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2.第284章 大結局(三)
由於苗萬火在宮中伺疾,袁晏溪讓苗小五仔細查看了陸惜之的傷勢,確診無礙之後,他拗不過妻子,便還是讓她按照原來計劃,繼續向避暑山莊而去。
這再一啟程,就直接快馬疾馳到後半夜,快到目的地時,天空下起了淅瀝瀝的小雨,到了清晨雨勢逐漸增大,放眼向四周望去,原本的青山綠水此刻灰濛濛的一片,稀稀拉拉的綠樹吐蕊,春雨推動著季節的更替,一點點逐漸剝掉冬日的蕭瑟。
都說山中氣候難測,且山外山內處處不同,避暑山莊所在的大山雖未高聳入雲,可綿延數百里,起初還是乾旱少植被,越往東越青蔥,樹枝藤蔓遮天蔽日,只有人工修整過的官道醒目的蜿蜒盤旋在山間。騎馬故而行的快,可到陡峭處還是要下來牽馬而行,山中氣候多變,起初只是起霧,才一會兒工夫已經白茫茫一片,再一會兒,突然下起了傾盆大雨,讓大隊人馬措手不及。
陸惜之被冷雨打的一個激靈,方才發覺自己並不像身經百戰的軍人一般可以對大雨視若無睹,瞧著大顆的雨點砸過樹葉紛紛而落,一轉眼已被淋成落湯雞。
北雪忽然駐足,扭頭看了眼馬上的陸惜之,「夫人,再走半個時辰就到山莊了,這會雨太大,你不像我們糙得很,剛好這裡開闊,不如停軍,等雨停了再走不遲。」
陸惜之抬頭感受了一下雨勢,點點頭。下令原地紮營,袁晏溪指派跟來的一百多號人迅速開始分工:搭雨棚扯幕布,後勤的開始生火造飯。
一大早天還有點清冷,停下運動使得陸惜之感覺到了嗖嗖涼氣呼呼的往衣服里灌,加之淋了些雨,她不得不縮著手窩進了剛剛才趕到的唯一一架馬車裡,這也是袁晏溪強行要求的,否則不讓她出發,此刻,陸惜之真的很感謝他有先見之明。
不一會兒,北雪不知道從哪裡給她找來個暖爐,又在馬車四角生了小小的爐子,她就這麼坐著,便覺得溫暖一片。這般溫暖,讓她不自覺想起來以前在外面搞偵查的日子,可往事彷彿都隨著暖爐的青煙裊裊上升,再也尋不到。
「夫人,快將濕衣脫下,屬下拿去烘乾,免得著了涼,回去主子怪罪下來,我們可吃不了兜著走了。」北雪半開玩笑。
陸惜之點點頭,把外衣脫下,接過北雪遞來的薄毯,「北雪,這一路大家都辛苦了,就說我說的,已經到了這,便不急於這一時,也不怕那些人再動手腳。讓大傢伙都吃好,留下足夠的人站崗,其餘的全都休息,午時未時之間再跟我上山。」
北雪應了聲是,剛退出來,又被陸惜之抓住手臂。
「北雪,他們沒再跟來?」
「夫人放心吧,西風在我幾人之中,耳朵最靈,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監視。」
陸惜之這才放下心來,打算好好睡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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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祁天印在呂順的攙扶下,緩步踱到屋外。
五月的天氣春風怡人,園子里花色迷人眼,蜜蜂嗡嗡,涼風習習,卻在本該心曠神怡的時刻,承受著內心的煎熬。
「皇上,您也出來有一會兒了,回屋歇歇吧。」姜恆擔憂。
「朕若是再坐下去,這天下…怕是要變了。」
姜恆在心中又掂量了幾分,卻又話到嘴邊,咽了下去。
「他們都在逼朕退位啊。」
