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鳳陽
他仔細觀其像,看其運:眼型三角,大方耳,平實鼻;精與算計,為惡必毒;虎卧山崗,遇王必強,乘風雲勢。
看到這裡,李彌章心裡已經基本上確定了對方的身份。修身養性,敲鐘念佛,古鐘青燈。說時容易,做時難,可惜了,可惜了-----
當下收拾心情,可惜與否還要看他人所求為何?
畢竟每個人的夢都不一樣。
一行人走走停停,在熱鬧的開封城裡閑逛,吃那蒸包皮薄餡多,灌湯包下滿口留香,看那糖人順手捏來惟妙惟肖-------
望著街上人來人往,古色樸素濃重的情景,恍惚間李彌章感覺自己似是成為了其中的一部分,只是心裡上有些不適。
平凡的街道,平凡的百姓,在平常不過的販夫走卒,平凡至極的建築。日常中的討價還價,唇槍舌戰。
土坯房,石磚房,高矮不同。壓實的泥土地隨著風飛起一層塵土,古樸陳舊的街道上,唯一讓人感到城市繁華的便是周圍川流不息的人群。
當然,也會偶然出現石板路,不過不多。
他在這其中,像一隻另類的,自由且驕傲的飛鳥。漫不經心,遊戲人間只為一樂。
目標明確,行動力加滿。
直到大娘開嘴搭上了話,驕傲的飛鳥理所當然地變成了禿毛的公雞。
堂堂的可汗和一個賣火燒的大娘討價還價,爭論不休,急的臉紅脖子粗,唾沫星子漫天飛濺。
「你牌子上明明寫著兩文錢兩個燒餅,三文錢四個燒餅,四文錢六個燒餅。」
「那麼就是說兩文錢三個燒餅,現在我拿六文錢買九個燒餅有錯?」李彌章據理力爭。
大娘雙手叉腰,瞪著大眼珠子:「胡說八道,三文錢四個燒餅,六文錢就是八個燒餅,你小子別想騙我。」
兩人爭論了半天,誰也說服不了誰。
最終李彌章只能是機智地花了兩個四文錢,買了十二個燒餅。表面不樂意,心裡美滋滋,很高興最後贏的還是自己。
待到賣燒餅的大娘走了之後,海別疑惑地問道:「你買這麼多燒餅乾嘛?」
「欸,是啊!」李彌章瞪著眼睛,兩人面面相覷沉默了好一會兒。就搭了一會兒話的功夫,手裡多了十二個燒餅,少了八文錢------
這特娘的,簡直匪夷所思!
兩人轉頭望著那道漸行漸遠的肥碩身影,現在是那麼的高大快樂,齊聲道:「這位大娘好厲害的嘴。」
「我竟然一點都沒有發現。」海邊驚奇道。
李彌章自嘲一笑,拿出一個燒餅咬了一口:「味道不錯。笨蛋不知是笨蛋啊。」
身是仙人身,心是凡人心。
若問修道修在了何處?
只道是修法容易,唯心難修。
思及此處哂然一笑,啤酒配燒餅,再加幾粒花生米,鶴立雞群的飛鳥成了平凡的公雞。不是世俗將他拉下,而是他本就是在世俗之中。
這就是緣法,這就是紅塵,妙不可言,無跡可尋。
以前他總覺得神仙是縹緲洒脫,太上忘情,對慾望的控制是極強的。現在才發現,不見得啊。
不知為何,海別看著現在的李彌章,心裡覺得親近多了,那種一直說不清楚的距離感悄然消失。
一行人遊樂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不緊不慢地融入其中,成為了天地間眾生一粒。
找了家小酒館,裝修算不上多好,十分乾淨。
店裡掌柜的坐在櫃檯後面當賬房先生,身穿一身粗布麻衣,和兩個小二別無二致,只是肩膀上少了一條擦汗的白毛巾。
「幾位客官快請------」三個小二臉上掛著幾乎定型的和煦笑容,心裡十分高興今天竟然陸續來了不下十多位客人。
三個小二分工明確,一人負責一塊區,臉上始終掛著笑容,手腳麻利地端茶倒水。
李彌章問道:「都有什麼菜啊?」
小二眼力不差,看出這兩位客官是識字的人物,拿出菜單送上:「客官您請看。」
菜單上不光有菜名,還畫著圖片。若是不識字的食客,那小二就得自己指著圖片上的字報菜名。
李彌章點了些特色小菜,牛肉就別想了那是犯法的。雞鴨魚等野味還是有的,青菜種類豐富,像白菜,菠菜之類的很多。
