竟是裹著一個六七月大的死嬰,嬰兒面色發青,不是被捂死的,就是被摔死的。

李佑心裡像是裝了個大氣球,撐得他發悶發痛,低頭將地上的虯髯壯漢落下的碎銀子撿了,默不作聲過去要將少女背起,這時才發現少女其實醒著,渾身如篩糠地抖著。

「我叫李佑,別害怕,我是好人……」

李佑盡量她溫和說了句,還是將她扛起,攙了吳大鼎,快步出了東門。

走了約有百十步,兩人剛想鬆口氣,可是入目處,便是有著一大群百姓哭天喊的又往回跑,緊接著數十騎藍褲黑襖,蒼髯如戟的漢子,囂張放肆地在後面驅趕、虐殺。

在他們身後,還跟著約莫五十多個步卒。

叫囂聲、慘叫聲、哭喊聲、孩子的撕心裂肺的尖叫聲……儼然一片人間地獄。

「額滴鎚子啊,前有狼後有虎,跑不了啦,入他娘的遍地都是山匪馬賊啊!」

吳大鼎穿著虯髯漢子的衣服,恨恨地看著一位老嫗,手裡死抓著裝著干野菜的包裹不放,苦苦哀求,結果還是被一個長著肉瘤子的馬賊,一刀捅破了肚皮,腸子里全是干綠的樹皮雜草……

周遭慘劇不斷發生著。

李佑掃了眼對方人馬,先是將斧子扔了。

然後急急地將少女地放在了荒草垛中,扶著吳大鼎站在另一邊。

這時候,他才覺得左胸口濕漉漉難受,是傷口一直在淌血。

他伸手往衣里摸了摸,拽出一張正四方的毛邊紙,上面還蓋有一大一小兩個朱文篆字圖章,匆忙一瞥,隱約一個印有「儒學」字樣,一個有「教喻」字樣……

「清澗縣儒學正堂張所慜[],為發給執照事:茲查有清澗縣學學生李佑口(缺字),字漢臣,其人品行端方、力學篤行、學績出眾,堪充廩膳[lnshn]生員之選。除造冊詳請咨部……」

「這是……李佑胤的生員執照?」

生員是指經過院試取入地方官學(府、州、縣學)的學生,俗稱秀才,也叫茂才、博士弟子員、弟子員、庠生等等。

自隋文帝楊堅為打破士族豪強把持朝政,實行科舉制以來,到了明朝,科舉制已經發展的極為成熟,這生員執照則是表示自己秀才身份的憑證。

在每個童生考取秀才后,禮部或縣、府儒學,便會頒發這樣的執照作為憑證。

生員執照對讀書人來說,自然是極大的榮耀,有了這個東西,身份階級,便是有了本質的轉換,成為統治階級的預備人員,開始分享特權了。

如可以穿盤領青衫,用奴婢,免除差徭,見縣官而不跪,不受刑,遇到事情可稟見知縣,老百姓見到秀才,行見官禮,要尊稱「老爺」或「相公」等等。

李佑來不及細看,陣陣的馬蹄聲,便是響徹耳際,數十騎將驅趕的百姓布袋似的圍了起來,五十多步卒也是迅速跟了上來。

一騎短鬃灰白的烏駁馬,最先呼嘯而來,其上一人約有五十多歲,黑鬢銀須,聲音極具威嚴。

「青壯綁了,帶回去給二掌盤,孩子不要……其他人趕緊跟我去南街,看看能不能去喝點肉湯……別他娘的,在這幫傻屌身上,耽誤功夫!」【注】

說罷,一馬當先呼嘯而去。

眾匪聽了,馬隊迅速跟上,五十幾個步卒叫叫嚷嚷,簡單做了篩選,綁了五個年輕些的婦女,十九個青壯。

其餘的孤寡老幼都是索盡了錢糧,稍有哭喊者,動輒[zh]刀砍斧劈。

城外終於安靜了些,然後他們在路邊,砍了一顆早光禿禿沒了樹皮的紅榆樹,讓俘虜的眾人,左右交錯地抗在肩頭,接著再將他們逐個綁死,像是被串起來的一串螞蚱,

事了之後,此處只留下了六、七個半樁子孩兒兵看守,餘下的眾人都是急不可耐,衝進了城內。

李佑此刻意識清醒了許多,反抗根本毫無勝算,在山賊的鞭打下,與吳大鼎一左一右扛著樹榦,同時雙手也被綁縛在了樹榦上。

回頭注意到那躲在草垛間的少女,小心翼翼地趴在荒草垛里,只是在她身旁還有個女孩,想來也是躲著避難的。

原先李佑是本能地出手相救,可是眼下自己都自身難保,更不指望敢帶上她們,上了賊窩,她倆豈能有好?

李佑在和她目光相觸,沖著她眨了眨眼,趁附近看守的那個半大孩兒兵沒注意,被綁在樹榦上的手一松,地上立馬掉落了三顆碎銀,

李佑立馬用腳踩住,暗暗使力,讓碎銀陷入了泥土裡,再次沖少女點了點頭。

那少女立刻會意,默不作聲點了點下巴,然後眼睛就一直直勾勾地盯著李佑的鞋底。

大約三柱香的時間,騎著短鬃灰白烏駁馬的漢子,領著一眾人便是回來,沖著李佑這邊看守的孩兒兵,喊道:「跟著灌子山的這幫***,屁都撈不著……走吧,走吧,這下好了,還有這一杆子兩條腿的螞蚱,凈帶一幫累贅瓷錘了……」

他嘴上這麼說著,可是他身後的一幫人個個都是大包、小包,還有牽牲口提著雞鴨的,披著綾羅綢衣的,個個是滿載而歸。

最扎眼的是其中還有著十幾個女人,有的穿著粗布麻衣,自然是升斗小民;有的衣著光鮮,顯然是大戶貴婦。

不過此刻個個都是梨花帶雨,有咒罵的、有哀求的……不一而足,可是都沒用,照樣被綁在樹榦上,綁不上的,被背縛了雙手,架在了馬前,有馬的賊匪肆無忌憚上下其手,一時間好不快活。

隨即李佑他們便像是被趕牲口一樣,沿著荒草道,一路向東行去。

在李佑等人走後,少女迅速跑出來,將之前李佑所站的地方扒開,將三顆碎銀攥在手心,

拉著姐妹,踮起腳沖著李佑離開的地方看了好久,喃喃道:「我叫竇美儀……」

李佑自是聽不到,就算聽到,不懂的歷史的他,自然也是不知道大順朝李自成的第一位皇妃,就叫竇美儀。

【注】:「傻屌」,明朝已口語化,詞意,用法,與今同。馬致遠《全元曲》曳剌云:傻屌,放手!曳剌云:洒家知道,我殺那傻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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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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