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公對私

我沒想到有天會有人主動叫我去她的店鋪裝二維碼，當微信消息提醒的時候，我只是依稀記得這個店家是某個家私城的某個老闆，當他聽說這個二維碼還能進行小額套現的時候，很痛快地便辦了，還很主動地加我微信，我那時覺得很慶幸，這些是少有的得來全不費工夫的單，沒想到他現在又給了我額外一單。

轉地鐵又轉公交，一路上那個老闆的形象在我心中不停地膨脹，我覺得他在我拿到實習證明的路上不停地添磚加瓦。忍不住翻開微信又看了一眼那名片，XX公司，總經理張女士。看來是個能話事的人，雖說一張營業執照只能辦一個人，但她要是有開幾個公司的話，那豈不是又能多幾張。

我就這樣沉溺在幸福的幻想裡面，以至於在最後一個公交站下車的時候，一查導航發現距離重點還有1.7公里，沿途還都沒有公交站了，這公司是開在什麼荒山野嶺裡面？

有了上次的教訓，我也不敢再小瞧一公里的距離，於是決定看看有沒有共享單車。

最近在城市中興起了很多這種可以租賃的共享單車，那些專家們稱作共享經濟，但我覺得其實就是一種租賃服務而已，只不過這單車停在哪都好辦，省去了還回去這一環節，所以大家覺得很神奇。然而這一後果便是這些單車開始亂停亂放，以至於隨處都可以見到。

在你不需要它們的時候，可能會看得心情煩躁，然而現在，我卻邊走邊期望能看到一輛單車。然而這裡不是地鐵口，附近也沒有什麼商圈，全是道路和樹木，就在我覺得得走個三十分鐘才能到的時候，在那一片綠色當中卻瞥到了裡面的一抹亮黃。

我走進去，果然在人行道樹後邊藏著一輛共享單車，看來是某個依靠它每天去到這個公交站的上班族藏匿起來的。我掃了碼，解了鎖，車座被曬得發燙，我看了一眼頭頂上的太陽，烈日暴晒下眼睛幾乎睜不開，我真的慶幸能找到一輛單車。

為了不得痔瘡，一路上我都不敢坐下去，就那麼站著騎自行車。兩手緊握著車柄，感覺那兩塊黑膠都快要融化在我手心裏面了。

即使踩著自行車，這路依舊比我想象中的要長，而且這邊幾乎沒有行人，人行道也是狹窄得要死，我開在馬路上，不時有車急速從我身邊一下子呼嘯而過。嚇得我只敢貼著人行道在開。中途我還開上去過一次人行道，結果發現這裡遇到的是逆行的人，過道狹窄，實在沒法開。

精神高度緊張地開了一段路以後，終於到了公司門口，如我所想，四周就是荒山野嶺，只有孤單單的一個大閘門，裡面是好些建築群。

正在想怎麼進去的時候，保安問我是做什麼的，我拿起那老闆的名片給他看，告訴他我是來辦銀行業務的。進去以後看到了小賣部和髮廊，原來這裡面是一個工業園，看來是自給自足的一個環境。

我按照名片上的門牌號找到了那個公司，顯示是在三樓，到了樓下的時候，我忐忑不安地給老闆打了一個電話，她的聲音聽起來很熱情，叫我直接坐電梯上去就行。

上去以後發現這裡的辦公環境要安靜許多，到了門口有一個女前台等在那裡，她把我引了進去，一路上我心裡都在忐忑，想象著為什麼辦個二維碼要搞這麼大的陣仗。

進去老闆的辦公室以後看到的是一個很大的橢圓環形卓，上面擺了個水牌，寫著晨會桌三個字，裡面是一張暗紅色的木製辦公桌，在一台蘋果電腦後面，

有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戴著眼鏡在看東西。

「張姐，這位就是銀行的陳先生。」

那女的抬起頭來，看著我，露出有些驚訝地表情，嘴巴微微張著，然後摘下眼鏡，笑呵呵地說道，「年輕有為，年輕有為。」

我被她說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低頭一看，鞋子上還滿是剛才走過那段路留下的灰，褲子上也有挺多粉塵的痕迹。

我握住了她伸過來的手，不熟練地擺弄出微笑的表情，趕緊坐了下來，這樣那張紅木辦公桌可以掩蓋下我褲子和鞋子的骯髒。

左邊是三張沙發和全套茶具，環顧四周，她的辦公室算不上很大，但這裡的傢具我可能一輩子都買不起。我的面前擺了一瓶礦泉水，她伸手示意了幾次，剛好我也渴了，於是也喝了一口。

