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世界只是不停在旋轉

艾草，姓艾名草。

喜歡養狗，每天洗頭。

姓艾是因為阿媽姓艾，名草是因為阿媽是在端午將至時將他從一個小布包里撿回了剛剛成立沒多久的福利院。

包里沒有任何關於他身世的線索，自然無從確定姓氏。於是本著賤名好養活的思路，艾草便自然的叫了艾草，成為了福利院里第一個男孩。

第一個男孩，定然是要與眾不同些。姐姐們去上小學的時候小艾草每天在院子里爬上爬下，上樹打滾，給阿媽看到了就是一頓痛罵，然後揪著耳朵提進浴室狠狠的洗澡。艾草每天打滾，那就每天挨罵，天天洗澡，洗澡便要洗頭，久而久之就成了習慣。

後來阿媽給他撿了條小狗回來，黃不拉吉，喜提狗名雄黃，和艾草相映成趣，共稱端午二傑。端午吃肉粽，艾草吃棕，雄黃便能聞上粽葉，急的汪汪叫。

可肉粽早進了這混貨的肚子，雄黃便追著艾草滿院子跑。

就這樣，艾草便稀里糊塗的長大了。

按照別的劇情來說，這樣的身世多少得是個苦情戲。男主身負血海深仇，從小寡言少語苦大仇深。再經歷無數反轉磨難、裝逼打臉之後找到億萬富翁雙親順便抱得美人歸，最後XX大少艾草感念舊情，一手一簽就是一張十個億的支票捐給福利院，從此阿媽開著寶馬去買菜，福利院也蓋他個五十層高樓。

艾草躲被窩裡看小說的時候也是這麼幻想的。可惜高中畢業也沒見有哪個老頭突然衝進院子，對著自己大喊恭迎少主回家。自己的白富美，福利院的五十層，阿媽的買菜車自然也都沒有著落。

仔細想了想，自己和苦大仇深也確實沒有沾不上邊。阿媽倒是經常罵自己是個憨貨。

可為什麼小說里的男主就能長了一肚子的憂鬱和溝壑，到自己這就倆字就給概括了呢。

正當艾草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正在輔導妹妹們小學作業的阿媽抬起身子瞪了遊手好閒的自己一眼，艾草立馬便帶上了諂媚的微笑，上去給阿媽捏了捏肩，然後急忙去雜物間拿了把掃把吭哧吭哧的掃起了走廊。之後就再也沒想過這等屁事。

從喻叔那出來走了也有好一會了，艾草左看看右看看，愣是沒找著共享單車。有拉客的黑車看他一個人走在城郊的路邊，就過來熱情的招呼他上車，艾草戴上耳機只當沒聽見，低頭一路走。

笑話，七塊錢買的月卡，不騎不就浪費了。

走著走著周圍便熱鬧起來，縣城就這麼大，從城郊到北城區步行也就二十多分鐘。進了城區，居民樓就多了起來，居民樓一多，路邊就開上了店，有人來人往勾肩搭背嬉笑喧鬧好不熱鬧。

正值盛夏，艾草走出了一身汗，糾結了半天，看著自己賬上從沒有過的四位數巨款，下定決心，走路邊攤買了一根一塊的綠豆沙，然後美滋滋的塞進嘴裡一路走一路舔。

艾草心情很好，甚至是很少像現在這麼好，耳機里貝斯和鼓點沉悶的交響，他便踏著這青春的節奏邁步，穿過盛夏夜晚的人群。

路邊已經有共享單車了，可是艾草手裡的綠豆沙還沒舔完，耳機里的旋律依然在低沉的燃燒，他不太樂意掃一輛車便騎走，一是單手騎車不安全，二是騎車冰棒吃的不盡興，說不定舔一半就掉地上了。

於是艾草繼續舔著冰棒沿著路邊耷拉著走，走著走著便路過了一家理髮店，艾草下意識揪了揪頭頂的雞窩，拉直一縷劉海一看已經要到鼻尖了。

艾草從小抗拒剪頭，長大時候依然不喜歡。

原因其實很可笑。小時候是不安分，剪頭的時候坐在那半天渾身痒痒的，長大后是患得患失。

患得患失些什麼呢，艾草也說不太上來。一個是剪頭越來越貴捨不得錢，另一個就是當頭髮被理髮師一點點剪掉的時候，每一縷落下他面前的頭髮都像在提醒艾草，他又離那終將到來的平庸死亡又進了一步。

就像雄黃一樣。

雄黃是條土狗，艾草三歲時被撿回來。

土狗的壽命也就那麼長，於是到艾草初二時，雄黃變開始一縷一縷的掉毛。曾經精神油亮的狗毛只剩下些斑駁的禿皮。能追著艾草滿院子跑的雄黃終究變成了個冬天歪在院子里曬太陽的老狗。只有看見艾草放學回來的時候才會貼上來親昵的搖搖尾巴。

然後它便死在了一個沒那麼冷的秋天，像是縣城裡其餘所有老狗一樣。

艾草很傷心，拾著雄黃的冰冷屍體找個了地方挖了個坑，往裡面丟了幾根院子里曬了半年的艾草一起埋了，然後坐在墳前。也沒留什麼眼淚，就是獃獃的坐了一下午，直到阿媽找他把他領回福利院。從此福利院也再也沒養過別的狗，艾草沒要，阿媽也沒提，

從此艾草開始恐懼這如同塵土飄散一樣的逝去。

再然後，阿媽的頭髮也白了，剪頭髮時黑的夾著白的一縷一縷的掉。

高中學了逍遙遊，莊子的鯤鵬扶搖直上九萬里，而艾草卻看到了不知晦朔的朝菌和不知春秋的蟪蛄。人們嘲笑小蟲的壽命短暫，卻不知道人生百年大多也稀疏平常，腦子空空的來了，稀里糊塗的走了，百年歲月一蹴而逝，生平事迹寫在紙上或許不夠湊出本冊子。

於是艾草的頭髮便從平頭變成了半長不長的雞窩，阿媽若是催他剪便從省錢和學習忙碌之間隨便挑一個搪塞過去。

他知道死亡終將如約而至，也知道頭髮太長阿媽必然會把他摁在椅子上親自動手，賜予他狗啃的碎發。但他還是會糾結，會抗拒，會自我欺騙。

但又能怎麼樣呢，他才剛要十八歲，他還有時間可以去思考與接受，並慢慢長成一個平凡的大人，一個可靠的丈夫，一個溫柔的父親，一個慈祥的爺爺，最後對年少稚氣的恐懼釋懷。

「要不要剪個頭呢？」艾草這樣想著，撓了撓頭上的雞窩，好像還可以接受，那就再等幾天好了。

等這地球再轉過幾日。

艾草是個快要十八歲的男孩。

喜歡搖滾，抗拒死亡。

討厭養狗，不愛剪頭。

他已經度過了坎坷的童年，即將迎來美好平凡的未來。

可是艾草還不知道，在這個普普通通的盛夏，命運的齒輪已然咬合，宏大的舞台奏響轟鳴的樂曲催促著主角的登場，命定的英雄將在下個十字路口邂逅獨屬於他的泥頭車。

但不會有人打電話通知他讓他做好準備，世界只是不停在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