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第十卷九十六章:噩耗
「如果我是周自得,我也一定會這麼做的。」沉默許久的盛於燼如是說道,眾人一驚,紛紛向他看來,柳伶薇不由得問道:
「你知道了周自得傳假消息的動機?」
「不錯。」
「他的動機是什麼?」
「掩飾。」
「掩飾?」
「周自得在掩飾他犯下的重罪。」盛於燼輕輕點頭,但語氣篤定。
「什麼?」眾人齊聲驚呼:
「周自得的罪?這是怎麼回事?」
「這要從九月十九,也就是我和你們同時被抓的那起。」盛於燼微微皺眉,隨後道:
「當時,在碼頭地板下,小蘭看見了我,大呼出聲,最終暴露行蹤,江岳幫立刻將你們抓了起來,獨龍哥正欲離開,卻被周自得攔下,周自得用定秦神弩威脅他就範,獨龍哥不得不交出一人,當時,周自得選的是勁威和小蘭,你們沒覺得這很奇怪么?」
王、蘭二人被捕時,在場眾人只有盛於燼在場,且當時已陷入了昏迷,因此直到今日,大家才知道了當時的實情,聽盛於燼這麼一問,李光昴立刻反應了過來:
「周自得若想抓捕江少俠,應該選盛少俠才是,盛少俠會武功,還與江少俠聯繫密切,若是為了江少俠的線索,無論從哪個角度,都不該選則不會武功的王大廚和年幼無知的小蘭。」
眾人一聽,頓時紛紛點頭,當事人王勁威更是忍不住問道:
「對啊,這、這可奇怪得很吶,他明明該選盛少俠
的。」
柳伶薇問道:
「難道他不想抓江笑書了?」
「當然不是,」盛於燼搖頭道:
「為了懲戒江笑書,他甚至連死諫這種手段都用上了,怎麼會輕易放過我這個關鍵線索人物?」
「那是為什麼?」
「他一開始就像搶我,可勁威小蘭的出現,讓他改變了主意。」
王勁威問道:
「我、我們?」
盛於燼叮囑王勁威,一字一頓的道:
「從那時候開始,他就已經打定主意要放你們走了。」
「什麼!」王勁威一驚:
「這、這怎麼可能?」
「當然有這種可能,」盛於燼眼神在自己身上一掃,眾人順著他目光看去,望著那厚厚的繃帶紗布與猙獰的傷口,頓時心中一緊,。盛於燼續道:
「如果那天他帶走了我,現在你們就會變成這幅模樣,甚至還要更慘烈,不……你們應該會死。」
眾人深知他所言非虛,對視一眼,同時點了點頭。
「把骨頭最硬的盛於燼丟給江岳幫,江岳幫從盛於燼口中拷打出情報后,自然會立刻出擊,到了那時,周自得只需跟在江岳幫後面,便能順利抓到江笑書,這是其一;把王勁威和小蘭帶回府衙,先暗中放走,再借個由頭說他們被人劫擄而去,他的目的就達成了。」
眾人聽他說的頭頭是道,倒也信了幾分,可這其中卻有一條極關鍵的問題,柳伶薇立刻便想到了:
「照你這麼說,昨天我們去武陵碼頭劫你出來,周自得
就借著由頭,把勁威和小蘭的消失丟在我們頭上……這個推斷倒是有理,可是你怎麼解釋——往日並無交情,為什麼周自得要放走勁威和小蘭這兩個關鍵線索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就在勁威和小蘭身上,」盛於燼望向王、蘭二人:
「你們出逃的第一天,是受了催眠,這一點幾乎可以確定,對么?」
王、蘭二人點點頭,李光昴也道:
「除了催眠,我幾乎想不出別的……啊!」
李光昴突然一聲驚呼,然後一拍大腿:
「我明白了,盛少俠剛剛問我的話……」
盛於燼望著他:
「看來你的確明白了。」
柳伶薇一呆,隨後突然一拍手:
「原來如此。」
王勁威聽得一頭霧水,趕緊問道:
