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1個電話

那天下午到了約定撤離的五點鐘以後我還呆在一家店裡面，我已經差不多在這裡坐了二十分鐘。而那個叫我等待的老闆娘也在我的催促下拔通了他老公的電話。

我剛來時就覺得這家店格外的陰暗，店裡沒有開燈，叫了兩下也無人應答，而且朝櫃檯望去也是空位一人，就在我要探進去的半個身子要縮回來時，我看到地上正坐在一個女人，在那裡看著我。

「老闆……你好。」

「你好。」她繼續剛才停下的動作，整理著地上的那一個個化妝品，她的確就是直接坐在地板上的。

我嘆了口氣，整個人走了進去，其實我現在已經沒有太多拿單的慾望了，今天已經有了一單，但是我還是習慣性地跟她推銷。

她大部分時間都垂著眼眸在整理手裡的東西，整個過程只是抬頭看了我兩眼。

「要等我老公決定，他有那些卡什麼的。」

「他現在不在是吧。」

「是。」

「那我明天或者什麼時候再過來好吧。」

「不用，你坐在那裡等一下，他晚點就回來了。」

我愣了愣，原來她那句話不是推托之詞，但我那句確是，然而她既然這麼說了我便坐在了後邊的一張沙發上。

柔軟的沙發，可以看到沙發邊緣還有沒有徹底撕乾淨的塑封膜，看的出來應該是新買不久的，是很難見到的群青色沙發，坐上去也不會過於柔軟，能很好地支撐身體，我忍不住用手去把那殘存地膜揪了下來，在手上把玩著。

仔細看著店裡的一角，沒有開燈，只由一個側邊的窗戶倒進來一些外邊的陽光而稍有些明亮，而那店老闆娘也是坐在被陽光斜照著的地上整理，如果徹底沒陽光的話，恐怕也會因為太暗而沒辦法整理吧，雖然店裡比較昏暗，但是可以看到店裡櫃檯、飲水機和包括塑料椅子什麼的都很新，塑料椅上還貼著小長方形的價格貼紙。

一般有經驗的店家開店都不會去買這些全新的傢具，因為太貴，他們因為裝修和房租就已經大出血了一筆，在不能準確預計開店後生意到底是何種狀態的情況下，店家基本上會去淘一些二手三手四手的傢具，能用就行，誰知道店能開多久呢。

女老闆並沒有因為我坐下來了就變得稍微熱情那麼一些，她依舊一言不發，只是把箱子里的那些化妝品整理出來，在我觀察完了店裡的情況以後，我便覺得無聊以及局促起來，她似乎適應了一個陌生人在她店鋪裡面沉默地坐著，即使是在看著她整理東西。

她拿出來一個箱子，用剪刀劃了一下貼著的透明貼紙，一點聲音聽不到，也不知道是手法的原因還是剪刀的原因。那個箱子就像從未封住一樣被打開了，她拿出來裡面一瓶瓶的白色東西，放在地上。

我看了下時間，已經四點五十分了，這時候一個不好的念頭冒了出來，她讓我留下來是真的想要辦理，只是在等他老公的資料呢，還是單純地讓我等她老公回來再去向她老公推廣呢，我看著她沉默的樣子，驀然間覺得后一種可能性更大。

