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叫板
安朝的早朝制度襲至李朝的習俗,分三種。
第一種是大朝會,每年元日和冬至舉辦,最為隆重。需大陳設,展宮懸鼓吹、陳車輅輿輦。皇帝服袞冕,皇太子獻壽、諸皇子賀壽,中書令奏諸州表、黃門侍郎奏祥瑞。戶部尚書奏諸州貢獻,禮部尚書奏諸蕃貢獻,諸蕃覲見皇帝參禮。
第二種是每月塑望朝會,初一、十五在京九品以上官員全部參與。
第三種是每日的常參,五品以上在京官員都要參與。
周耀武是一個勤勉的皇帝,每日辰時的常參從不間斷,一年之中只有祭祖和新年放幾天假。所以周浚恪才總說皇帝是個容易過勞死的職業,費心費力熬心血還特別孤單。
吃過早餐的大臣們在卯時六刻開始慢慢出現在宣政殿內,三兩成群的閑聊著。此時一位臉色暗紫、步履緩慢的中年人走進了殿內,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了過去。
冀國公段富字叔溫,當今聖上跟隨太祖南征北戰時候的左膀右臂,一位能在千軍萬馬中取敵將首級的勇將。
正因如此才百病纏身,周耀武特許的大朝會都可以不必參加的特殊人物,今日居然來上早朝了。
看著孬弱的身姿,沒有一點好轉的跡象,難道這位今天前來是有什麼要事?
「叔溫,你怎麼來了?身子好些了嗎?有什麼事情給陛下上個摺子不就好了,陛下會體諒你的。」房書玉趕緊快步扶住了段富,皺著眉頭抱怨道。
這兩位原本是在一個山頭當土匪的搭檔,後來投奔的安朝之後就一直追隨在周耀武的左右。
段富拍了拍房書玉的手臂,笑道:「陛下的確厚愛,我這身子骨才能熬到現在。今日有人要給我安朝送一份大禮,找我來站個場,我豈能不來?」
房書玉無聲大笑道:「那小子合我胃口,前些天被方安郡牽頭坑了一把,沒幾天這小子就想到辦法找回場子了,果然是報仇不隔夜的主兒。」
段富用力的捏了房書玉一把,低聲說道:「你怎麼還如此莽撞,此事不宜張揚的。如若被人打上了站隊的記號,豈是玩笑?」
幫皇子的忙,並不是那麼好幫的,一旦被歸類到哪個皇子的隊伍里去,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如今太子以立,皇帝絕不會允許其他皇子有窺覬之心。任何一個試圖替其他皇子站場的大臣,都會受到皇帝的打壓,和太子勢力的仇視。
房書玉不以為然的笑道:「叔溫多慮了,一個比我還喜歡在吃喝玩樂上抓撓的臭小子,註定無緣的。我跟你說,你都不知道這事的起因。」
「說說看,段猛見了我就戰戰兢兢的,只說了此事並未提及緣由。」段富饒有興趣的問道。
房書玉笑道:「山東三州遭了風災,說好了由尚食局提供的海鮮沒有了。這小子嘴饞,想著自己借著賑災的名義,把海鮮運回來。你說他為了吃,真是煞費苦心啊。」
段富沉思了一下,說道:「冰,冰是結症!難道陛下對他如此愛屋及烏,肯為他出冰?」
「嗐,陛下怎麼可能給他出冰?不揍他就不錯了!」房書玉一拍大腿說道:「那小子自從墮馬之後脾氣見長,當著滿朝文武就敢跟陛下頂牛。那場面,你是沒見到,要是你兒子你都能氣死!」
段富又捏了房書玉肩膀一把,瞪了他一眼說道:「說冰的事情。」
為尊者諱,身為臣子就算看見皇帝的窘迫也應該當場忘記,哪有總拿出來說說的道理。
房書玉自知多言,訕訕的笑了笑說道:「那小子會自己做冰,你說神奇不神奇。要不是段猛和處弼總跟他廝混在一起,都不知道他有這本事。處弼還說,這小子自打墜馬之後,總是有一些出人意料的點子和神奇的手段,弄的我都想讓處弼墜一次馬了。」
段富臉色一沉,沒好氣的罵道:「胡說八道,這跟今天這事有什麼關聯?」
「賑災不得有本錢嘛,那小子的錢都砸莊子里了。閑聊間聽聞朝廷的窘迫,想幫幫忙又不甘心直接給唄!你想想他跟陛下一見面就掐的關係,嘖嘖嘖,這才準備坑一筆錢的。」房書玉粗中有細的說道,倒是把周浚恪當時的心理活動分析了個准。
段富點了點頭,正巧看見一個半大小子在殿外躡手躡腳的走進來,在人群的最後找了個靠柱子的地方坐了下來。
幾年沒見,段富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個打小還抱過的皮猴子。他與淑德皇后的模樣太像了,尤其是神色中的跳脫,讓他感慨無限!
