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啞草與豬面人(上)

鵝啞草與豬面人(上)

阿郎帶著聾獸到了櫻桃家大門外,聾獸突然打了兩個噴嚏,走到上風頭大門一側趴下,「嗯嗯」地告訴主人堅決不進大門。阿郎疑惑地看著聾獸——每次來黃姥姥家,它都首先衝進去院子,今天怎麼如此古怪?

小嘮叨和白公鵝都在倉房前蔭涼處午睡,聽見大門口有聲音,都警惕地站起身仰頭觀察。小嘮叨見了阿郎和聾獸,快速衝來,直奔聾獸——好幾天不見聾獸,整天跟白公鵝一起混,實在沒意思,今天一定跟聾獸好好瘋玩兒一會兒——小嘮叨已經一歲多,快半米高了。

聾獸突然往後躲,要跟小嘮叨保持距離。

難道又是小嘮叨有什麼古怪?阿郎皺一下眉頭。

白公鵝也衝過來,脖子幾乎貼著地面向前伸展,直奔阿郎,嘴巴一張一合,卻發不出一絲聲響。阿郎快步走進大門,側身站立,緊張地等待著。白公鵝脖子忽然彎舉起來,再平伸出去,毫不客氣地朝他腿上咬下。他早熟練了與白公鵝鬥法,再一側身挪開雙腳,彎腰伸手抓住白公鵝脖子,提起來順勢一掄,把它背到背上,那隻手仍然抓著鵝脖子走進院子,再提起來把它放在樹陰下——白公鵝仍舊趴著,翅膀展開,脖子向前伸展,一動不動地盯著阿郎——它要以這樣一種無比英雄的姿勢,藐視著阿郎的一舉一動。

沒有聲音,就不會驚醒午睡的黃姥姥和櫻桃,就不會有人跟他搗亂。阿郎輕輕地移動腳步,彎著腰跟尋找掉落地面的銀針似的,頂著烈日在院子里來回走動。

忽然,他發現一根很奇怪的蒿草,不到一米長,葉子跟鵝掌似的連著蹼,已經曬得半干——他經常去野外割草回來餵奶羊——家中養著兩隻奶羊一大一小,他還會擠羊奶,自己喝不完的經常送給黃姥姥,櫻桃也常跟著喝,就是不領情——他從未見過這樣的蒿草。黃姥姥家怎會有?又發現一根,院牆根處還有一把,抓起來看看有十幾根——難道小嘮叨和白公鵝吃了這種蒿草,才變成啞巴的?

他將蒿草送到鼻子前嗅嗅,一股濃濃的臭魚爛蝦味兒,嗆得他差點嘔吐。他揚起手要將蒿草扔掉,突然想這東西可能是證據,說不定憑聾獸的嗅覺能找到投放這種草的人——想到破案,他頓時精神一陣,張口要嘮叨兩句,急忙捂住嘴,又急忙把手拿走,輕吐兩口——他忘記了兩隻手都拿過啞巴草,手上沾了臭魚爛蝦味兒——對,就叫啞巴草!

原來是啞巴草的味道將聾獸隔在大門外!

也因為小嘮叨身上染了啞巴草味道,才逼得聾獸急急躲避。

他仰頭朝屋內看,透過敞開的窗戶看到黃姥姥跟櫻桃睡得正香,急忙輕輕走出大門——轉身見白公鵝還以那種英雄姿勢藐視著他,只是脖子已經彎轉成弧形。他調皮地朝白公鵝打了兩下「再見」的手勢,將還在瘋玩兒的小嘮叨抱進院子,關好大門,朝聾獸招一下手,準備回家給小羊吃蒿草,試試小羊會不會變成啞巴。

聾獸遠遠跟在後面。

若以往,聾獸總會零距離傍在身邊。

他回頭看一眼聾獸,「有這麼難聞嗎……」又嘮叨起來——在黃姥姥家院子里,一句沒敢嘮叨,早憋的肚子里濃煙滾滾,就要從耳朵鼻子冒出來似的。

快到家門口時,他突然停住,轉身看著聾獸:「萬一小羊吃完啞巴了咋辦?萬一我喝了啞巴羊的奶也啞巴了咋辦?萬一黃姥姥和櫻桃也喝了啞巴羊的奶啞巴了咋辦……聾獸,你先聞聞味兒,找到投放啞巴草的嫌疑人……」聾獸坐在地上,

距離阿郎至少十米遠。

他朝聾獸走去:「聾獸,聞聞……」

聾獸站起身後退,「嚶嚶」地叫著:不聞、不聞,就是不聞……

「聾獸,站住!」阿郎生氣了,厲聲道,「只讓你聞聞,又不讓你吃!」他忽然想,「聾獸討厭這種氣味,小嘮叨會吃么……聞味兒還差不多。有人把啞巴草扔到院子里,白公鵝大吃而特吃,小嘮叨好奇,衝上去聞——我也聞了呀,我啞巴了嗎?沒有——要是有人用啞巴草做成包子,餡里還有肉,小嘮叨肯定會吃……聾獸,聞聞……」

