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長安鏢局 (1)
()燕飛雲緩緩走出客棧,任由清風掃過眉端。
大街上,最後一點燈光悄然熄滅。
忙碌了一整天的人們,懷著對明天的美好期望,紛紛進入了夢鄉。
那些易於充滿幻想的風流士子,最愛抱膝吟詩、把酒賞月,這時大概也抵擋不住睡魔的侵襲,扶著殘醉,到另一個世界繼續笑傲風月去了。
秋蟲唧唧,空氣中流動著一絲和諧的寧靜。
長長身影,偏偏給寧靜中增添了幾許落寞。
終於,他停下了腳步,目光逐漸變得迷茫。
天際,明月。
月光,像水一般清澈,像水一般溫柔,蕩漾在衣襟之上。
中秋的夜晚,最容易勾起世人情懷的夜晚,尤其對於天涯浪子來說,更有一種說不出的凄涼、孤寂。
悲歡離合,生死福禍,原本只是人海中微不足道的一絲漣漪而已,這時卻凝聚成洶湧的chao浪,不斷衝擊著他的心靈。
二十多年的往事,像閃電般湧上心頭。
他輕輕一聲長嘆,吐出了心中的煩悶。
他居然體會出閑愁的滋味,真是從來沒有的現象。
唯一令人感到欣慰的,就是最近兩個月的進步吧!
自從棄文從武以來,他的身體第一次有了這麼舒坦的感覺,這就意味著,自身的功力又上進了一層。
「明月誰相伴,飛花我獨憐;
他鄉曾幾處,今夕又何年?」
中秋明月,一直深受文人墨客鍾愛,千百年來,所遺留的名篇巨作不可勝數;可是要在記憶中搜尋出符合此時心境的作品,絕對不是容易的事情。
恰恰相反,幾個知己把酒高座的時候,所談論的歪詩、趣聞往往深深印入腦海,經久而不能忘懷。那不僅是一些簡單的語言符號,更重要的是融入了友人的音容笑貌。
因此,在這個孤寂的夜晚,燕飛雲想到的不是千古名篇,而是一個無聊文人、好友孫不通的「大作」。
低吟聲中,腦海中的形象更加生動起來。
不僅僅是孫不通,還有那些遠在江南的親友。
這一刻,他們是不是也在思念他?
「月華雖美,夜sè已深,你為什麼還不休息,有心事么?」
清脆的聲音,恰如銀鈴忽振,悅耳動聽。
燕飛雲的心弦急地跳動了一下,由鬆弛迷亂進入戒備的狀態。
他深深知道,自己所修習的心法屬於最上乘的內功之一,雖然難以測知自己究竟練到了什麼地步,但是根據以往的經驗,絕沒有人能夠侵入數丈距離之內而不被察覺。
一定是自己心有所思,注意力不夠集中,給予對方可乘之機,以致對方到了身後,還沒有聽出聲息。
他暗暗決定,以後要更加謹慎一些才好。
他有意緩緩回頭望去。
一位白衣少女站立在不遠的地方,笑眯眯地望著他。
清秀的臉龐,輪廓柔和而富有美感,細嫩柔滑的肌膚,恰如美玉一般溫潤,散出輕朦的光輝。
烏黑亮麗的長。
彎眉如畫,又細又長。
一雙澄澈深邃的眼睛,比秋水更加明澈。
挺直秀氣的鼻樑。
小巧溫潤的紅唇微微翹起,露出排玉般的皓齒。
還有一副甜甜的笑容。
燕飛雲注視著可愛的少女。
目光中沒有一點情sè的意味。
他彷彿在鑒賞一件古玩一般,觀察地非常仔細。
真是天不作美!
這個少女的五官非常jīng致,為什麼組合在一起的時候,有一點彆扭的味道呢?這一點點彆扭,嚴重破壞了應有的美感,讓她從絕sè美女下降到普通美女的級別。
他努力地尋找問題的答案,以至於忘記了揣摩少女的來意。
甜甜的笑容在凝結!
這一現促使燕飛雲清醒過來。
無論在什麼年代,長時間地盯著一位少女,尤其是一位美麗的少女,絕對是不禮貌的,絕對是惹人討厭的。
他順口說道:「我和姑娘並不相識,有回答的必要麼?」
這算什麼話?
——大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意味,就連他自己都覺得十分生硬,不由地暗中「呸」了自己一聲。
白衣少女輕輕地皺了皺眉頭。
這個壞傢伙!
明明早已察覺了她的形蹤,偏偏又緩緩回頭,想要裝出一副不會武功的樣子;而且出言不遜,真是可惡。
她隨即做出一副惡狠狠的神情,說道:「我姓沈,叫做沈明月。」
燕飛雲的臉上,升起一陣熱燙。
無心低吟幾句歪詩的時候,不過心生感慨而已,偏巧遇到這位沈明月姑娘,就無端增添了調笑的意思。
世上之事,竟有如此巧合?
奇怪的是,他居然有些惱怨身在遠方的孫不通,而不是眼前這位沈姑娘。
沈明月瞧著燕飛雲的尷尬模樣,暗暗好笑。
她假意抬頭遠望,以便於隱藏內心的得意。
天際。
幾縷浮雲輕輕掠過,若有若無。
月光傾灑在浮雲上,透出一片空朦的景象。
良辰美景!