「你們明白什麼了?」
柳伶薇道:
「勁威,你想一想,剛剛說到催眠的時候,盛於燼問大師兄什麼話?」
王勁威想了想:
「盛公子是問:被催眠后,真的能乖乖說出內心的話么?哦!我明白了——周知府用某種法子催眠我和小蘭后,先是套問了我們江公子的下落,見我們確實不知道,這才催眠我們離開府衙,最終沒頭沒腦的到了城外,是么?」
「不全對,」盛於燼道:
「為什麼他一直在陪小蘭玩耍,就是為了讓小蘭不害怕、不抗拒他;而你之所以會被催眠,是因為催眠你的人不是周自得,而是你對之毫無防備心的小蘭。」
「小蘭?」王勁威一驚:
「
小蘭哪裡學會的催眠術?」
「笨,」柳伶薇接過話茬:
「小蘭當然不會,可被催眠后的小蘭,在他的引導下會催眠,又是件什麼稀奇的事?」
「原來如此,」王勁威終於明白了其中緣由,隨後忍不住后怕:
「這催眠術真是恐怖,若我被催眠后,在被人的指示下傷害身邊的人,豈不就糟糕了?」
李光昴搖搖頭:
「王大廚多慮了,催眠只是一種醫家的療法,他只能引導你內心的意識,並不能完全左右你的行為,若他引導你做你不願意的事情,你的意識就會自然產生抗拒,催眠會立刻中止。你說的那種將人操控得如同行屍走肉,六親不認的邪功,只存在於傳說之中,存不存在都不好說,即便存在,也與催眠截然不同。」
「呼……原來如此,那就好了,」王勁威心有餘悸的拍拍胸口,隨後問盛於燼道:
「嘶……盛公子,從周自得的種種表現,他的確有放走我和小蘭的想法及行為。可是他為什麼會這麼想這麼做呢?」
盛於燼沉默片刻,隨後朝小蘭揚揚下巴:
「小蘭能回答這個問題。」
眾人紛紛轉頭看向小蘭,幾人說的話,小丫頭聽得一知半解,早覺得無趣,此時正拿著一塊石頭,在地上划來划去,王勁威湊過去,輕聲道:
「小蘭,你這是在做什麼?」
「畫畫呀。」
「畫什麼?」
「唔,畫小人兒——王大哥你看,這個是姊姊,這兩
個是爹娘,然後是周伯伯,周伯伯旁邊是你,最邊上那個最丑的,就是江笑書啦,嘻嘻。哦,我還要把柳姊姊也加上去……」
說罷,小蘭又拿起石頭,在地上劃出個女子的輪廓,雖然簡陋,但體態、輪廓、氣質竟是十分傳神,柳伶薇湊過去一看,忍不住誇讚道:
「哇,小蘭真棒。」
「嘻嘻。」小蘭抬頭一笑,隨後在那些小人兒上添添補補起來。
「你們明白了?」盛於燼問道。
柳伶薇低聲道:
「孩子天真無邪,誰真心對她好,她內心便能感受得到……」
「不對,柳姊姊,」小蘭仰起臉,認真的道:
「江笑書是個大壞蛋,他一點兒都不好。」
「誰說不是呢,我們大家都最討厭他了。」柳伶薇笑道,小蘭這才罷休,低下頭繼續作畫,柳伶薇輕輕揉揉她的腦袋,隨後對眾人道:
「在家人之後,小蘭第一個畫的就是周自得知府,由此可見,周自得對她應當是十分愛惜。」
盛於燼點點頭:
「周自得無親無故,孤家寡人,已將小蘭當做自己親生女兒一樣看待。」
王勁威想起周自得看小蘭時的眼神,立刻點頭:
「不錯,周知府無論任何時候,望著小蘭的目光,都充滿了慈愛,就像,就像我娘親看我的時候……當成女兒這種說法,多半不假。」
柳伶薇突然想起一事:
「可即便這樣,周自得只需要將小蘭保護好就是了,為什麼還要放王勁威
呢?」
王勁威這次終於第一個反應了過來,立刻道:
「因為小蘭絕不能留在他的身邊——其一,他這時正在死諫江公子,結果未定,他自顧不暇;其二,他先前之所以能一直與江岳幫針鋒相對,很大一個原因,就是他無親無故,沒有牽挂,也就沒有了弱點,若是留著小蘭,小蘭便會成為他的軟肋,到了那時,非但他自己束手束腳,小蘭也會陷入危險之中。」