「您是坐車過來的？」

「沒有，我坐地鐵和公交。」我不知道她看到了年齡差距後為什麼還要用您這個字。

「哦？」她像是聽我說每句話都要驚訝一番。

「就是公交下來后我就坐共享單車過來了。」

「還有這種東西。」她的雙手疊在一起，拖著下巴。

「哦，就是一種自行車可以直接用手機掃碼騎走，然後隨便放在哪裡，它都可以扣費。」

「我知道，我知道。」她點點頭，似乎覺得興高采烈解釋的我有些好笑，「我是說那個公交站居然還有共享單車。」

「有的，有的。」我有些尷尬，不敢說自己直接在樹林里拖出來一輛。

「有一次我的車壞了，我朋友的司機又剛好請假了，我自己坐公交回來，到了那裡，一輛車都沒看到，結果走了半小時才走回來。」

「對，是有一點距離。」我有些疑惑，她這開場白也拉扯得有點久了。

她再次點點頭，把桌上的幾支筆一起收進了旁邊的筆筒裡面。我正等著她詢問二維碼的事情，她忽然來了一句，「你能給我開個對公的賬號嗎。」

「呃，應該是不行。」我想起來培訓的時候康哥曾經說過，賬號只能是對私，不能是以公司的名義進行收款。

「不行是嗎。」她笑笑，眼神中是我看不透的神采。

「對，只能是以個人的名義開張收款碼，要身份證，營業執照就行。」

「這些我都有，」她拉開了旁邊的抽屜，我以為要拿出來營業執照，結果拿出來一個木盒子，打開，把眼鏡放進去，啪的一聲再合上。「主要是我們基本上是以公司的名義收款，所以對公賬戶會方便一些。」

「對對，不過我們開的都是個人名義，一樣收款的。」我笑笑，心裡卻慌得不行，因為我並不知道這兩者的區別，也不知道要怎麼開，但我知道她那麼要求，一定是對她有利的。

「我們做生意的呢，一般賬戶都不到私人的嘛，比如說我跟別的公司進了一批貨是吧，都是打到對方公司賬戶上的……」她繼續在講解著，絲毫沒有理解我說的開不了對公賬號。

「我知道，我知道，我可能得打電話，請示下我們經理。」

「主管？」她瞪大眼睛，糾正道。

「對對對，我們主管。」

我剛要起身，這時候剛才領我進門的那個前台走了進來，「經理，副經理說午會是不是要開始了。」

「好的。」她點點頭，伸出手指，「你是怎麼接待客人的，來到現在連杯茶都不泡給人家喝，你就讓別人吃礦泉水是吧。」

「哦，沒事沒事。」我站起來說道，快速地走過那個女的，焦急地來到走廊給康哥打了一個電話。

……

「不行，開不了對公的。」康哥聲音很平靜，說道。

「開不了是吧。」

「這是兩個性質不同的賬戶，我們這個二維碼沒有那種業務。你只要跟她說我們二維碼做不了對公就行了。」

「那可能要白跑一趟了。」我笑了出來。

「那也沒辦法，我們不能去觸碰規定。」

這時候走過一個穿著西服的人，微微對我點點頭走過了，我也笑笑，第一次覺得我要真是客戶經理就好了。

進去后張經理已經坐在了旁邊的紅木桌邊，那前台小姐正蹲在旁邊泡著茶。

張經理看到我伸手示意了一下，笑容比剛才還濃郁了幾分。

我在她對面坐了下來，前台小姐姐舉著茶杯遞過來，「陳先生，剛才不好意思了。」

「沒事沒事沒事。」我有些慌忙地接過來那杯茶，由於過急，導致茶水還灑出來一些，整個人頓時燙的齜牙咧嘴。

瞥了一眼對面張經理，她正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似乎沒有看到那尷尬的一幕。

「陳先生畢業不久吧。」

「對，去年畢業。」

「貴校是？」

「暨大，在崗頂那邊。」

「噢，真是有緣分，我好朋友的老公就是暨大畢業的。」

我沒有再說什麼，嘿嘿笑著點了點頭，說多錯多。那泡茶的小姑娘聽說我是暨大的，那眼神又多了一份敬佩。

「噢，剛才你那主管怎麼說。」

「不好意思啊張經理，我們這個二維碼實在沒有對公的業務，只能開對私的。」

「噢。」她的情緒毫無波瀾，又喝了一口茶。

雙方陷入了沉默，這短短的幾秒鐘我真恨不得奪路而逃。

「這茶怎麼樣。」

「不錯，很不錯。」除此之外我給不出任何評價。

「我差不多時間去開會了陳先生。」她站起來，走到椅子邊拿起了一個包。

「噢，好的。」

「你等我回來我們再談一下好吧，我們這個會，很快的。」

「行，行。」

「其實，作為一個經理來說，很多事情你應該是有許可權的才對，尤其是像您這麼年少有為的。」她笑笑，看著我。

「沒有沒有，銀行的規定也是要遵守。」我尷尬地笑笑。

「肯定的肯定的。」她又伸出手來跟我握了握。

我剛覺得坐著跟別人握手不大好，剛要站起來，她就走掉了。

辦公室只剩下那前台還在給我泡茶，茶水從水壺流出來的潺潺流水聲嘩啦啦的，像一條小溪在流淌。

「來，陳先生。」

「好的，謝謝。」我接過來茶杯，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只是從剛剛的一剎那開始，我就坦然接受了陳先生這個稱呼，以及這面容姣好女孩子的發自真心的尊重，對於她雙手遞過來的茶杯，我也是像模像樣地接受了。

