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

第485章

現在,殷談正偷偷摸摸地翻看著考生試卷。

說起來,這科考的卷子都是先糊名處理,再由閱卷考官評分,若有爭議,少不得幾人一道來參詳,最後再名次。

殷談作為輔考官是用不著他來閱卷的,但這考完后,考生是輕鬆了,閱卷卻是個大功臣,更需得不少人手來幫襯。

殷談就是其中之一。

「殷談,都整理好了嗎?」

突兀傳來的話語,驚得殷談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了,他連忙調整呼吸,磕磕巴巴道:「好,好了。」

「你怎麼臉那麼紅?還出那麼多汗?」

來人是泉州府衙的同知,也是協同管理院試的人之一,更是作為閱卷人之一。

殷談忙站直了身子,抬起衣袖擦拭著額角的冷汗,紺藍的衣袍都被浸濕出大片的痕迹。

「晏大人,我,我這是熱的。這天日漸炎熱,我、我……」

晏廷走到桌邊,隨手翻了翻桌上的考卷,似是毫無發現,邊關切道:「那仔細著中暑。我聽說這回考場發生了不少事,彷彿還有學子吃了不幹凈的東西,腹瀉不止。」

「你可得仔細保重身體啊!可別再這時候倒下,不然我們這公務又得增加不少了。」

「一定、一定不會的。」

晏廷頷首,剛抱起一疊試卷,殷談仿似才反應過來,連忙接過,「我來幫吳大人吧!」

「多謝。」

晏廷倒是也沒拒絕,又抱了一疊。

本來這些也輪不到他來做,只是坐久了,難免想起身活

絡活絡。

這次閱卷是有五個人,為了以防萬一有不公之事發生,進入的人都不準再出去,全部都封閉在內,吃喝拉撒都在內,待得結束後方能放出去。

而且,辦公的庭院都是敞開的,算是一整個套間,晚間去歇息也得檢查,避免攜帶考卷出去。

現在兩人說是往回走,其實前面就能看到其他閱卷官。

殷談壓低嗓音道,「我看各位大人的臉色倒是比前些回好些,莫非是這次出了什麼厲害的人物?早早定了排名?」

晏廷搖了搖頭,「倒還未。不過是這次許多人考卷都沒寫完,這工作量自然就就沒那麼飽和。」

「說起來,這考生真的是一回不如一回了。罷了,不與你細說了,還得繼續……」

話還沒說完,驀地就看到其中一位考官眼眸一亮,拿起一份考卷與他們道:「你們且看看這八股文。」

遇到優秀的文章,大家總是惜才,少不得各相傳閱。

聞言,眾人都明白怎麼回事,連忙爭相上前。

這回的八股文論題是來自《大學》,標題乃是:生財有大道,生之者眾,食之者寡,為之者疾,用之者舒,則財恆足矣。

前面眾人也見過不少破題,其中亦有「政在節財」這樣優秀的文章,但這篇亦卻是站在「善理財者,得其道而自裕焉」的角度破題,再從其中論述朝廷而今的財政以及稅收,乃至民生。

