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眼前的少女有一雙很好看的眼睛，眼瞳烏黑，純粹而清澈，光看面相和「罪大惡極」四個字沒有半點關係。

青年目光微錯，從她耳畔掃過，覷見了耳後髮絲遮擋下的印記一角。

那印記濃黑，血痕泥漿一概無法沾染，不能被任何外物覆蓋，竟的確是天罪印。

這道罪印就是上天烙下的黥刑，有罪印者被視為天罪之人，「天罪」比任何一個國家的判刑都要嚴重，往往是罪大惡極之人遭受天譴的烙印。

天罪印有不同的天刺黥字，黥字之上附有天罰刺紋，冥冥之中含有昭告世人的威勢，即便只是窺見一角，任何人都不會認錯。

他以往見過的身負天罪印之人，無不是大奸大惡之徒，這樣的人的確不值得憐憫。

然天書靈字自有氣節傲骨，不應該會受罪孽深重之人的驅使才是，他還從未見過仍能修行靈字的天罪之人。

與此同時，懸龍樓內，羅千頃也坐直了身子。在他前方几步遠外，正投映出地崖里的場景。

他抬起手，五指朝著半空投影的畫面抓去，畫面隨著他的指尖轉動，映照出鐵籠中那女子耳後遮掩在頭髮下的一抹印記。

「還真是天罪印。」羅千頃嘀咕道，「有趣。」

地崖內，青年心中所想並未表露分毫，收斂回眼裡驚訝的情緒，對待她的態度看上去沒有明顯變化，好奇道：「你說說看。」

宋青柚道：「請公子敲一敲我的賦字，再念一道口訣『小兔子乖乖，把門兒開開，快點兒開開，我要進來』。」

青年隨著她的話語眉梢微揚，一臉疑惑，「這是口訣？」

宋青柚身後兩人終於忍不住崩潰了，泣聲道：「都這種時候了，你還在開什麼玩笑，你是不是就想拉著我們和你一起死！」

另一人嚶嚶哭道：「我就算要死，也……也不想和天罪奴死在一起……」

她們都還記得先前饗牢里那些男人的咒罵，生怕沾染上天罪奴的罪孽，走入輪迴轉世也不得安生。

宋青柚默了默，「我沒有開玩笑。」她面無表情地解釋，「我賦予籠上的字是『媽媽沒回來，誰來也不開』，只要媽媽回來念出開門口訣，就能打開。」

若按照字面意思打破規則來說這樣應該沒錯，但她也不敢保證能不能行，只是想要再為自己爭取一點時間罷了。

宋青柚大半的心神依然放在鐵籠的賦字上，試圖感知其中的文氣，她既然能放出這一行文字賦字鐵籠，說明她和這段文字的文氣是契合的。

只是她初來此世，沒有半點修行經驗，現下也只能靠著眼前男子方才的幾句指點去琢磨嘗試，暫時還沒找到章法運用。

青年垂落視線，再次在鐵籠上逡巡一圈，的確從上面蚺結的筆墨中看出幾個模糊的字型。

他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片刻，手中竹簡忽然飛出，在鐵籠賦字叩擊三下，依照宋青柚所言念道：「小兔子乖乖，把門兒開開，快點兒開開，我要進來。」