我是在享受這一切嗎，至少在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之前，我的確是沒有意識到地沉溺其中。

「沒事，這麼一壺茶就行了，我慢慢喝，你不用再泡了。」我終於開了口，然而意識到自己居然在繼續扮演著，這令我有些驚訝和懊惱。

「好的，請慢慢品茶。」說罷那在我眼帘中並排的雙腿站了起來，離開了。

我自己果真就端正坐在那裡，開始細細品著茶，同時環顧著周圍的傢具。離我最近的是一個茶具桶，我掏出來一個個細細查看。直到我連喝了三杯茶，並對自己的形象開始感到厭煩。

我開始翹起二郎腿，在巨大的沙發椅上玩著手機，並不時看看時間。十分鐘、二十分鐘、三十分鐘過去了。依舊一點聲音都沒有。我甚至站起來繞了辦公室好幾圈，想著張經理臨走時嘴裡說的很快回來。

於是我給她發了一個微信，問她會議什麼時候開好，或者證件齊全的話讓別人代辦也是可以的。

「很快回來。」她發了一句，過了一分鐘又發過來一句，「可以對公？」像是機器人在談話。

「對公不行的，規定上不允許。」猶豫了許久，我有些忐忑地發過去，心想能不能辦你直接回個消息得了。於是又補發一句，「那您還辦嗎？」

她沒有再回，我索性又躺會沙發上翹著腿玩起手機，想著那就乾脆等她回來。

沒一會兒門口傳來腳步聲，我趕緊端正做好。是前台小姐姐，她臉上帶著微笑，手裡還提著一個紅色禮袋。雙腿併攏蹲坐下來后，又開始泡茶。

「沒事，茶還有半壺。」

「已經涼了。」她微笑說道，不由分說倒掉了，那茶水還在冒著煙。

她又用嫻熟的動作泡了一次茶，給我遞了一杯，我接過來，喝了一口。

「陳先生，這是我們老闆的一點心意，兩罐茶葉和一套木製茶具。」她提著那個紅色禮袋到我面前。

「啊——不用不用。」我整個人身子後退，貼到了椅背上。

她笑笑，直接把袋子放在了座位下面，起身走了。我忽然有些反感，她這些動作都是出於設定好的情緒，我又想到了她的笑容。

「經理，你什麼時候回來。」二十分鐘后，我又給她發了條微信。

「您先坐一下，很快就開完了，喝點茶。」

「好的。」

「很快就開完了，您那邊怎麼說？」

「關於這個業務，還是只能開私人的。」

「您辛苦了，這邊再稍等一下。」

「您是要辦的是吧。」

「能開對公嗎？」

「不能，那您還辦嗎？」

「等我回去，我們再聊聊。」

我又坐下來，等了差不多十分鐘，四周還是安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我再也坐不住，覺得自己就是想被困在這裡一樣，起身走到門口，外面走廊也靜悄悄的，這時候我多麼來一個人，好讓我問問他們開會開到幾點。

頹然地回到座位上，前台小姐姐也沒有再過來。我打開微信重新看了一遍信息，覺得回來后他可能又要糾纏對私和對公的事情。

我瞥到了地上那袋東西，感覺自己剛剛就不應該讓那女的把這袋東西放這裡。輕輕地撥開袋子，看到了裡面的兩盒茶葉，一盒綠色的，一盒紅色的，-還有一個有兩倍茶葉盒大小的木盒子。我雙手捧起來，把邊上的旋鈕打開，看到裡面是一套茶具，像是筆盒裡的文具一般整整齊齊地碼放在鑲嵌在裡面，錯落有致。

一陣腳步聲傳來，我慌忙蓋上盒子，紐扣都未旋緊，扔進了袋子里，發出啪的一聲。

腳步聲經過了門口，向另一邊走去。

我激靈靈地跳起來，朝門口跑去，逮住了那個西裝男問道，「你好，你們開會開到幾點。」

他愣了一下，回過頭來看著我。

「張經理剛才去開會了，你們開到幾點？」

「一般每周一的下午會，都會開到五點左右。」

五點，距離現在還有一個小時，我的怒意頓時升騰而起。

走出小區的時候，那輛共享單車不知道被誰騎走了，我感覺自己今天輪番被耍，點開微信，看著剛才發出去的一句話，大意說自己還有別的業務，先走一步了，而她到現在都沒有再回復。

頂著頭上的烈日，在小區四周逛了一圈，這回沒有再看到一輛共享單車，無奈只能走回去。大約二十多分鐘以後，我走到了公交口，此時已經是渾身發燙，口乾舌燥。

微信叮的一聲，打開來，是剛才那個張經理，「你好，我們提前散會，請問你在哪裡？」

時間是四點四十八分。

我嘆了口氣，想著我何必要作孽，直接花二十分鐘走出來，剛想回復，那邊又來一條信息。

「剛說好的對公賬戶，能開一個不。」

我默然無語，直接刪掉了她的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