盛於燼續道:
「所以,你沾了小蘭的光,周自得希望你能帶著小蘭遠走高飛,逃離是非之地,他對外宣稱你們倆仍關押在府衙,直到前天,柳伶薇他們來劫我,他才順水推舟,把你們二人的失蹤推在了他人身上,這一舉措,為你們爭取了八天的時間,整整八天,已足夠你們逃出湘州。」
李光昴聽到這兒,忍不住嘆道:
「真是個深謀遠慮的計劃。」
王勁威卻一呆:
「可這樣的話,私放線索人物,還掩蓋真相、歪曲事實。周知府這麼做,豈不是觸犯了律法?」
「所以我說,他在掩飾他犯下的重罪,」盛於燼說罷,隨後沖柳伶薇道:
「哪句更合適——自古忠義難兩全?還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兩句都合適,」柳伶薇輕聲道:
「我一直當這位周知府是個鐵面無私,不講人情之人,可他為了保護小蘭這個與他非親非故的孩子,卻願意做這些事,看來我先前卻是將他瞧得輕了
。」
王勁威也不由得道:
「周知府雖然冤枉了江公子,可他本人,卻實在令人敬佩。」
「江笑書,江笑書……」盛於燼聞言,不由得喃喃道:
「救我的不是他,救你們的也不是他……也就是說,從九月十六,也就是他被囚車押上京城那天開始,我們在座所有人,都沒有見過他,他究竟怎麼了?」
李光昴問道:
「誰是最後一個見到江少俠的人?」
柳伶薇搖搖頭:
「我和你一起去贛州,芷江離別後就沒見他了。」
盛於燼道:
「就是九月十六,囚車上京的那天。」
王勁威不假思索的道:
「我也是九月十……誒?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一件小事,但很蹊蹺。」
「說。」盛於燼立刻道。
王勁威問道:
「盛公子、李大俠,我問你們,兩層樓那麼高的地方,人摔下來,在即將落地時,速度有多快?」
李光昴想了想,隨後噌一聲,長劍出鞘朝空一刺,只聽得破風之聲響起,劍勢奇快,隨後他道:
「大概是這個速度。」
王勁威不由得道:
「劍輕人重,速度能完全模擬么?」
「不影響,」李光昴搖搖頭:
「無論斤兩差多少,只要是實心的,從同高處落下,落地時速度都大同小異,差別極小。」
「那就好,」王勁威點點頭,隨後追問:
「這個速度,平平摔落在地,會不會受傷?」
「當然會,」盛於燼和李光昴異口同聲道,盛於燼補充道:
「如果
是我,肋骨會受損。你不會武功,只怕肋骨會直接折斷,甚至重傷死亡。」
「這可就奇怪了,我一點兒受傷的感覺都沒有。」王勁威隨後便說了他在武陵客棧不慎失足墜落,落地后卻毫髮無傷的事:
「……我以為要被摔死了,趕緊閉上眼,可誰知撲的一聲落地,竟半點都不痛,這時院外一聲巨響,又傳來打鬥聲,我便背著小蘭一路狂奔,最終躲到了武陵碼頭的地板下。」
盛於燼和李光昴對視一眼,隨後異口同聲道:
「有人接住了你。」
「是誰?」王勁威趕緊追問。
盛於燼搖頭:
「我當時在和三刀吏纏鬥,不是我。」
柳伶薇靈光一閃,立刻道:
「啊,勁威剛剛說院外大樹倒下,然後傳來打鬥聲,如果樹上有個人,先用軟鞭和繩索救下勁威,然後樹被砍倒,和人動上了手,就全都說得通了。」
李光昴問道:
「那個人為什麼會在樹上?」
盛於燼沉聲道:
「我和三刀吏動手的地方,是三樓天字一號房。」
準備幫盛於燼、救王勁威、軟鞭……這些信息加在一處,眾人又哪裡猜不到那人的身份?
