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歸宿
大殿內一道淡薄的光輝映照在他佝僂瘦弱的身體上，蓮生微閉著雙眼，凹陷的眼睛上鬚眉微張，他唇角微微勾起，漾出雙邊弧度，
若在思量什麼似的。
幾息后睜開了眼睛，渾濁的眼睛里有著柔柔的光，
似乎驟然驚醒夢中人，將人生看透，看淡。
時過境遷，傷感之語，覆水之地，難以挽回。風雨過，終醒悟。
深深呼吸著已經透過來的外界空氣，似乎在做最後的告別儀式…
享受之處不在感官刺激，而是內在安祥的靜美。
林長安見他這般模樣，不禁感懷。
一步很短，一生很長。一步近在腳下，一生漫遠無邊，一步易於修飾，一生難於描畫，一生燭照永恆。
每一步都刻滿一生的選擇，
每一步都關及一生的希望。
走對一步人生會光明一片，走錯一步人生會慘淡黑暗。
關鍵時一步，決定著一生。
沉靜了片刻，林長安隨後做了一個試探，破壞了這個氛圍。
「蓮生大師，夫子離開桃山來到人世間，由於道門統治世界，修行者凌駕普通人之上，所以普通人活得很艱難，夫子認為人不應該這樣活著，想要結束人間的亂象，認為首先應該得有規矩、仁愛，識重信義。需要建立一個強大的俗世政權，於是在千年前建立大唐帝國，修行界逐漸把權力回歸世俗，普通人不會修行，能夠在各項勢力之中保持其平衡。
為了探求這個世界的真相，夫子向天空飛，飛了很長時間，飛上天再落回來是三十多年。
你覺得你的那些安排，等待。在絕對的實力面前還能算得上什麼…」
蓮生大師「嘩」地一聲大笑起來，
他的灰色眼睛如若呈現出一團溫柔的火焰。
「你小子，何須這般譏諷了，生命里最大的遺憾是站不到遠處去審視自己，校正自己。
這世間怎麼會出現你這樣的人？」蓮生大師漠然看了他一眼，
一絲淡淡的淺笑掠過蒼老的臉上，輕雲一樣，揉在悵惘里。
幽暗寂靜的大殿里，那座骨屍堆成的小山中央，如鬼般的老僧人抬頭看著屋頂冰冷的石牆上那些斑駁的劍痕，那些柯浩然留下的劍痕，那些構成一道樊籠把他幽困數十年的劍痕，在心中輕輕嘆息一聲。
隨後說道：「這樣就夠了，即便繼續苟延殘喘著又有什麼意思……這或許便是命運的安排吧，臨死之前能有你這樣的人來到這。」
話音落處，
蓮生身體微微晃動，緩緩舉起枯瘦的雙臂，絲絲縷縷的殘破僧衣，在不知何處飄來的風中緩慢擺盪，隨著這個簡單的動作，細微的氣流噴吐聲響起，塵埃挾著雜屑從他的身體上噴濺而出，繼而天地氣息從身體里滲出，散髮絲絲縷縷的光輝。
蓮生大師深陷的眼眸驟然間精光大作，旋即化為晶瑩一片，
他淡然一笑，枯乾的雙唇間咒語疾念，右手自空中而回結了一株蓮花印，一個他名震世間的蓮花印，蓮花綻放，瓣瓣盛開。
一道澄凈氣息頓時籠罩住他的身體，溫和慈悲之意漸漸在滿地碎骨之間散開。聖潔的光輝自指間如燈燭般亮起，道魔相通的神息瞬間佔據整座幽暗魔殿。
西方有蓮翩然墜落世間，自生三十二瓣，瓣瓣不同，各為世界。如今歸為同一世界，卻因此而平靜。
白色蓮花，幽幽綻放，瓣瓣脫落，隨風而去，
帶起細微的響聲，蓮生大師的身體彷彿風化的沙雕一般驟然乾裂散開，落到地面的那些凌亂骨片間，簌簌作響，歸為塵土…
衛光明兀立於此，滾圓肥大的面龐上蒼斑皺紋有些重疊，他眼神一直追隨著蓮生消失殆盡的方向，直勾勾的望著灰燼，面色不改，默不作聲，忽而嘴角微微上翹，沉思時也在笑，從嘴角上爬上的兩腮口紋，彷彿展示此刻的豁達，突然似乎想到了什麼，
眼神很專註，很複雜，很炙熱……
這種的眼神才讓人感覺到意味深長。
卻轉瞬即逝、很容易被忽略的，但是卻被林長安捕捉到了，並且解讀成某種含義～
留念！
遠在萬裡外的長安城裡有個黝黑黝黑小姑娘，烏溜溜的眼珠是那樣的純凈…
但是。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
慾望可以剋制的！
衛光明垂下眼睛，沉默片刻，忽然抬起頭看向林長安，滿臉笑容，開口說道：「其實你比我更加光明…」
林長安有些始料未及，一愣，隨口說道：「這麼說的話，那你看，你這光明大神官的位置是不是要讓給我坐啊…」
衛光明撇了撇嘴，鎮定的質問道：「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吧！」
林長安：「為何這麼說？」
衛光明：「人間夫子、天上昊天、道門隱秘…所有人，所有事，你竟知曉。這世間不會有這般萬事盡知的人。」
林長安微微偏正了視線，看著他蒼老面容上，洋溢著釋然的笑意，片刻開口說道：
「是的！我來自一個科技文明的世界，和這裡以修行為文明的世界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只是修行文明過於抽象，虛幻，在於悟；而科技文明是為具體，切實，在於行。
我想我能這般強大，也正是因為這兩種文明發生了碰撞，所以我對自然之道理解的較為透徹」
衛光明立即皺眉凝思，開口問著：「科技！又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啊……？」
林長安看著他帶有羨慕的神色，旋即說道：「都是觀察世間萬物規律，並加以運用，本質上應該差不多的吧！」
話音至此，想到了什麼，畫風突變感慨道：「
無知的科學信徒，和宗教信徒一樣難纏，因為這類人只會信，而不會思，不會察。也永遠不會知道宇宙和生命真正的真相。」
衛光明思索許久，回應道：「是啊…」望而探之前路茫茫，釋然慰藉寬我悠悠之心。
泰然自若：隨即又開口說道：「我該上路了。」
「不必，」林長安抬手，若無其事般。
衛光明觸目：「我知道了這麼多，你沒顧忌嗎？」
林長安笑意平靜：「我相信你的光明，再說你的實力也就這樣！」
又思索一番：「你去長安城養老吧，老筆齋不知道小缺子會不會同意，我也不好強迫他…南門倒是個不錯的地方…
不過為了讓那邊人安心，我要收了你的神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