聾獸不再躲避,嗅了嗅,「嗯嗯」叫兩聲,轉身朝櫻桃家的方向跑去,到了丁奶奶家大門前停住,回頭看著主人,嘴巴張開到極致,大舌頭伸出來「哈哈」喘著,一滴滴唾液滴落……

「老天爺呀,你也太髒了吧?停這兒啥意思?丁奶奶家有啞巴草——你不會懷疑丁奶奶吧?難道白公鵝小嘮叨大叫煩著丁奶奶了?丁奶奶耳朵聽得見嗎?你可不能冤枉好人……還是進院子看看,或許不是我想的那樣。」阿郎一邊嘮叨一邊打開丁奶奶家用木板釘制的大門。

聾獸擠進院子,一邊嗅著一邊顛兒顛兒地向前跑。

最好丁奶奶午睡沒醒。

前院種植的甜玉米、向日葵、大白菜生機勃勃地展示著各自的姿態,好像討厭他們兩個似的無聲地抗議著。聾獸繞過正房朝後院跑去……阿郎走到後院突然愣住:丁奶奶正蹲在地上查看辣椒秧。後院也是很大的菜園子,其中辣椒地里有一小片辣椒秧打蔫兒了。什麼情況?聾獸朝向丁奶奶蹲著,卻回頭看著阿郎。

阿郎走過去喊道:「丁奶奶,辣椒秧怎麼了?」

「嗯,興許你說的對,土裡長蟲子了,吃了辣椒根。」丁奶奶耳背,打岔頂級一流,常常令人匪夷所思,「你有辦法滅蟲嗎?」

「我家辣椒沒生蟲子……」

「你家辣椒會吃蟲子?胡說八道!」丁奶奶拔下一棵辣椒秧,查看被蟲子嗑咬的程度。也有點老花眼的原因,查看得非常細緻。

阿郎不打算繼續跟丁奶奶聊天,因為每句話都打岔,啥也聊不明白。

他走回聾獸身邊拍拍它頭頂:「停下幹啥?再嗅——」

「臭——」丁奶奶站起身看著阿郎,「可別讓你的狗在我家大便,踩腳上更臭。」

「嘿嘿嘿,丁奶奶放心,我家聾獸從來肥水不流外人田。」

「啥——肥皂水留著能變甜——又胡說八道!」

聾獸從丁奶奶身邊走過,嗅著走向北面圍牆。阿郎朝丁奶奶做了一下鬼臉,「嘿嘿」一笑,跟著聾獸走過去。

後院圍牆是一圈刺槐樹——當年丁奶奶兒子在家時,種了一圈刺槐樹。長到一米高時剪斷頂端,硬憋著樹杈變粗,根部冒出新枝,長到一米高時再剪。如今已經有一米五高,形成了一道刺槐圍牆。刺槐樹上有許多硬刺,連鳥兒都不敢落在上面,雞鴨鵝都不敢吃樹叢間的雜草,可比磚牆防盜效果好很多。

聾獸坐在北面刺槐圍牆下不動了,仍然回頭看著主人,嘴巴張開舌頭伸出滴著唾液,「哈哈」地喘著。初秋時節,早晚涼爽,中午酷熱,聾獸又是一身毛皮外套,只有舌頭唯一的散熱器官,所以可以原諒它這副「垂涎三尺」的醜樣子。

阿郎拍拍聾獸頭頂:「難道啞巴草長在圍牆外面……」外面是龍首山的東坡,有很多自然生長的樹木和雜草,說不定真有啞巴草。就算有,怎麼會經過丁奶奶家後院到前院,再扔進黃姥姥家院子里?誰有本事從刺槐牆上過來……黃姥姥家後院圍牆外沒有啞巴草嗎?那是石頭牆,翻越不是更容易?想到這兒,阿郎覺得事情不會那麼簡單。

「嘮叨郎,看啥呢?」丁奶奶手中抓了一把辣椒秧問。

阿郎決定去圍牆後面看看:「幫您捉老鼠!」

「捉老虎——臭小子,龍首山啥時候有老虎了?我住這兒幾十年了,從沒聽說過。不是動物園裡跑出來的吧?別讓老虎把你捉了下酒!哈哈哈……」

「丁奶奶,再見!」

「找雞蛋——你家母雞跑我家來了呀?是不是你家母雞毀了我辣椒秧?」

阿郎一溜小跑出了丁奶奶家大門:「哎呀我的媽呀,跟丁奶奶說話,比跟櫻桃講道理還累人……聾獸,咱回家歇歇吧……」他忽然放棄了去丁奶奶家圍牆外面尋找啞巴草的想法。為什麼,他也不知道,就是突然不想找了。

回到家,他把啞巴草放好——證據不能丟失。

次日早晨上學,阿郎故意帶了一根啞巴草,告訴櫻桃,小嘮叨和白公鵝一定吃了啞巴草,才變成了啞巴。白鶴村最有學問的牛老師也未曾見過這類草,也未聽說過「啞巴草」的名字,不敢支持阿郎的說法。所以,櫻桃也不相信他的話,又把他狠狠損了一頓。阿郎心裡憋屈,暗暗發誓,一定把「啞巴案」查個水落石出,讓櫻桃無話可說。

放學后,他帶著聾獸繞到白鶴村後面,從龍首山斜坡上走到丁奶奶家刺槐圍牆後面查看,發現相對昨天聾獸示警的地方竟然有一堆新土。可是,附近沒有新坑,新土哪兒來的?也沒有「啞巴草」,只有一片被踩倒和踩折的植物,有一些雜亂的鞋印。阿郎坐在一塊凸起的石頭上,一邊思考一邊嘮叨,一隻手撫摸著趴在身邊的聾獸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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