角度宏觀,卻並不繁瑣,相反句句切入要點

甚至,其中還講到了與狄戎通商之事。

這是開朝時先帝曾有過的想法,但後來因為各種各樣的問題而耽擱。

當下就有人不喜道:「通商,虧他說得出來。一旦大開國門,將金銀鹽鐵流入狄戎等虎視眈眈之手,屆時他們國力強盛,我們大晉豈非是愈發岌岌可危。」

「而且他們尚且屯兵邊境,與我等你死我活,待得那時還有我等存活之時?照我看,這等文章合該打入末等才是。」

「誒,你這話未免太過偏頗了。這不過其中一句提議,且我倒是覺得他字字珠璣,句句箴言,段段入心。」

「涵蓋廣闊,駢文優美……」

聞言,那人冷笑,「呵,這不過是投機取巧。當下破題都在小點上,再來拓展論述。他倒是好,上來就以善財入題,雖說論述廣闊,卻也散亂無形,貽笑大方。」

眾人對視一眼。

他們都知道此人是容易鑽牛角,主觀性強,好惡明顯,本來這樣的人是不應該來閱卷的。

奈何今年不知怎的竟將這鬥雞塞了進來。

而且,他與狄戎關係惡劣,現下就因著看了這兩字就暴跳如雷,顯然是不會給其好分的。

但他們幾人傳閱過後,不提文筆之好,光是這其中涵蓋的內容,具有的遠瞻性就足以令人震驚。

不過,他們也不欲得罪這鬥雞,故而沒再多言,但並不影響他們給了好分。

若是這人其他科目沒有問題,不說案首,院試定是能過

的。

到了晚間,就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送了些許冷風進屋。

郁齊光淋著雨匆匆跑進了客棧,剛抖了抖衣服上的水珠,就興緻勃勃的衝到正在喝茶的幾人跟前。

「可能打聽到什麼了?」史霜客邊給他遞了杯茶水,邊好奇問道。

「問到了。他們去報官,但官府沒接這案子,只說這是私怨。」郁齊光喝了口水,「這下了雨,天就冷了,真真是變幻無常。」

「那不是就這麼算了?」

「不然還能怎麼樣?這科考本就向天借運。再說,這回咱們學院折了那麼多人,其他地方的學子就能進一名。」

「大家都是寒窗苦讀多年,如何能落人於後?為了這個,我剛還看到咱們學院的人跟其他縣衙的吵了一架,差點在府衙門口就打起來了。」

郁齊光說著,看了眼沈雋意,小聲道:「我也覺得不可能重開科考。」

「當初阿雋學業多好,每每運勢不佳,不是報不了名,就是入了不考場,這又能跟誰訴苦?」

「現在好不容易阿雋一一順遂,說明這回他是運勢到了,若是叫人這麼破了,霉運再回來咋辦……」

說到這,他的聲音越發小了。

姜青檀聞言,也認真地點頭,「沒錯。這隻能怪他們貪嘴……」

沈雋意覷了兩人一眼,喝了口清茶,「這種話莫要再說了。」

不過,他早就清楚,不可能會重開科考,這些人只能再等等了。

就當是吃一塹長一智吧!

種手段,從前他也是碰到過的。

……

……

翌日,晏博容就興緻勃勃來尋沈雋意和郁齊光。

他換了身更得體的衣裳,玉冠瓊帶,銀線繡花,整個人看起來就銀燦發光,更不用提,他本就生了張好臉,自然也就顯得愈發引人注目了。

他帶了兩個下人,腳下生風地進了客棧門。

郁齊光幾人正在吃早飯,一眼就瞧見了花枝招展的他,霎時郁齊光露出了牙疼的表情。

「他現在怎生這般招搖?跟從前都截然不同了。」

沈雋意倒是顯得很平靜,跟晏博容點了點頭。

晏博容見到他們就眼眸一亮,快步走了過來,「怎麼還吃上早點了?我正是想來尋你們來吃早飯的,特地還空著腹出來的。

「走,我帶你們逛逛泉州,也嘗嘗我們泉州的特色美食。」

郁齊光抹了抹嘴,「我們都已經吃得差不多了……」

「這個走兩步就又餓了。走嘛,阿雋,齊光,我可是想你們了,前些年往鎮上送信,怎生也沒見你們理會我。」

晏博容說到此,就有些委屈。

郁齊光聞言,看向了沈雋意。

沈雋意:「……夫子搬了家,我們後來又換了家學堂。」

「原來如此。我也聽說過,我家往鎮上送的節禮也停了……」

郁齊光:「……」

那你問個屁?

這不是無效聊天嘛!