「老闆，你們店裡有裝刷卡機嗎。」

「有，有裝，不過不是一個公司的，沒有問題吧。」

「沒有。」

沉默。

「老闆，那我們這個二維碼你了解了費率了是吧，你是想辦理的是吧。」我覺得自己完全就是一頭蠢驢，就像是在求婚前問自己的女友，「你確定你待會是會答應我的是吧，

在我向你下跪之後？」

「等我老公回來。」

依舊是同樣的回答，然而後一種可能性在我腦海中不停地膨脹，我看了下時間，已經五點整了，而阿良也給我發來了微信，問我在哪裡瀟洒。

「還在談單。」我說道。

「可以可以，大爆發了今天。」

「放屁。」

我忍不住問了一下她，「老闆他大概什麼時候回來啊……」

「過一會兒，過一會兒就回來了。」

「噢噢，我們也快下班了，我的同事還在等我，待會我們還要回公司的。」

她抬頭看了看我，「我打電話問下吧。」說著就起身往櫃檯後邊走去。

她拿起手機撥打著，離得有點遠，我不知道是什麼牌子的手機，她看著門口，臉微微皺著，因為很安靜，能聽得到手機傳來「嘟——嘟——」的兩聲。

接著就聽到一個男聲，我才知道她開了免提，「幹嘛。」

「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快了，到紅綠燈了，還有十來分鐘。」

她開了免提，但是聲音不大，然而十來分鐘這四個字我卻聽到了，她聽到之後還朝我瞥了一眼。

我站了起來，跟她擺了擺手，因為我不知道怎麼讓阿良在外邊等我十多分鐘，再說聽她這個詢問我也不知道那個男的到底要不要辦，說不定等到最後人家一揮手就不要了。那到時候我回到銀行不就要六點了。

早知道當時就不應該進來，今天已經拿下了一單了……

那個老闆娘聽著電話從櫃檯後面走了出來，差不多走到剛剛整理東西的地方，我這才發現她居然有一米七幾以上的身高，「你能不能快點回來啊，之前那個銀行二維碼的剛剛又過來了，人家快要下班了。」

「好好，我快點。」電話那邊繼續傳來聲音，然後就掛了。

「嘟——嘟——」

她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我還能怎麼辦呢，只好繼續又坐了下來，給阿良打了個語音，說我在等這邊的一個老闆回來，大概要十分鐘時間，問他要不要再去掃一掃。

「我掃個屁啊我掃，我這都走出來了，你在哪兒啊，我去找你吧。」

我給他發了一個定位，五分鐘不到的時間阿良就到了，他也挺不客氣，來了以後也坐在了那張沙發上，我們就一起坐著，他看著手機里的一個笑話app，這也是他最近發現的，沒事的時候就老是在那裡看著，現在還時不時地給我看其中一兩個笑話，完全不顧現場氣氛的冷酷。

我則是沒有那個心情，時刻注意著時間，然而過去十分鐘以後他老公還是沒有回來，時間又過去了十二分鐘，十五分鐘……

期間我不時看向老闆娘，但是她依舊埋頭，後面我站了起來，又問了老闆娘一次，她看起來也有些不知所措，顯然她也沒有預料到怎麼這個點了他還沒有回來。她說她打電話問問，其實如果只是我一個人的話我已經走了，但是現在阿良躺在沙發上，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他表現得比我有耐心，這讓我覺得有些憤怒，然而我也不好直接就叫他走掉。

