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千里迢迢 (07)
畫翎醒得很早,她側過臉去,發現柳輕塵正在望著她。
「輕塵哥哥,你沒休息么?」
柳輕塵笑道:「休息了,不過我們練武之人警覺性很強。你一醒來,我就醒了。」
畫翎含羞說道:「你不笑話我吧?咱們晚間說什麼來著,我說著說著就睡著了。」
柳輕塵說道:「你在問我,會不會帶你去見葉伯伯?我說,幫葉大哥找到親人,咱們就一起回去見我的恩師。」
畫翎嗯了一聲,然後望著窗外灰濛濛的景象,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咱們該出發了么?」
柳輕塵說道:「不知道,兩位老人家還沒醒,時間應該還早。等他們起身後,咱們就出發。」
話剛說完,他就聽到了主人屋中的動靜。
那是老頭兒在說話:「老太婆,你再睡會兒。我去燒水做飯,一會小兩口就醒來了。」
然後老太婆在說話:「我也起來,你不要累著,地里還有活呢。」
柳輕塵悄悄告訴畫翎該起床了,兩個人一邊忙碌,柳輕塵又把晚間聽到的對話講給畫翎聽。
畫翎笑道:「這樣的話,我也喜歡聽。」
柳輕塵說道:「沒有人比你更溫柔漂亮,我只喜歡你一人。」
畫翎幽幽說道:「還好吧,比我漂亮的人很多,左姐姐啦,沈姐姐等等。不過,情人眼裡出西施,我在輕塵哥哥眼中是最漂亮的。」
究竟誰更漂亮?
柳輕塵不想爭辯這個,他們應該去幫老人家幹活了!
早飯過後,老兩口將熱水灌進了水袋中,又塞給小兩口幾個大餅,叮囑二人按時吃飯休息。
柳輕塵謝過老人的好意,跳上馬車,說道:「老人家,我在桌上留了點錢,你們注意收好。」
說完,揚起長鞭,催動馬車。
半日路程,趕到玉泉院前。
柳輕塵扶著畫翎下車,徑直走到守門道士身前,說道:「在下江南柳輕塵,特來拜會郝院主。」
那道士一點都不驚訝,說道:「兩位,請隨我前往大殿。」
柳輕塵反而驚訝,問道:「道長不需要先通稟一聲么?」
那道士稽首說道:「院主說今日未時必有貴客來訪,小道正在專心等候,因而不必通報。」
玉泉院院主郝萬通年近六旬,鬚眉依然黑亮,如同墨染一般,更兼氣度從容,頗有幾分仙氣。他客氣地邀請兩位客人落座,命小道士奉上清茶。
茶香怡人,與別處大不相同。
彼此通報姓名,一邊品茶,一邊寒暄幾句。
柳輕塵想起門口之事,有心考校郝萬通的先知之能,問道:「道長既能測知我們二人來訪,當屬世外異人。不知能否測知我們的來意,我們能否達成心愿?」
郝萬通撫髯而笑,說道:「木遇水則榮,人贈柳而別離。柳公子自然事成,而貧道必然失去一位道友矣。」
柳為木,自東方來,又屬木;玉泉院在華山之北,即屬水;木遇水而榮,自當事成,解釋得極為明白。折柳贈別,亦是民俗,郝萬通自謂失去道友,自然是說柳輕塵為尋人而來,必能成功之意。
柳輕塵愕然,又問道:「道長能測知我所尋為何人么?」
畫翎笑眯眯說道:「柳大哥,院主的道號可不是白起的。所謂天機不可泄漏,不要為難人家了。」
郝萬通笑道:「無妨!無葉不成枝,陰陽不分立。柳公子所尋之人,必與葉有關,公子為陽,那人為陰,乃院中坤道之人也。」
柳輕塵啞口無言,不知郝萬通事前有所聽聞,還是真有鬼神不測之神機。
郝萬通回首,對那奉茶侍候的小道士說道:「青雲,請葉師叔來,有貴客相訪。」
小道士應聲而去。
畫翎不太放心,取出身上所藏畫像,說道:「請問院主,你所說的葉前輩是畫中之人么?」
郝萬通凝神望去,面上不禁露出激賞之情,連聲讚歎:「妙筆傳神,堪稱畫中聖手,不知出自哪一位名家的手筆?」
畫翎笑道:「葉孤靈葉大哥,聽說過么?」
郝萬通撫髯大笑:「原來是他!江南十大名俠,哪一個不是如雷貫耳?」
畫翎凝眉問道:「院主如此放浪形骸,不怕小道士們學去么?」
郝萬通笑道:「小姑娘,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一直想要重修院中真仙的塑像,可惜找不到合適的畫師描繪形象,既然知道葉大俠有這種本領,我當然要叨擾他咯,因而喜不自勝。」
畫翎笑眯眯說道:「葉大哥忙得很,不一定有時間給你作畫!」
郝萬通假意怒道:「葉師妹不是葉家人么?我們替葉家照顧她二十年,難道我們就不忙么?」
畫翎問道:「你知道她是葉家的人,為什麼不派人送她回江南?」
郝萬通說道:「二十年來,我只知道她姓葉,直到今天你說起葉大俠,我才知道她原來是江南葉家的長輩。」
畫翎轉動眼珠,問道:「她怎麼來到玉泉院的?她的女兒呢?」
郝萬通說道:「那一年,我隨恩師雲遊歸來,見一女子懷抱幼女,病倒路旁。恩師心懷善念,命我將她帶回院中。由於她病情嚴重,而院中皆是乾道,因而我們建議她把孩子送給白雲庵撫養。她不捨得孩子,堅持帶了一段時間,最後實在堅持不下去,才交給白雲庵。」
畫翎認真地聽著,又問道:「她自己為何不去白雲庵,而病情恢復之後,為什麼還不肯離開,反而出家?」
郝萬通說道:「她信奉道教,自然不願去佛門避難。恩師專門為她開闢一間小院落,供她養病、修道,不準旁人進入。她也不算真正出家,就是在獨自修行而已,空閑時也學點武功。至於她為何不肯離開,非貧道所能解釋,你還是親自問她吧。」
畫翎和柳輕塵互相對視一下,總算明白了大致經過。
畫翎暗暗想到,其實他也不能通曉天下萬事,他應該不知道,葉夫人冠以夫姓,原來並不姓葉!