宋青柚來不及驚訝他竟然會配合自己，鐵籠字藤在竹簡的敲擊下盪出一層漣漪，交錯的筆劃中心，浮出一行印刷的簡體光字。

賦字本體顯現出來了。

青年視線掃過那一行字，發現字形和現今兗朝流通的字體不太一樣，但又有相通之處，看得出來是漢字。

宋青柚伸手插入簡體光字中，在心裡祈求：媽媽回來了，開門啊！

懸浮於鐵籠上的光字倏然搖曳，絞纏的筆畫蛇似的遊動，飛快收束回來，如滴入水中的墨汁，消失於她掌心之中，回歸她意識深處的一團光暈。

宋青柚沒有錯過靈字回歸的過程，當這一行文字沒入她掌心時，她能明顯感覺到一縷不同於自身的氣息流入她經脈當中。

「這就是行文之氣……」宋青柚心道，她這一回的感受無比清晰，比之前稀里糊塗賦字時更加明確地感受到了字中文氣。

她一心想要抓住這種微妙的感覺，和這縷文氣建立起更加緊密的聯繫，不由入了神。

直到鐵籠猛地一晃，體內流轉的氣息霎時被打斷，她猛然回過神來。

鐵籠上的字藤消失，失去賦字法力加持，整個鐵籠發出最後一聲咿呀呻丨吟，徹底散架。

她身後兩人迫不及待衝出鐵籠，掙扎著往泥坑上攀爬。

青年輕咦一聲，有些意外道：「竟然還真行。」

他頓了頓，含帶審視的目光在宋青柚身上流轉片刻，忽而笑出聲來，「我梅時雪弱冠之年尚未婚配，就能得這麼大一閨女，當真是撿了大便宜。」

宋青柚剛從血泥坑裡爬出來，聽到這句話，不由回頭看了他一眼。兩人目光相觸，梅時雪眼角微彎，沖她和藹可親地眨了眨眼。

這個時候，再次有細鈴之音飄入地崖，這是一場比斗開始的信號。

梅時雪渾身閑散的姿態一斂，將垂在腰際的半隻衣袖纏在腰上，掖進腰帶里。

他長身直立，肩寬而腰窄，鮮血浸透了胸前紗布，露在紗布外的臂膀上肌肉線條結實，蘊含著隨時迸發的力量感。

地崖中就這麼幾個人，只要不傻誰都看得出來，誰有能力保護她們。

從泥坑爬出的兩名女子都下意識往他身邊跑，只是他頭頂上方的崖壁突然發出轟隆隆的劇震，一塊巨石從上方崖壁脫落，猛地砸落下來。

梅時雪縱身從那一處崖底離開，聽到身後女子求救的尖叫，「少俠救救我們！」

他略微回了頭，順手拋出一張金網罩住兩人，在巨石砸落到地時，將人網起來拖離了崖底。

再轉眸往宋青柚看時，新認閨女已經連滾帶爬地奔出去好遠，跑得比誰都快，一點也沒管他這個老母親的死活。

滾落的巨石一落地，轟隆巨響震顫整個地崖，四面都開始簌簌震動，掉下碎石。

宋青柚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泥濘里，剛剛爬上半陷在地上的一塊岩石，就感覺身下猛地一震，那塊岩石突然拔地而起，被一股大力吸引，朝著落地的巨石飛去。

與此同時，四面還有無數大大小小的岩石騰空，如同被磁鐵吸引，往巨石彙集。

宋青柚手忙腳亂地從岩石上撲下，與一塊飛過的石頭擦臉而過，她臉上火辣辣的疼，要是偏差一點，就得被這塊石頭爆頭。

所有岩石咚咚地黏合在一起，拼湊成了一頭身如猩猩的石頭怪。

石猩猩剛一成型，便兩腳一蹬，炮彈似的衝出來，追擊在梅時雪身後，揮舞沙包大的拳頭往他砸下。

它身形龐大，動作卻不笨拙，一拳一拳砸得地面血泥橫飛，形成殘影。

梅時雪將手中金網甩出石猩猩的攻擊範圍，扭身閃避過接連不斷的拳影，繞身至石猩猩身後，手中竹簡精準無比地插進它后心石縫。

石頭縫隙中綠光大亮，一株嫩芽在它身上紮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根發芽，藤蔓沿著岩石拼接的縫隙飛速生長，石猩猩被藤蔓絞纏，動作陡然慢了下來。