「陛下一生為大靳鞠躬盡瘁,更是將國家疆土往西又擴大了百里,百姓安居樂業生活富足,擁護愛戴與陛下,流民也在逐年減少。」姜恆小心措辭,「正是因為這樣,耗費了陛下身體之精力,老臣深知陛下心繫百姓,心繫江山社稷,可陛下當下必須為龍體著想一二了。」
是啊,他已經這個年歲了,權利固然美好,但是身體也很重要,前半生,他已為大靳積勞成疾,後半生,何不能休憩?就是這一刻,在太和帝心中微微動搖了。他是一個有為之君,當是心胸開闊,眼界開闊的君王。他得拿得起權利,也放得下權利,這樣才不至於沉溺在權利中,影響他為君在位時的日子。
退位的條件在心中塗塗抹抹,大抵還要再加一句,外戚不能太強,否則又是一個常家!這樣才不會在還是太子的時候,生出那麼多的野心。
這條件似乎很具體,已有所指,可是……
太和帝心裡一痛。
「烽火閣有消息來嗎?」
姜恆四下一望,呂順點了點頭,說明周圍很安全。
「烽火閣查到,當年蕭南笙將軍墜落崖底,常重虎接連輪番派了十幾波人馬去尋找他的屍首,然而那些人之所以都無功而返,是因為確實有人救了將軍。探子回報,他們在最近終於找到了當年親眼看到救人者的婦人。」
「她在哪?可有問到?」祁天印心下一急,不禁咳嗽了起來,氣息不穩。
呂順和姜恆趕緊上前,兩人將祁天印扶到軟椅上,又遞過安神茶。
「陛下莫急,老臣已經問過話了,她說當年確實看到有兩個人從崖底的山洞裡走出來。其中一人幾乎是拖扶著另一個,看起來是受了重傷,渾身是血,不知是死是活。她本想上前去幫忙,可是那段日子,常重虎派去的官兵正到處搜查,她生怕惹貨禍上身,所以悄悄離開了。」
「她可看清,只有兩個人?是男是女?蕭南笙是大靳的戰神,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那婦人可認準了?」
姜恆可惜的搖了搖頭,「兩人皆蒙著面,婦人根本看不清對方的長相和性別,只道受傷之人身材魁梧高大,扶著他的人看上去非常吃力,身材相對矮小很多。」
「是了,蕭南笙那樣強大厲害,一定沒那麼容易死。他既然沒死,一定有墨兒的消息!」祁天印激動的站起來,眼睛里迸射出希望的火苗,閃閃發亮。
「萬歲爺,萬歲爺,神醫說了,陛下現在的身子,可經不起大喜大悲,陛下快快喝下安神湯藥。」呂順著急的端著葯碗,追著懇求著祁天印。
姜恆生怕祁天印因為這大喜而摧動了心脈,便盡量穩定語氣,用低沉緩慢的嗓音說道:「皇上,您忘了,十年前,烽火閣在滄州找到的那具骸骨,正是蕭將軍啊。」
祁天印一愣,定在原地。
是了,是了…蕭南笙,已經死了,十年以上,這個結論還是當年那位名震天下的章羽,章仵作驗出來的結果。
想到這裡,心中剛剛升起的希望頓時化為灰燼,像是被人摔碎的茶壺,祁天印高大的身體頹然一松,整個人癱倒進軟椅里,滿面蒼白。
「神醫,神醫!快去叫神醫!」呂順嚇得大叫。
苗萬火罵罵咧咧的跑過來,他那樣子絲毫沒讓人覺得,在面對天下帝王時該有的緊張和畏懼成分。
「都讓開讓開,嘰嘰喳喳的吵死了。」
這些日子大家都習慣了這位古怪神醫的行事風格,沒人覺得他說這些話有什麼不妥,甚至連皇上都放任他。
眾人退開三步距離,讓苗萬火仔細為皇上把脈。
「這是急火攻心了,都不把老子說的話放在心上。」苗萬火火大的說。叫人拿來紙筆,快速寫下幾行字,扔給呂順:「快叫人去太醫院抓藥,然後按我說的去煎藥。」
「把陛下扶回去,卧床休息,不得在驚動半分。」
姜恆也跟著回到了御書房,今天皇上特意傳召他入宮,在沒有得到皇上的命令前,他萬萬不敢擅自離開。
果然…
一炷香后,在苗萬火火爆的罵聲中,姜恆被召進寢殿。
「陛下,小人是學醫的,是為了救人。陛下現在的身體並不適合會客,也不應該有大起大落的心態,否則於您的身體無半分好處,甚至…有可能…」苗萬火終是給了祁天印一份『薄面』。
