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 55 章
他愣了一下,以為自己沒聽清,又抬頭看去一眼。
說完這句話之後,尤逸思又像沒有聲帶一般低著頭平靜地按牌。
這句話說得,甚至都沒有任何退讓和謙遜的餘地,也不加任何限制條件,好像只是單純地問他:想贏多少。
好像他一說出來,她就毫無疑義能做到似的。
連他都被這種近乎囂張的自信驚訝到了。
片刻后,他終於對尤逸思附耳說出了一個數字。
費隆想欣賞冷艷美女臉上崩裂的表情,然而她甚至只是垂著頭笑了下,把手上的牌往前推出去。等到對面的人翻開牌面之後,才輕聲說:「可以。」
這下表情沒繃住的是費隆了。
整個打牌的過程他都心不在焉,不住地趁隙看向尤逸思。不明白她怎麼能在應下這種話之後,還這麼坦然地坐在這裡打牌。
途中有人進來向他說話。
費隆只有這時才將注意力從牌桌上轉移,然而也難免去想尤逸思究竟要怎麼做,做什麼。
或許是一個玩笑?又或者是要跟他玩什麼文字遊戲。
總歸,費隆也都覺得有點樂趣。
最緊張的其實是張燕泥。
他最初是想和尤小姐多接觸一下,看是否能觸發更多靈感。在邀請她來之前也和她簡單介紹過,這次酒局上有什麼樣的人。
她應該知道費隆是沾點灰色背景的?
可怎麼就和他聊起來了。
費隆最近確實不太輕鬆。華城的所謂幫派甚至都不能說是在地下,而是正規組織,有編號和資料,要報備的。一旦有外地勢力想打入他們的地界,需要嚴正談判,利益交割,列出計劃書和PPT按程序來。
但最近有個團伙不是很守規則,他們想硬來。
費隆聽著最近槍支交易頻繁的消息,總覺得有點壓力,像要發生什麼大事。
他們做這行的也講究客源穩定,如果華城亂起來了,那他們夾在中間也不會好受。
費隆吸了一口雪茄,把人驅走,繼續看桌上打牌。
這位模特小姐牌技確實很好,並且沒有什麼造假作弊的意思,就是正常的算牌准,出牌狠,心態穩。
一番番打下來,她是贏了不少,但離他說的數還有天壤之別。
費隆實在想看她怎麼把這句大話圓上。
「贏了。」她出掉最後一手牌,說。
其他人看了眼,把牌丟在桌上,說:「張燕泥,你模特很厲害。」
張燕泥也笑,不知道說什麼,心裡比他們還驚訝。他再清楚不過這位尤小姐不是什麼社交達人,她就是個經紀人,呃,如果硬要說的話,是個走過大秀的經紀人。
但她好像什麼該會的不該會的都會的樣子。
國內娛樂圈也玩這些?
他們打到半夜,決定解散。
費隆放慢腳步,等到張燕泥和尤逸思出來,才說:「一起走走?」
以為費隆有結交朋友的意思,張燕泥點頭,重新給他們二人介紹了一遍。
最後,費隆問:「尤小姐什麼時候兌現?」
張燕泥茫然看他,又聽見尤逸思說,「一點時機。」
「你打算從誰手上賺?」
「你想是誰,就會是誰。」
張燕泥聽得一臉茫然,一個字都沒理解明白,這兩個人怎麼就暗號都接上了?他們在聊什麼……生意?
河道兩側的磚石上了年頭,用鐵鏈連接起來的矮柱已經把地面扎出了裂縫,漲水的時候水波侵向兩岸,這些裂縫就逐漸被潤成深色。
一彎朗月在平靜的河面中粼粼蕩漾,周圍只偶有汽車引擎聲和短暫的交際寒暄聲。
費隆的耐心也差不多就夠他走到這裡,他停下來看了看錶,說:「希望有苗頭的時候,再來告訴我。」
路盡頭是停在那裡的汽車,拐角之後是一片鴉黑。
費隆才剛踏出一步,身後就聽見:「半分鐘。」
他愣了下,就在他停頓的這須臾,遠處的寂靜被打破,腳步聲傳來。只交談了幾句話,而後是拉開車門的聲響,什麼人被踹下來,車門重新關上。
半分鐘到了。
轟一聲!
烈焰在那一瞬間炸開!
費隆轉過身,巨大的近在眼前的熱浪映進他驚恐的眼瞳,被爆炸的衝擊力往後推了一個趔趄。
他和張燕泥兩人猝不及防狼狽栽倒之後,才發現這個女模特腳下很穩,依然站在原地,巨大的衝擊力似乎也只是鼓起了她的衣衫。因為他們兩人的摔倒,在黑夜裡,尤逸思現在的位置甚至站在了他們身前。
熱浪開始噬人,費隆來不及想更多,第一時間意識到是發生衝突了!
預謀已久的衝突。
但沒想到這次會這麼誇張。
多少有一些經驗的他迅速爬起來,外套都來不及撿,飛速往後跑!