晏博容失落完后,立刻又抖開小摺扇,搖了搖,「咱們不說這個。今日只談風月,再聊往事。我已經給你們准

備好席面了!」

姜青檀和史霜客自然是順帶的。

晏博容現在無愧是府衙里的公子哥兒了,做派也與從前不同了,連開的席面都是一座清幽酒樓里,連著泉州河流,周邊種著疊翠的花樹。

席面就擺在河邊,間有假山花樹,落英繽紛,流水淙淙,甚是愜意雅緻。

郁齊光看著飛檐紅木,頗為咂舌。

姜青檀也沒見過這般氣派的地方,見沈雋意和晏博容在前面小聲說話,就忍不住拉住郁齊光問道:「這人到底是誰啊?看起來好生闊氣?」

「他爹陞官了嘛!而且他娘家有錢。」郁齊光嘆了口氣,「從前他倒是沉默寡言,沒成想現在的他卻這般善談開朗,跟從前都截然不同了。」

而且,他發現自己跟晏博容根本聊不到一起去。

而晏博容顯然對沈雋意更親近些。

晏博容當然對沈雋意親密些,他當年被帶去槐花鎮養病啟蒙,第一個與他交朋友的就是沈雋意。

那時的他沉默寡言,沈雋意卻猶如一個小太陽,樂天達觀。

晏博容跟沈雋意聊了一路,目光在他俊美的側臉掠過,驀地出聲道:「阿雋,你與從前有些不同了。」

「你亦然。」沈雋意同樣回了句。

晏博容聞言,挑了挑眉,突然大笑,「人總易變。不過,你內里倒是不曾變,能再見師弟,我亦是開懷不已。」

時間總是殘酷又平等的。

以前的晏博容最是羨慕沈雋意,他的積極,他的陽光,他

的開朗向上。

而現在他活成沈雋意曾經的模樣。

他確是眉眼攏著淡然清愁,就如曾經的晏博容一般。

等到坐下后,晏博容讓人上了早膳茶點,都是泉州特產,但他自己倒是不曾動筷,看著同樣只飲茶的沈雋意。

他突兀笑道:「此次聽說聖上欲要培育人才,但凡過鄉試者,又進士聯保,即可進國子監就讀。」

「國子監?」聞言,郁齊光第一個坐不住,連忙探頭道:「當真?國子監一般不都看出身取入嗎?」

說來國子監是眾多學子心目中的一等殿堂,入得國子監,今後還愁做不得官嗎?但卻並非人人都能入的。

寒門子弟想入國子監,比登天還難。

從前都是需得有才名,且有進士或者名士聯名取保,方能有機會入內學習。

而這又何其艱難,故而國子監說來說去,都是世家貴胄的後花園,就是世家貴胄想入,尚且需得有人舉薦。

因著前朝是以孝廉取士,就導致階級分層嚴重,到了後期只知士族不知皇室。

故而大晉開國,皇后建議以能者居之,開了登科取第。

而國子監建立之初的意義也是讓為國家培養人才,不拘出身,只看能為。

卻也不知何時起,這個意義也在年月里慢慢地被埋沒了。

先帝倒是曾有意整改,奈何重病纏身,最後竟是還沒來得及著手除蠹,就撒手人寰。

而當今陛下卻是親士族一派,而今更是任用唯親……故而這個

驟對寒門開國子監大門,就顯得格外突兀了。

晏博容笑了笑:「國子監之處本就為良才開拓,何來出身之說,豈不違背開國元帝元后的初衷嘛!」

「這種話,齊光以後還是少說為妙。」

沈雋意頷首,「的確如此。」

郁齊光尷尬地捂住了嘴。

「國子監既開,莫非晏兄是有所想法?」

「我欲鄉試取名,屆時就入京考國子監。而今看到沈兄和郁兄,就想邀請一道,如此在京也有個伴兒。」晏博容道,「沈兄才學出眾,若能入國子監,定是如蛟龍入淵,一展才能。」

「聽說,今上而今時時巡視國子監,這也是個機會。」

若是能得陛下青眼,便是不入進士,既能在朝為官,這也是國子監突然熱門的原因之一。

聞言,別說郁齊光,就是姜青檀和史霜客都躍躍欲試。

沈雋意就顯得平靜很多,他似乎根本都沒有被這個吸引,相反他想的卻是另外一個問題。

「而今已是要連科考都要取消了嗎?這是何人主意?」

科考已是寒門學子唯一的出路,若是國子監此舉,之後何人再寒窗苦讀,都如前朝稷下學宮辯學,得貴人青眼即可了。

晏博容見在場只有他一人看出這其中要點,不由笑容一深,慢慢道:「聽說是東宮太后諫言,西宮太后亦是認可,朝野上下也連聲稱讚聖上英明。」

沈雋意:「……」

這莫非是一群腦子有病的!

「這是要改開朝祖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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