「多謝神醫,朕知道了。」祁天印揮揮手,「呂順,請神醫先到偏殿休息。」
苗萬火搖搖頭,嘆了口氣跟呂順出去了。
「老師,你上前來。」
姜恆上前,順著祁天印的手勢,坐在床邊的凳子上。
「朕一直深信,墨兒沒死。」
「我的靖安是那麼的冰雪聰明,做事小心謹慎,當年,她冒死將墨兒送出宮,一定已經安排好了所有退路和墨兒將來的去處。她也一定不相信,蕭家那位頂天立地的戰神會輕易死去。」
「咳咳咳…」祁天印捂著嘴,壓抑的咳嗽。
姜恆起身倒了杯茶,小心的伺候著他喝下。
「蕭南笙失蹤后,唯一的虎符也隨之不見蹤影,朕期初懷疑是被常重虎藏了起來,待到他準備起兵謀反之時再將其拿出,以號令駐守邊關的當年那支蕭家軍。可是,從他多達數十次,甚至在接下來的十幾年裡仍不斷派人秘密往返于靖州和雲蒼山來看,他也沒有找到那枚虎符,連蕭南笙在崖底失蹤后的蹤跡,他也沒有查到。」
「這也給了朕無限的希望,朕的墨兒還活在世間。」祁天印看向窗外,好像透過空氣,看到了那張讓他魂牽夢縈了十幾年的美麗臉龐。
「烽火閣勢力遍布大靳各個角落,朕查不到,常重虎也查不到…」祁天印苦笑一聲:「這是墨兒在故意躲著朕啊,他恨朕,朕殺了他崇拜敬仰的舅舅,殺了他敬愛的母親…」嗚嗚嗚…
兩行清淚,夾雜著無限的悔恨,順著祁天印布滿皺紋的臉頰緩緩流下。
「朕多想,他…哪怕帶著恨意,出現在我面前,就算要殺了朕,朕也心甘情願,只求老天爺讓朕能見上一面墨兒。」
「皇上,保重龍體。」姜恆深吸口氣:「五皇子從小聰明機警,老臣也不信他死了。皇上更應該為了五皇子,好好的把身體養好啊。」
祁天印好似沒有聽到一般,接著剛才的話,繼續說著:「是啊,墨兒是多麼聰明的孩子,不僅聰明,還同他母親一樣,嫉惡如仇。猶記得,那時候,朕要處理一樁朝廷命官貪腐案,有個小官員利用職務之便貪腐,為其親謀取暴利,同族人在一方為非作歹。被查處后,朕罰了他九族,百官稱讚,百姓稱道…」祁天印想起那個畫面,嘴角牽起,笑著說:「過了沒多久,朕便跟皇兒們說起這件事,希望他們從小就樹立身為皇族宗人,心懷天下,治國有方的道理。沒曾想,唯有墨兒那孩子聽完后,問了朕一句:那貪腐得來的不義之財都去哪兒了?」
姜恆似乎也想起了往事,也跟著笑起來。
「朕告訴他,贓款自然是通通上繳國庫。」
「老師還記得他怎麼說嗎?」
姜恆點點頭:「五皇子說了一句:為何不將那些銀子和東西還給被他欺壓打殺的百姓?」
「哈哈,是啊。他確實提醒了朕,作為一國之君,最基本的當是以民為本,心繫百姓。」
「五皇子心繫天下蒼生,實乃我大靳之幸事啊。」
「可惜,朕卻親手將這孩子推了出去,朕…悔啊…」
姜恆低頭不語,當年那場陰謀算計來得突然,他與皇帝之間都沒料到常重虎竟然勾結了蕭家軍內部將領聯合陷害,讓他們沒有時間做出反應,而蕭南笙也是個剛烈硬漢,選擇了以死明志。
一聲唏噓…
「不瞞老師,朕…這心裡,除了幾個皇兒…倒是從一個外人身上,看到了些許當年那個孩子的影子。」
「皇上說的是袁家那個二小子。」姜恆一點便知。
「朕也聽說,這裡頭外頭的,因為朕的重用,傳言景明便是墨兒。」
看皇上越說越止不住,這種事情實在太過嚴肅重大,姜恆甚至覺得皇上不應該叫任何人來聽才對,現在自己算是知道了皇上心思的第一人。不過害怕是一回事,聽到姜恆耳朵里,祁天印這話差不多就是明白了目前並無哪一位皇子能得帝心,做得了太子,皇上對他們都不滿意。他想要在最後的日子裡,找到失散的那個兒子,真正想要將儲位傳給的是五皇子。
「皇上是想…」他猶豫著說出心中那個猜測。