至於上好的酒水那就更別想了,大明朝才穩定幾年時光,期間又北伐了兩次元人,糧食等物資緊缺酒一般人是喝不到的。
擅自釀酒販酒,是律法不允許的,而且賣酒的稅很高。
野果釀的酒水倒是可以,入口酸澀帶著淡淡的果味,繼而才會有辛辣感。
海別咂咂嘴發表感言:「有點像山西的老陳醋,還不如馬奶酒好喝。」
小二聞言一笑:「客官說笑了,那可是稀罕物,不光我們這小店裡沒有,就是那些大酒店也不會有。」
海別心裡十分好奇:「為什麼?」
店小二道:「現在北面的戰爭還沒有結束,糧價居高不下,朝廷嚴厲禁止酒醋的販賣和釀製。」
「能喝到野果釀的酒,已經算不錯了,這還是我們自己釀的呢。」
李彌章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吃著純天然的肉食,就著無添加劑的醬料,很鮮很香唯獨沒有未來的那麼好吃。
他正準備說話,便聽到小巷裡隱隱有歌謠傳來,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碗,低沉沙啞,似唱似說---
「說鳳陽,道鳳陽,鳳陽本是個好地方,自從出了個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
大戶人家賣牛馬,小戶人家賣兒郎,奴家沒有兒郎賣,身背花鼓走四方------」
三人的談話立時陷入了沉寂,不自覺地望向門外的小巷,聽著凄婉悲傷的歌謠,聽著「叮叮」地敲碗聲。
隨著歌謠的臨近,便見到微涼的春風中,走來一位破衣邋遢,蓬頭垢面,烏黑麻球的老叟。
那風吹在他的身上,努力搖著近乎凝固帶著泥土蓬鬆的髮絲,似乎要把那單薄的衣衫撕碎,搖動間可見到扁平肚皮下的骨頭印子,沒有一點多餘的肉。
右手拿著一根不知從那裡撿來的粗樹枝,左手拿著一隻碗,有氣無力地哀唱著。
雙目像流盡了眼淚,枯木無神,面頰上縱橫褶皺里的千百傷痛似已沉積成形。
只看一眼,無需語言,便知曉他身上背負的沉重苦難。雖說不出,但觸動頗深。
身旁跟著一個臉蛋黝黑,衣服破爛髒亂的小孩兒,一雙黑色的眼睛尤為明亮單純,發現有人在看自己時,立刻怯怯地躲在老叟身後。
不哭不鬧,隨著老叟的歌謠,用樹枝敲著手裡的破碗。
小二重重地嘆了口氣,這時候他已經走到了門口,警覺地看看街巷的兩旁,發現沒人才對老叟說道:「老人家您行行好,給你兩個饃,您去別處唱吧。」
李彌章心無波瀾,早已不再是那個見識短淺的暴發戶。深知這世間的苦難永遠都不會結束,那怕是遵循自然。
海別心有不忍,起身上前擋住小二的視線,隱秘地給了老人一錠金子。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是真言,也是現實。
「皇帝輪流坐,今年到我家。」就像一個魔咒,他們痛恨的同時心裡又充滿嚮往,從未有人想過改變這一切。
百姓向來是能忍耐的,只要給他們一口吃的,便是天大的恩賜。老人帶著孩子跪在地上,誠惶誠恐地磕著頭。
「謝謝貴人,謝謝貴人------」
李彌章沒有看到那錠金子,也無心去看一處人間本就尋常不過的悲劇。人性是惡是善暫且不說,但人性本貪是毫無疑問的。
窮時貪,富也貪,前者與後者截然不同。
當下頭也不抬地出聲邀請道:「老人家,帶著孫子進來吧,我請你們吃飯。」
「老人家,請吧。」海別溫和地邀請道。
店小二有些躊躇地提前看了眼掌柜的,見對方隱晦地點了點頭方才自然地讓開身子,將老人和孩子熱情地迎了進去。
嘴裡熱情道:「二位快請,老人家慢點走。」
老人沒有拒絕,嘴裡止不足地說著感謝的話,歷經苦難的他知道今天是遇見貴人了。
更何況確實餓的肚皮難受,當即拉著孩子手腳麻利地走了進去坐在對面。海別貼心地點了些米粥,先讓老人和孩子暖暖身子。