沈明月在心理上佔了上風,並不急於就此罷手,她要徹底擊敗這個可惡的傢伙。
於是,她悠悠然說道:「莫問誰人伴明月,風吹明月倚飛雲。」
燕飛雲覺得頭更大了。
只盼老天有眼,讓這位沈姑娘趕快離開,不要繼續說下去。
可惜的是,如果老天有眼,那麼老天一定也需要休憩片刻。
沈明月忽然收回目光,盯著燕飛雲。
她以一種征服者的姿態大聲說道:「喂,你叫什麼名字?」
願望落空了!
燕飛雲心中一沉,吞吞吐吐地說道:「我……我……」
沈明月故意斜了他一眼,神情中明顯帶出不屑一顧的味道。
「哦,我明白了,你一定是做過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否則,怎麼連名字都不敢說出來?」
這句話說的多麼兇狠!
任何人都知道這是激將法,可是除了那種無賴之徒,誰也不願自認壞人,甚至就連十惡不赦的惡人也不會認為自己是壞人,往往就會憤怒而痛快地落入陷阱之中。
於是,燕飛雲只好硬著頭皮,嚅嚅說道:「我……叫……燕……飛……雲。」
聲音低的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容易聽到。
沈明月居然聽到了,而且應該聽的很清楚。
因為她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美玉般的臉頰上浮現出淡淡的紅暈。
燕飛雲報出姓名以後,反而覺得輕鬆了很多,恢復了原有的心境,在心理上又和沈明月站在同一線上。
他甚至能感覺到,沈明月臉紅的時候更美麗一些。
世人的心理,就是這樣。
遇到某些特殊情況的時候,往往陷入尷尬的境地;事情過後,心中就會變得坦然,覺得那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問題。
沈明月也很快恢復了心境。
畢竟,她不是一個小心眼的人。
不過是讓命運捉弄了一下而已。
命運最神奇的地方就在於無法預測。
或許,她不應該抬頭望月,掩飾心中的得意,那麼她就不會看到那幾縷浮雲,就不會吟出那兩句話,就不會讓兩個人都覺得尷尬。
可是,如果有「或許」的話,或許燕飛雲早先根本不會想到吟詩,或許他會想起另外一詩篇,又或許兩個人根本無法在此時此地相遇。
時間和空間的奇妙變化,使得他們彼此相逢,又使他們從陌生人開始轉變為相識。
這就是命運!
冥冥中註定如此,誰可預料?
沈明月淺淺地微笑一下,將剛才的一切拋諸腦後。
「今晚的月sè真美!哎,讓我想起了小時候和姐妹們一起看月亮的時光。你在想什麼,是不是想起來了哪位美麗的姑娘?」
「不,我正在想怎樣謀求一份職業,把生活安定下來。」燕飛雲淡淡說道。
沈明月幾乎不敢相信,這個壞傢伙的語氣這麼自然!
她一向認為自己不算難看。
在這個美好的夜晚,面對不算難看的自己,居然有人說出這麼現實的話語。
這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情!
她甚至想要懷疑一下,這傢伙是不是腦筋有問題?
恰恰相反,燕飛雲的頭腦非常正常,正常到已經揣測出沈明月的想法,因此他簡單地挑一下眉毛,算是應對她的懷疑。
他不認為自己的話語有什麼不妥。
假如換作別人,在目前的環境下,大多不願意明示生活已經陷入窘境之中,似乎那是令人羞恥的事情。
他不在意。
他的想法就是如此,沒必要為這些身外之事,編造一套謊言。
沈明月沉思了一下,說道:「我忽然想到一個笑話,決定說給你聽聽。」
她根本不允許燕飛雲不聽,飛快地說道:「我聽到一位名人評價一位美男子,說這位美男子怒吼的時候,樣子特別猙獰。」
「這算什麼笑話呢?」燕飛雲不禁有些猶豫。
「這句話嘛,本身不可笑。可笑的是,我從來沒見過誰會瀟洒漂亮地怒吼。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你仔細想想。我要走了,下次遇到你的時候,你必須說出可笑的原因。」
沈明月招了招手,轉身而去。
她臨走的時候,臉上帶著笑容,似乎真有可笑的原因。
她笑得很美麗,燕飛雲已經是第二次見到她的笑容。他現她笑的時候特別漂亮,幾乎可以算是絕sè。
他很驚訝自己會有這種想法,隨即修正自己的思路,最好不要隨意評論一個少女,尤其是她的容貌,雖然說他們已經開始認識了。
到底有什麼原因讓那件事顯得好笑?
他想出好幾個理由,都覺得很牽強。
終於,他苦笑了一下。
可笑的不是那個笑話,而是他自己,非要給一件不可笑的事情找一個可笑的理由。
原來她把他當成了傻瓜。
腦海中,沈明月的音容笑貌慢慢模糊,泛起了另外一個皎好的身影。
那身影逐漸地幻化成一雙溫柔的眼波,通透明亮中夾雜著一絲笑意,彷彿可以穿透人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