張燕泥沒見過這種場面,慢了他一會兒才狼狽地爬起來,也要跟著往後跑,還沒跑兩步又看見費隆折了回來。
「我艹!」在華城混跡幾十年的費隆沒忍住爆出了一聲闊別已久的國粹,「他們前面火拚起來了!」
張燕泥傻眼了,手足無措,左右看了半天,看見一個延伸入地下還沒有鎖上門,迅速折身跑過去。
然而等他們兩人跑到門口,老闆已經飛快地閉門了!
整條街上就剩他們三個人!
他們倆在慌亂中對視了一眼,一致地選擇了兩棟建築之間的小夾巷,你爭我趕手腳並用地擠進去!
巷子太窄,兩個人又手忙腳亂,根本顧不上什麼酒友情誼,推著對方的臉就往裡鑽。好不容易等他們都卡進了夾縫裡,屏住呼吸躲起來,祈禱衝突快點過去以及費隆的保鏢趕緊出現救人,外面的腳步聲就越來越近。
步伐沉重,像是持械,並且伴隨著車輪碾過路面的聲音。
各種口音混雜的語言響起來,他們倆摳著牆磚一動不敢動,凝神細聽了半天,等聽明白大意之後,他們更絕望了。
本來還指望著費隆這個武器供應商的身份在,就算人家火拚,實在不行也可以亮出身份談談生意然後跑路。
可現在呢?他們聽明白了,最近混進華城的那個團伙根本來路大得很,人家自己有供應源!
那特么大卡車就是運東西過來的!
現在費隆反倒成了一個槍靶子!
張燕泥猙獰地回頭看了他一眼,生平第一次這麼有勇氣仇視他。
費隆也瞪回去。
他還有下屬,有保鏢,發現這附近起衝突了肯定會想辦法來找人,他的保鏢都是雇傭兵,來了那不是輕輕鬆——
外面的議論聲又響起來,說這個夾道里要不要檢查一下。
他們倆徹底傻了。
這就找過來了?那還干屁啊?
還等保鏢過來找人,保鏢來了是收屍吧!
張燕泥心底痛極了,他的腦子徹底清醒了,悔不當初,好好的為什麼要來華城,怎麼就偏偏要和這些人交往,當初為什麼要做設計師——
就當他追悔到自己的小學的時候,忽然間想起來,尤小姐呢?
她剛剛還在外面,他們倆只顧著自己跑進來,沒誰說管她一下。
張燕泥剛為此驚懼了一下,不敢想象她的現狀,忽然間耳邊又迴響起了一道聲音。
「半分鐘。」
「一點時機。」
……
「轟——!」
張燕泥低頭,看向和自己一樣手腳並用卡在牆縫中的費隆。
很顯然,對方的表情表示他也回憶起了同樣的事。
兩人驚恐地對視著。
她,她是什麼意思?她知道今天會發生火拚?那她在哪裡?
忽然間,遠處又是一道巨響。
外面的腳步聲一停,很快密密麻麻地往聲音的方向跑去,這條街上短暫地曠靜下來。
一動不敢動的兩個人劫後餘生般鬆了口氣,正要換個姿勢,房頂上又傳來聲響,釘一聲后,有人蜘蛛一般夾在兩面牆壁之間滑了下來。
我艹!
他們倆一個猝不及防,手滑摔落下去。
等四仰八翻之後,他們終於看清了蜘蛛人是誰——
就是剛剛預言過的女模特。
費隆和張燕泥徹徹底底驚恐地瞪大眼!
她個子雖高但纖細,在狹窄的巷道里還能橫著。從夾牆上下來后,她屈膝蹲在地面緩衝,皮靴的亮面皺起。這麼不適合動彈的衣著,她飛檐走壁還行動自如。
尤逸思面色還是冷淡的,她把壓在費隆身上的張燕泥一把拎起來,然後對地上的費隆說:「走。」
張燕泥看傻了,這什麼情況,繆斯回來了?還是飛檐走壁回來的?
她這是打算帶費隆走?
這,這怎麼沒他的份呢?
費隆被她掐著后衣領爬起來,姿勢艱難地看著她,驚恐道:「你幹什麼?」
「對你自己的命放心點,你值錢。」尤逸思說,「我就差那一筆,你能活著回去。」
費隆直接愣了。
眼看著尤逸思打算抓著懵逼的費隆跑了,張燕泥這才趕緊帶著淚叫道:「尤小姐!尤小姐!還有我啊!你是我的繆斯啊!」
尤逸思拎著費隆的衣領側頭看了一眼。
張燕泥腿都軟了,此刻他無人可托,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一個模特、一個經紀人身上,放在以前他自己聽了都離譜,但此刻他就是如此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懇求道:「求你帶我走吧!尤小姐!尤小姐!」
尤小姐停下來,幾乎沒帶任何人情味的餘光落在他身上,像在審視。
張燕泥不知道打動她的那個關口在哪裡,只能眼淚花子亂竄,抖著雙手看她。
吸食那玩意兒慢性自殺和直面死亡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他直到此刻才發現自己的求生慾望如此強烈,以至於對吸食毒品這件事第一次產生了痛悔和憎恨。
曉月殘光里,巷口的人就著風聲和浪聲,冷酷而審視。
張燕泥顫抖的雙手慢慢抱住頭,忽然間,卻看見她轉過頭來。
她支膝蹲下身,問:「你能為繆斯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