柳伶薇問道:
「砍倒樹攻擊他的人是誰?」
「那十多個撤離的紫帶、黑帶高手,當時吳公子說撤走人是為了表明誠意,可實際卻是去對付江笑書,我放鬆警惕,卻遭到了三刀吏的襲擊……好個奸賊。」盛於燼靜靜回想往事,雖然語氣平靜,卻
仍有恨恨之意。
柳伶薇掩住嘴:
「江笑書被他們抓住了?」
「不是這群人。」又是盛於燼和李光昴異口同聲,二人對視一眼,李光昴做個請的手勢:
「盛少俠先說。」
盛於燼轉頭看向柳伶薇:
「還記得我們猜的那個『神秘人』么?」
在盛於燼三刀吏血戰後坐收漁翁之利的人,襲擊了吳公子的人,兩天之後將盛於燼丟給獨龍哥的人。此人被盛柳二人稱之為「神秘人」,柳伶薇自然知道,隨後道:
「我知道這個人,武功高強,雖然同為我們的敵人,卻並不是江岳幫的盟友,甚至還利用了江岳幫,將我們耍得團團轉的『神秘人』……你是說,是他抓住了江笑書?」
盛於燼搖搖頭:
「紫帶、黑帶殺手絕對發現不了江笑書的蹤跡,一定是受了這個人的指點。至於他有沒有抓到江笑書,我卻不知道了……你師兄似乎也有發現,我們聽他說吧。」
眾人望向李光昴,卻見李光昴神色古怪,眼神直勾勾的十分可怕,柳伶薇一扯他衣袖:
「大師兄,你剛剛要說什麼?」
李光昴緩緩扯回衣袖,沉聲道:
「紫帶、黑帶殺手的本事,不足以抓住江少俠,這一點我與盛少俠的想法相同,但我有另一點要補充。」
「哪一點?」
「我已知道了這個神秘人的身份。」
柳伶薇一驚,連忙追問:
「是誰?」
「絕煞妖女,覃梔芊。」
「覃梔芊?那個龍門第二……
啊!」柳伶薇說到一半,突然驚呼起來,捂住嘴巴,滿臉駭然:
「覃梔芊!枯骨殿的覃梔芊?」
李光昴點頭道:
「就是她,先前我夜探府衙,與她偶遇,我身上的傷,就是拜她所賜。」
柳伶薇看一眼盛於燼,隨後滿臉痛苦的轉過來:
「那幾顆蝕骨喪魂釘……也是覃梔芊的是么?」
李光昴默默點頭:
「正是。我重金向千風購買了情報,情報顯示——三刀吏在枯骨殿的品秩,沒有資格使用蝕骨喪魂釘。」
柳伶薇喃喃道:
「覃梔芊,她那時也在武陵客棧,先指揮自帶黑帶高手去包圍江笑書,然後趁著三刀吏和盛於燼兩敗俱傷時,出手殺死了三刀吏,抓住盛於燼,隨後她出擊,去追殺江笑書……是么?」
「不錯,她身上有傷,我因此沒受重創。她的傷,應該是三刀吏和江少俠造成的……這樣一來,就全對上了。」李光昴沉重的點點頭。
聽聞此言,柳伶薇眼中瞬間失去了光彩,淚水奪眶而出,痛苦的掩住了臉。地上的盛於燼,緊閉雙唇,咬肌突起,臉色鐵青,氣憤至極。唯有王勁威還自懵懂:
「那江公子和小魚姑娘,他倆逃過……」
說到一半,他立刻住口了,臉色變得極其的可怕——江笑書和小魚若是逃掉了,覃梔芊豈能返回武陵郡呢?
江笑書死了,這個消息如同一記重鎚,瞬間擊潰了眾人的內心,碎得七零八落,再也拼湊不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