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忘恩負義
「陳皮，對不起，我來晚了！殯儀館那邊太不像話了，老爺子走了，最起碼也得先讓你把喪事辦完吧？怎麼能這麼快就讓你騰退房子？」
韓振拉著我的手，口氣里不無憤慨。
這話戳了我心窩子，我眼圈忍不住微微微紅。
噔噔噔……
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跟進來，四下打量一圈，當即皺起了眉頭。
「陳皮，你怎麼搬到這麼一個破地方來了？」
「老爺子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養大，多不容易啊！」
「就算你不能讓老爺子風光大葬，最起碼也得找個像模像樣的地方，發送老爺子吧？」
她叫林霞，是韓振的老婆，我未來的岳母。
這是個保養很好的女人，膚白似雪，臉上一點皺紋都沒有，什麼時候看到，都是一副明艷動人的樣子。
只是，她身上另有一種不太討喜的氣質，雖然我跟她見面有限，但本能里還是對她敬而遠之。
「陳皮還是個少不經事的孩子，你說他幹什麼？」
韓振埋怨林霞一句。
接著轉回頭來，沖我挑了挑眉梢；
「不過，你林霞阿姨說的也有些道理。」
「在這麼個破廟發送老爺子，的確是有點太寒酸了。」
「老爺子對我恩重如山，我心裡著實有些不落忍！」
他跟我商量道：「陳皮，這樣好不好，老爺子的喪事你交給我，我一定讓老爺子踏踏實實的安心上路！」
「對對對！」
林霞立刻附和道：「老公，你趕緊給殯儀館打電話，讓他們把最好最大的那個告別廳準備好！」
韓振摸出手機說道：「我再給局裡打個電話，調些人過來，幫著一起操辦老爺子的喪事！」
兩口子你一言我一語，說的我眼淚差點沒掉下來。
看來，是我多心了。
韓家如果想要悔婚，哪裡還會這麼盡心儘力的幫我？
我剛想打手勢致謝，就聽他們背後有人開口道：「爸媽，你們別光顧著扯閑篇子，忘了正事！」
循聲望去，我看到破廟門口站著一男一女兩道人影。
其中的男孩，是我未來的小舅子，韓龍升。
而另外那個女孩，一米七上下的個頭，穿著紅色T恤、藍色牛仔褲，踩了一雙黑色的馬丁靴，格外時尚靚麗，正是我那個比我小一歲的未婚妻，韓家千金韓鳳歌！
我掃她一眼，眉頭一下皺了起來。
爺爺剛走，韓鳳歌穿紅色衣服，合適嗎？
是韓振和林霞沒教她規矩，還是她壓根沒把爺爺當回事？
韓鳳歌正在玩手機，大概是眼角餘光留意到我在看她，撇了撇嘴，沒好氣的說了一句：「啞巴，我爸媽跟你說話呢，你瞎看什麼？」
啞巴？
喊的好順口啊！
這是因為平時在背後就這麼喊我嗎？
我臉色一僵，心底剛剛消散的陰雲，再次復甦。
「你這孩子，凡事都有爸爸替你做主，你好好玩你的手機，瞎操什麼心？」
韓振不咸不淡的說了韓鳳歌一句。
再回頭看我，眼神似乎略微有些閃躲。
「咳咳……陳皮，韓叔叔有個事情，正想跟你說一下。」
「你跟我家鳳歌的婚事，是老爺子當年提起來的，我敬重他的為人，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下來。」
「不過，新社會新風尚，早就不興包辦婚姻這一套了。」
韓振深吸一口氣，
終於把我最擔心的那句話說了出來：「要我看，你和鳳歌的婚事算了吧！」
我臉色煞白，眼眶之中好似燃起了兩團火，燒得我眼睛灼痛難耐。
韓家，果然是來悔婚的！
此前所說的那些個動聽的話，原來不是為了暖我的心，只是為了給悔婚做鋪墊！
他們要不要這麼急？
就不能先等我給爺爺發完喪？
我大腦里一片空白，隱隱約約的聽林霞假裝為難的絮絮叨叨；
「是啊，陳皮，阿姨說句不中聽的，你別介意。」