「陛下駕到!」
宣政殿的小太監高聲叫道,殿內文武群臣立刻停止交談打起了精神,隊伍也自動排序好。
周耀武龍行虎步的行至龍椅前,偶然瞧見武將隊列里的段富,溫言問道:「叔溫,身體可有好轉?今日怎麼來早朝,可有何事?」
段富起身行禮,笑道:「今日微臣感覺精神大好,亦很久沒有看望陛下與諸位同僚,所以今日便來了,並無何事!」
周耀武和眾大臣都笑呵呵點了點頭,段富言辭中情真意切,彷彿把所有人帶回了那個戰火四起,也是多數群臣追隨周耀武建功立業、意氣風發的年代。
段富的出場,彷彿給早朝墊下了基調,以敘家常為主。
「臣前些日子聽犬子說山東三州遭了風災,就痛恨自己的身體不爭氣,無法為陛下分憂。」重新坐下的段富拍了拍自己的身體,抱憾的說道。
段富的話並沒有讓群臣反感,如果段富身體好,的確是賑災的第一人選。首先他原籍山東,對當地鄉紳十分熟悉,身份也壓得住山東的門閥世家。其次他帶兵有方,有賑災的經驗,不會讓難民變成暴民。
周耀武笑著安撫道:「叔溫不必如此自責,賑災的事情,朕已派太子督辦,戶部協助。命三州周邊各州開義倉調糧,並調了一成的軍費,足以應對這次風災。」
「陛下仁愛,此次三州無礙了。」段富心說自己的戲份完事了,就看你的了。
「嘖嘖嘖!」段富話音剛落,殿內就傳了一股不和諧的聲音。
「何人喧嘩!」周耀武不悅的喝道。
在眾人的詫異目光中,周浚恪睡眼朦朧在柱子後面探出個頭,實誠的說道:「回父皇,是兒臣一不小心睡著了,不知不覺發出了怪聲。」
周耀武的臉色頓時黑了下來,訓斥道:「孽障,誰准許你來早朝的?還打瞌睡,成何體統!」
周浚恪搓了搓臉,出列行禮舉止無可挑剔的回答道:「回父皇,兒臣不知上早朝還需要允許。不過父皇既已封我為齊王,三州在我封地轄內,兒臣認為可以來早朝聽聽如何賑災。」
周耀武眯了眯眼看著周浚恪,想不出這混賬想幹什麼,便靜觀其變的說道:「那就給朕好好聽著,多多學習!再發出怪聲,拉出去庭杖二十。」
皇帝訓斥完畢,本應該回去的周浚恪卻沒動,依然直挺挺的站在那裡,淡淡的說道:「回父皇,兒臣聽完了,卻不想學!」
眾大臣一怔,心道:「這楞頭皇子敢情不是來早朝的,是來搞事情的啊!」
果不出所料,這混賬又起幺蛾子了。
周耀武卻好奇周浚恪要幹什麼,這小子可不是個肯吃虧的性格,不可能只是為了跟自己頂牛而來早朝,指定是葫蘆里賣著什麼葯。
於是佯怒道:「不想學,難道你有更好的辦法?這可是滿朝文武商討出來的辦法,你認為你一個人能比得上滿朝文武?你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賬!」
周浚恪習慣了這樣訓斥,不以為杵的聳了聳肩,開口前行了一圈禮:「諸位叔叔伯伯多多得罪,浚恪並沒有嘲諷或貶低諸位的意思,自也比不得諸位的智慧。但要論起賑災,我想說在場的各位叔伯,都比不上小子我!」
周浚恪的狂言一出,引得群臣一陣嘩然。皇帝都不敢如此群嘲,一個未成年的皇子怎麼就敢放此狂言。
周浚恪要的就是激起眾怒,他也還暗度陳倉,省的他們過於冷靜看出破綻。
群臣們也真是憤怒,都是從亂世過來的人,什麼災難沒見過,怎麼可能比不上你個毛頭小子。
「你們別不服氣,堂堂我大安朝居然連賑災銀兩都沒有,你們不覺得羞恥嗎?一有天災就寅吃卯糧,如果秋收再遭了災,百姓餓死就是天命使然嗎?」
「再說說各州的義倉,常年十不足一二,耗子進去都含著眼淚走的,能賑災嗎?」
「抽調軍費更是兒戲,是不給糧餉,還是不給軍備?一旦邊關告急,是讓將士們餓著肚子上陣,還是空著手上陣?傾巢之下豈有完卵,不能為了給三州賑災,不顧天下百姓的性命吧?」
為了上朝群嘲,周浚恪在家也做足了功課。
而周浚恪的每一句都像一記耳光,讓周耀武這位發令者臉上火辣辣的,還無處發泄!什麼玩意耗子進去都含著眼淚走的,你小子太他么能埋汰人了!