「沒錯,朕這次要你把以前調查到的所有線索,再重頭到尾的重新整理一遍,包括鎮遠侯突然出現在靖州的原因,還有…景明的後背上,是否有月牙胎痕。」
「陛下,這些都是傳言…」
「老師,你認為連百姓都能看出來鼎鼎大名的袁府小侯爺長相竟然跟皇室有六七分相像,那些百官大臣,包括朕在內的宮裡人都看不出來嗎?」
「那是他們不敢說,可那心裡頭啊,都有懷疑。加上傳言愈演愈烈,皇后和常家的那點小心思就再也藏不住了。甚至都開始拉攏恆兒,還要殺了他的母妃韋茹夏。」
「這些跡象都說明,他們也對五皇子還活著這件事深信不疑,而且他們覺得五皇子就在附近,時時威脅著他們好不容易進行到現在的計劃,所以,朕這次要比他們先快一步。既然他們也肯定墨兒還活著,那朕就推他們一把,想當垂簾聽政的皇帝,常重虎就來試試吧。」
太和帝這人有個優點,那就是說干就干,想到了,就去執行,於是次日,還不等大家輪番催立儲,祁天印自己就跳出來了,說他要立儲。
「諸位愛卿擔心的不錯,一日不立太子,國本便易動搖……」他說了很多話,最後總結:「朕欲給皇兒們同等的機會,一段時日之後看各自的本事,就在…就在兩個月後,定下太子的人選!」
然後,他又唰唰唰給幾位在前朝的皇子安排了幾個任務,儼然是一副要開始考察的樣子了。
這事兒來的太突然,大臣們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常重虎表情凝重,跟著他擁立二皇子一派的臣子也有些懵。
所有人都在懷疑,陛下是真的要立太子了嗎,還是在放長線釣大魚,把餌拋出來,看誰是『孝子賢孫』、誰是『汲汲營營』之人,這任務,到底該怎麼完成,完成到什麼程度,完成到什麼樣子?
誰也不知道,只能摸著石頭過河。
唯有袁晏溪在朝堂上,聽著陛下的話,老神自在。
只在苗萬火來與他商討皇上的病情的時候,笑著跟他說了一句:「臭小子,你這是心有丘壑,便無須立於虛處,置於事外了?」
「我還不知道,你也是多話之人。」
苗萬火:「只是突然覺得,你這樣子頗有陛下之風。」
……
袁晏溪當然也問過自己,想要那個位置嗎?
從前不一定,而現在,那是肯定的,只要是有了追求的人,誰不想坐上那個位置?
從小,他就受到兄弟姐妹排擠,卻又時常被迫聽著眾人說,大哥如何如何,二哥三哥如何如何,所有人都尊貴,他出身也不差,卻兄弟不睦得緊。
他們每個人,都是祁天印的兒子,從身份上來說,是沒有區別的。
但後來的家族仇怨,令他不能如此外放,令他剋制自己,蟄伏起來,有了新的身份更是保持著平淡如水的姿態,看上去什麼都不想要,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直在等。
等待復仇,等待祁天印變老,等待親手把常家拉下馬,跪在他腳下的那天。
而這一天,不遠了。
立儲風雲逐漸捲起,各家皇子的唱台也搭了起來。
入官場做事不容易,二皇子和三皇子各種拉幫結派,四皇子做事還算踏實,但優柔寡斷;六皇子乾的事,天子還算滿意。
一大早,四位皇子在御書房彙報著對江北水災的看法和見解。
門外傳來呂順尖利的嗓音:「東廠陸輯事到。」
陸輯事?
祁玉恆第一個反應過來,陸惜之?
「快傳。」祁天印口氣中帶著驚喜。
陸惜之一身肉眼可見的風塵僕僕而來,頭也沒抬就跪了下去:
「啟稟皇上,微臣在成王被害的地方找到了這個東西。」說著,將手掌攤開,手心裡攢著的一物頓時出現在眾人眼前。
祁玉軻大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