她撥打了手機，這次手機就在她的旁邊，嘟嘟嘟地響了好久，但是沒人接，她抬頭看看我，「再等一會吧……」

我默然，沒有回答，也看著她，然後聽到旁出傳出嗒嗒嗒的聲響，阿良在旁邊怕了拍沙發，「坐下來等下吧。」

完全沒有了剛才讓我看笑話的嬉鬧，而是格外的平靜，一瞬間我的焦躁似乎也消散了，於是就坐了下來。

五點四十分的時候，門口有了動靜，我整個人已經絕望了，因此對這動靜也沒有反應，女人則是像等到救星似的迎了上去。

「哎呀，怎麼這樣……」

男人有些一瘸一拐地回來了，一條腿上的褲子被捋了起來，到膝蓋的位置，大腿和小腿的大部分都濕淋淋的。

「在前面拐角那裡，開的太急，摔了，沒事，就破了點皮。」

我和阿良連忙站了起來，那個男人最後兩步像是站不住了，整個人斜著撲到了沙發上，那條腿就那樣伸展著。

我回頭看了一下從門口到裡面都有血滴在地板上，男人則在看著我們，但是呼吸夾雜著喘氣和呻吟，雖然只是微微地發出聲音。

我不太想去看他那條腿，除了膝蓋上有一個創傷外，整個大腿外側的皮被磨掉了一大塊，小腿也有皮被磨掉了，站我旁邊的阿良看得嘴都合不攏了。

「怎麼天天開那裡今天就摔了呢。」女人從裡面的房間拿出來一個醫藥箱。

「那裡本來就是比較滑的，今天沒有注意。」

說完那男人又看著我們，女人則是蹲下來給他的腿刷上紅藥水。

「你們是那個辦二維碼的是吧。」

「是……要不我們明天再過來吧。」我整個人差不多麻了。

「沒事，就現在辦吧。」

我從書包裡面拿出了那份協議，還跟他說了要銀行卡、身份證還有營業執照。

他看著那份協議說道，「之前也有一個年輕人過來推廣，但是那時候沒有辦，他說好的明天再過來的，那時候想著他明天過來就辦了，但是他就沒有再過來了，其實辦這個的話比刷卡機要省一些，哈哈……」

「噢噢，沒事，如果你今天不方便的話我過兩天肯定會再來的。」

「沒事了，不用你再跑一趟了，在這裡簽字是吧……」

一直等我們簽完協議、拍完照離開的時候，那個男的傷口還沒有處理完，女人是先用棉簽和碘酒把它傷口上的那些灰塵和石子都掃出來，這時候他的腿還在不停流血，地上的毛巾已經變紅了，然後第二遍再用紅藥水去止血。

整個房間沒一會兒就充滿了酒精味，我在店裡拍幾張店內照，阿良不知道哪根神經搭錯，也在跟著拍，他可能是在找點事做，我拍到貨架上的時候看到了一個玩偶，兩隻熊抱著一顆心，上面寫著新婚快樂，時間是去年。

出門的時候看到門口停了輛摩托車，直接斜著，差點把門堵住，看到了摩托車座位上和腳踏板上的一攤血跡，已經風乾。

我和阿良小心翼翼地繞了過去，兩個人除了各自多看了兩眼外都沒什麼話，默默地走到了服裝城的出口，外面天還亮著，這也是現在白天越來越長的結果，六點鐘天還沒暗，但是陽光已經收了回去，現在剩下的也就只剩青白色的天空了。

「啊……終於結束了，以後再來服裝城就只能等你帶女朋友來逛街了。」阿良說著還用手搭在我我肩上。

我笑笑，「就算是帶女朋友也不會帶來這裡的，去商業街逛不好嗎，這裡基本上就是搞批發的。」

他沉默，沒有像往常一樣侃侃而談，我也知道他只是在找話題聊而已。

半晌，我說道，「你說，剛才要是我不讓老闆娘催他的話，是不是那個男的就不會摔著了。」

「你幹嘛這樣想呢？」他的語氣激動起來，「摔是人家摔的，你把責任攬自己身上幹嘛。」

「但是，事實就是……如果我不催的話，或者說我乾脆就直接先走掉，那個女的也不會打那個電話了，那個男的不著急回來的話也不會摔著了。」

「你要這麼想那就有的你想了，你去對面街掃樓，過個馬路，那些車都在等你，等你過了馬路后那些車繼續開，然後兩輛車撞一起了，那你也要把鍋甩自己身上咯？」

「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今天這事跟自己有關。」

「你別想那麼多了，媽的，你不是天天說著順其自然什麼的，這個就是順其自然。」

我沉默，即使是順其自然，譬如一個人「順其自然」殺了另外一個人，對事情的發展來說是一種客觀的必然，但是對於行兇者來說，事後依舊會感到愧疚的吧。

「可能只是摔倒了而已，你說要是今晚那個男的嚴重一些，被車撞死的話……」

「我不跟你討論這個話題！」他加快了腳步，徑直走到了我的前面，我也只好繼續跟著他走著。

七點多的時候從地鐵出口出來，天才完全暗了，在路口等了一會兒就有公交過來了，隨著一路人上了公交，站了兩個站旁邊坐著的人下車了，於是我坐了下來，還有十餘個站呢。

時間已經六點多，灰青色的天已經越來越偏灰色了，就算是我們回到了公司，那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吧，到時候抬頭一看，應該也能見到師姐所說的整片天空的燈光了。

坐在搖搖晃晃的公交車上，我腦海裡面一直回想著康哥那時候培訓我們時候講的一句話，「你們要服務好客戶，我們銀行的話是提供一個更好的服務，去幫助那些店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