過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小道士青雲恭恭敬敬領進一名道姑,那道姑臉上蒙著一層輕紗,遮住眼睛以下部位。
柳輕塵急忙站起,快走幾步,拜倒在道姑面前,說道:「嬸娘在上,小侄今日才知嬸娘下落,實在有愧!」
那道姑自然是葉夫人,年紀不過四十多歲。因得上一代院主垂憐,她便與郝萬通同一輩分,自取道號葉萬虛,其實始終沒有受領凈戒牒。
葉夫人雙眉輕鎖,顯然十分驚訝,說道:「請起,不知從何處論起?」
柳輕塵起身說道:「家師名諱,上葉下飛,小侄名叫柳輕塵。」
葉夫人這才目含笑意,說道:「輕塵賢侄,快快請坐。」
郝萬通嘆道:「大名鼎鼎的玉劍客,原來是葉老俠客的弟子,江南葉家果然名下無虛。」
一則他素來尊敬葉飛,一則江南名劍中,葉家傳人佔據兩個位置,確實了得。
如此一來,大家的情分不再局限於朋友之情,增添了師承方面的關係,更加顯得親切一些。
柳輕塵輕輕說道:「恩師一生心懷坦蕩,卻有兩件憾事,經久不能釋懷,無力救援族弟在先,無法尋找弟妹在後。請嬸娘原諒他老人家。」
葉夫人長嘆一聲,說道:「大伯太多心了,當時他重傷不愈,我們都知道的。無論夫君之死,或者我後來的遭遇,我都不敢有責怪之心。」
柳輕塵沉吟說道:「既然嬸娘無責怪之意,為何一直不肯回到江南?」
葉夫人說道:「我身有暗疾,無力長途奔波,在我修道一段時間之後,身體才逐漸復原。那時悲秋寄養在白雲庵中,沒有父母陪伴,我亦覺慚愧。由於感念庵中師太之情,我沒有去找悲秋,讓她無憂無慮地生活,勝過在我身邊。我留在這裡,偶爾還可見到悲秋的身影,也就斷絕了回江南的想法。」
柳輕塵聽她說得不清不楚,心中難免不快,縱然不回江南,也可以託人傳個消息。不過,自己面對長輩,無可指責。
畫翎察覺出柳輕塵的情緒不對,擔心他會出語無狀,開口問道:「葉姐姐的名字是出生后就起好的吧?」
葉夫人笑道:「當然,一個學富五車的大男人,給女兒起這樣一個名字,我還反對了很久呢。」
柳輕塵憤憤說道:「妙凡師太居然說是她給姐姐起的名字,真是令人生氣。」
他並不擅長作偽,早就流露出不高興的態度。恰好說到此事,郝萬通和葉夫人便以為他因為葉悲秋的名字一事而著惱,於是勸說幾句。
柳輕塵平復心情,勸說葉夫人隨他們回江南,葉夫人找了幾個借口,予以推託。柳輕塵無奈之下,望向郝萬通,目光中蘊含求助之意。
郝萬通並不說話,沉思片刻,抬頭望柳輕塵一眼,然後將目光聚集在畫翎身上。
柳輕塵得到暗示,急忙說道:「嬸娘,這其中又涉及到姐姐在內,二十年來,你以見到姐姐為最開心之事,可是她離開之後,再也沒見過母親。你想過她的感受么?若是尋常人家,她應該找到情投意合的男子,過著幸福生活。你忍心讓她一輩子生活在白雲庵么?」
郝萬通咳嗽一聲,說道:「師妹,輕塵所說不無道理,事關孩子一生的幸福。我看你就返回江南,在家中修道亦可。」
葉夫人回想起偷偷瞧看女兒的一幕幕情景,不由心中酸楚,默默答應了要求。
郝萬通親自將三人送出玉泉院門外,看著三人上車,終於忍不住說道:「師妹,那葉家侄兒精擅丹青,你們回江南之前,一定要來玉泉院一趟。」
葉夫人不明就裡,支吾答應。
畫翎笑道:「院主伯伯,你放心,我們一定讓葉大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