不遠處小二低聲向掌柜的詢問:「掌柜的,剛才那老叟嘴裡唱的歌謠您聽見了吧?」
「嗯,聽見了。」掌柜的渾不在意地點點頭,手裡「啪啪」地打著算盤。
小二不解:「那您怎麼讓他們進來呀,更何況還有客人在。」
掌柜的笑笑:「無妨,會有事的不是咱們,而是那些貪官。」
小二倏然瞪大了眼睛,立刻明白了掌柜話里的意思,他雖看出這二人有些不凡,卻沒有想到會是如此的大人物。
再轉頭看看一身穿著普通的李彌章和海別二人,男的無論怎麼看,都像是個溫文爾雅的讀書人,至於那姑娘,從其穿著上看倒是元人無疑。
當即沖掌柜的搖搖頭,表示自己沒看出來。掌柜的笑問道:「最近開封城裡,最大的事是什麼事?」
小二道:「抓逃犯和北伐歸來的傷兵-------。」說到此處他有些恍然,更多的是無法相信。
畢竟這事可是傳的紛紛揚揚,一個是王師俘虜了王保保的女兒,另一個是西北草原上的可汗親自來使大明。
領頭的人正是曹國公世子,有名的小將軍李景隆!
「沒錯。」老闆見小二已經想到了,當即解惑道,「你以為這十來號人都是來吃飯的,你仔細想想這些人是怎麼來的。」
店小二仔細一想,自從這兩個少男少女進店之後,前後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便陸續來了十多位客人。
這些人進來之後點了一些酒菜,三三兩兩地談笑,卻沒有吃過一口菜。
別問他是怎麼知道的,因為長著眼睛。
「大人物呀!」
掌柜的道:「那些貪官,有的受嘍。」
「怕就怕官官相護啊。」店小二道。
掌柜的道:「年輕人總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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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初年,皇帝朱元璋登基稱帝。出身貧寒,深知天下興亡本根道理的他,決定推行新政,肅清吏治,提出「殺盡貪官」的口號。
決心建立一個清正廉潔的王朝---
對貪官手段嚴酷,輕者族連斬首,重者剝皮實草。
在這兒重重嚴酷的刑法下,還是有人會心存僥倖,冒著族連九族,連累親朋好友的風險,行上下勾結行貪污之事。
後世有人為這些人鳴不平,說明朝官員的俸祿太底,官員們不得不貪,不貪都活不下去。
或者說俸祿太低,頂不住誘惑。
要是較真的話,大家都會發現這些理由都是屁話。
「當官發財」這理念,幾千年來早已深深刻在了骨血里,和錢多錢少沒有什麼關係。
鳳陽作為大明皇帝朱元璋的老家,在其稱帝之後,立刻得到了發展的機會。
首先是免除了當地的賦稅,給當地農民分田地,大肆興修水利,道路,極力促進鳳陽的發展。
但是,鳳陽只是個小地方,人口不多,與朱元璋的期許不符。於是便下旨從江浙等富庶的地區,遷居近十萬人來填補鳳陽的人口。
移民的人雖然心裡不願意,但也只能是乖乖照辦。
這些措施的原本都是好意的,可是鳳陽地小,一下子遷居那麼多的移民,導致大多數移民都沒有土地,也嚴重的影響到了本地人的生活。
外來的移民心有不快,本地的人也不高興,土地矛盾自然而然地就出現了。
再加上興建時發生了官員貪污錢餉,民工餓死,官兵重壓欺民的情況。
有百姓聯合起來要想去告官,奈何官官相護他們連當地的縣城都出不去,為了阻止事情敗露,這些官員甚至讓人半路截殺告官的百姓。
很快在鳳陽當地就出現了民工叛亂的事情。
更有了一首殺人誅心的歌謠!
叛亂髮生之後震驚明庭朝野,最為憤怒的當屬朱元璋這個皇帝。在他心裡鳳陽就是自己的龍興之地,現在又出現叛亂,豈不是要再出現一個朱元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