渾然已經忘了,剛才要提防這小子的心。
周浚恪說的這些問題,他都明白,也懂得其中的利害。但是國庫不豐是個繞不開的話題,如果朕手裡有錢糧,難道還用你個混賬在這裡大放厥詞?
周耀武的臉是黑的,呼吸是急促的,群臣們的臉色也難看到了極點。就像被人扒光了丟在鬧市上,一絲遮羞布都沒有了!
「齊王殿下是在貶低我兵部,還是不信任我邊關將士的戰力?就算抽調兩成軍費,我邊關將士也能固守邊疆,讓突厥寸步難進!」兵部尚書袁士達率先表達了自己的不滿。
周浚恪躬身行禮,笑道:「潞國公,誤會了。我不是質疑將士們的戰力和血性,我只是確保將士們最基本的生活水平不要下降。」
袁士達黑著臉不在說話,因為周浚恪的話挑不出毛病,人家就是單純的擔憂將士的生活。
可就這話,讓袁士達心裡很不爽。就你知道心疼將士?我堂堂兵部尚書不心疼?沒有錢,又有什麼辦法。
「齊王殿下將滿朝文武,貶的一文不值,不知道又有何高論?殿下說賑災無人能出其右,可卻一句賑災的話都沒說。」戶部太常丞崔玉龍反譏道。
周浚恪輕蔑的笑了笑,在懷裡拿出一個冊子:「賑災要說的東西太多了,本王連夜整理了一下,你拿去看看吧,有啥不懂的可以問我。」
崔玉龍怔了一下,沒想到不學無術的周浚恪,居然會寫了本賑災的冊子。好奇心和勝負欲的驅使下,翻看了起來。
「賑災說到底就是錢糧,敢問齊王殿下這個如何解決?」司農寺少卿錢經明接著發難道。
周浚恪自然的說道:「當然是稅收了,鼓勵和保護商人行商。將農稅和商稅劃分開,國庫自然會豐盈起來。」
錢經明一甩袖子,斥道:「齊王殿下,簡直是一派胡言。天下錢糧出自土地,產出之數早有定論,豈是商人就能改變的?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周浚恪聽得牙直疼,你這得是多麼沒見識的發言。
從根本上來說,商人的確對皇權和國家穩定有影響,就比如未來棒子國的財閥們。
但現在是考慮吃飽肚子的事情,必須要鼓勵百姓收入多元化起來。光靠老天爺賞飯,在地里刨食,太聽天由命了。
現在的情況就是先富足起來,再去考慮完善框架去管制商人的行為,做到讓他們不威脅到國家。
而且周浚恪心裡很膩歪,你們在這裡跟我高談闊論的罵商人不好,你們這些人又有幾個真的是耕讀傳家的?
就算是耕讀傳家的,你們又得擁有多大土地,又侵併了多少百姓們的土地?
「沒文化真可怕,懶得跟你犟嘴。」
周浚恪的話,讓所有人都認為他外強中乾,是退縮的表現。
錢經明更是不服氣,還要說上幾句。
就聽一位發鬚髮白老頭嚴聲厲喝道:「堂堂皇子,嘴上說著賑災,句句卻不離言商?商人唯利是圖、四處流竄、倒買倒賣,動搖農本,無恥至極,難道你不知羞恥?」
周浚恪挑了挑眉毛,這老頭誰啊?說話挺沖啊?
「倒買倒賣沒有本錢啊?沒有風險啊?賠錢了你給啊?靠自己的眼光和辛勤,怎麼就無恥了?如若不是三州遭災,如若不是在我的封地之內,我都懶得上朝,跟你這樣的老頑固廢話!」
老頭被周浚恪一句老頑固氣的面如金紙,眼看著進氣多出氣少了。一旁年輕的官員急忙將老頭扶住,紛紛指著周浚恪。
「皇子逐利,禍國殃民!」
「不尊師重道,看看把顏老氣的。」
「黃口小兒,信口雌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