「我家鳳歌嬌生慣養，打小過得就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
「而你呢，無一屋安身，無一技傍身，以後你倆真結了婚，鳳歌勢必要跟你吃風喝煙受苦，她哪能過得了這種日子？」
「這肯定是不行的。」
她搖了搖頭，擎著一張公事公辦的臉，說道：「我跟你韓叔叔都商量好了，老爺子的喪事我家來安排，一應費用也由我家承擔，也算是還了老爺子當年點撥你韓叔叔的恩情！」
「孩子是父母的心頭肉，陳皮，你得體諒我跟你林阿姨的心情。這樣吧，只要你點頭，等老爺子的喪事辦完，我再給你找個工作。」
韓振使勁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你沒上過學，又不會說話，太好的工作韓叔叔給你安排不了，但找個地方讓你收拾收拾衛生打掃一下廁所什麼的，還是沒問題的！」
我獃獃的看了他們兩口子半晌，忽然反應過來，早些時候去棺材鋪幫忙張羅喪事的那些人，可能全都是韓振背後搗鬼支走的。
包括殯儀館館長趕我出門，也可能是韓振使壞。
韓振，早已不是十八年前那個鬱郁不得志的小警察，他這些年運勢亨通，一路高升，已經是平頭城警察局分管刑偵的二把手，位高權重，在整個平頭城都極富影響力。
打幾個電話，趕走給我幫忙的人，再讓殯儀館趕我出門並不難。
不讓人幫我張羅喪事、趕我出棺材鋪、致我淪落破廟……
這一步步的陰招，都是為了眼下這一出：用幫辦爺爺喪事加一份收拾衛生打掃廁所的工作，換我點頭同意，解除和他女兒韓鳳歌的婚約！
真是好算計！
韓振啊韓振，你能一路高升，不是爺爺這些年明裡暗裡幫你，從數起詭異大案之中抽絲剝繭，查找真兇，破案立功？
甚至，你能活到今日，不是爺爺當年剛到平頭城長途汽車站，把你從血泊里救起？
爺爺剛走，至今不足十二個時辰，你就來這套，良心讓狗吃了嗎？
我攥緊雙拳，渾身戰慄，只恨現在還不能開口說話。
要不然，我一定痛罵韓家一頓……不！我不但要罵他們，我還要打他們！
打死他們這幫忘恩負義的畜生！
「啞巴，-我爸問你話呢！」
門口的韓鳳歌不耐煩的催促道：「我下午還要去游泳，沒空跟你在這兒瞎磨嘰！到底能不能行，給句痛快話！」
韓龍升皺皺眉頭，小聲說道：「陳爺爺剛走，陳皮心情不好，你別催他！」
「哥，你到底哪頭的？怎麼還向著陳皮說話？」韓鳳歌不樂意了，嘟嘟囔囔的回懟了一句。
「你倆都閉上嘴悄悄的！」
韓振瞪他們一眼，隨後沖我挺直腰桿；
「陳皮，韓叔叔不催你，不過這個事你要儘快給我一個答覆。」
他擺出一副施恩等報的臭臉，說道：「你也知道，喪事繁瑣，好些事都需要及早安排，可不能耽誤了後天發送老爺子上路呀！」
林霞幫腔道：「能行，我跟你韓叔叔立刻幫你張羅老爺子的喪事！不行，我們可就不管了！」
她話音未落，韓鳳歌立刻補了一句：「不行也得行！我就算一輩子當個女光棍，也不嫁他這種啞巴文盲！」
我滿腔悲憤，真想立刻點頭，跟他家解除婚約，就此他走他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井水不犯河水。
但爺爺臨終前交代，韓家履行婚約，我才能開口說話，提筆寫字。
否則，就要去找個願意為我剖心斷腸的女子才行。
真點了這個頭，我又心有不甘。
就在這時，我聽廟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冷笑：「韓頭一家好大威風，真當沒了你們，陳老爺子的喪事就能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