梅時雪一腳將石猩猩跺得撲倒地上，它背上藤蔓蔓延到地面，很快紮根入地底，在鮮血當中長出一片綠。

然而，令人沒想到的是，這一回出現在地崖里的異獸不止一隻，纏繞著紫色雷光的風刃呼嘯地橫掃而來，差點將梅時雪劈成兩半。

長相如狼，生有兩頭的風雷獸現身，兩獸一同張嘴，口中生出風刃和雷電，兩者融合到一起，朝著地崖亂劈而下，雷電在血水裡蔓延。

同時，一條腰身比大樹還粗的骨蛇從地底泥濘里鑽出，頭頂又有成群的毒蜂撲下。

這地崖里一共四人，便也一次性來了四種異獸。

梅時雪就算有心想要救一救她們，也分身乏術，他被毒蜂群淹沒，地面遊走的雷電燒焦了藤蔓根系，被縛在地上的石猩猩扯開綠藤，再次站了起來。

這一下，誰也不能指望誰了，只能自求多福。

其他異獸都被捲入了與梅時雪的戰鬥，只有骨蛇腦袋一扭，被金網引走注意力。

金網落地后消失，那兩名女子暈頭轉向地爬起來，見到這般情形，嚇得拔足狂奔，她們逃跑的方向正和宋青柚一樣。

骨蛇追在她們身後，一起朝宋青柚逼近。

宋青柚罵了一聲靠，都不知道該往哪裡跑。她倉促間掃到一側山壁的裂縫，眼睛一亮，不要命地往那裡狂奔。

就算聽到身後的慘叫她也沒有回頭，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百米衝刺。

直到鑽進裂縫裡，她才終於回了下頭。

裂縫之外，骨蛇追著一人逼近。逃跑的女子也看到了這道裂縫，手腳並用地往這裡爬，只剩幾步的距離時，宋青柚朝她伸手，想要拉她一把。

那女子抬頭看她一眼，猶豫了一下。

也就是這一剎那的猶豫，骨蛇猛衝過來，眨眼就將女子捲走。宋青柚瞪大眼睛，倏地縮回手，只差一點，連她的手都保不住。

宋青柚心臟狂跳，往後跌到地上，看著骨蛇從裂縫外游過，怔怔地抬手摸了摸自己耳後罪印。

沒想到，都到了生死關頭了，她竟還在嫌棄她污穢。

懸龍樓內，羅千頃指尖敲一敲桌面，「繼續攻擊那個女人。」

他倒要看看，她一個天罪之人，還能不能使出別的靈字來。方才鐵籠里總歸有三個人在，現在她落單才更好確認。

鈴音飄入地崖，骨蛇去而復返，眼窩處紅焰閃爍，一下一下用力撞擊裂縫，試圖往裂縫中擠。

這道裂縫極窄，那蛇巨大的頭骨根本塞不進來。

宋青柚被逼得往裂縫深處躲，她不能就這樣坐著等死，宋青柚閉上眼睛，嘗試進入隨身的圖書館空間，哪怕是再拿到一本兒童讀本也沒關係。

她努力收斂心神，意識沉入黑暗，終於在自己意識深處找到那團融融白光。

宋青柚心生歡喜，心頭剛剛浮出想要過去的念頭，眼前便忽然一晃，再定睛時已經再次身處在書架環繞之中。

她進來了！

宋青柚環顧四周，她這次進來的地方同上次一樣，就在圖書館櫃檯旁的兒童區。兒童區用木質的柵欄圈起來，地上還擺了些毛絨玩具和小椅子，專供小朋友們觀看。

這一個區域全都是兒童讀本，收錄「小兔子乖乖」的童謠讀本也赫然在列。

小孩子的讀本大多是些啟蒙書籍，可可愛愛的童話小故事和色彩繽紛的連環畫，就跟她先前拿到的童謠故事差不多。

要對付外面骨蛇那樣的恐怖異獸，很有點難度。

這間圖書館是一座街區圖書館，規模不算大，但書籍種類還算豐富，宋青柚從高三畢業開始，每個寒暑假都會來這裡打工，對圖書館的布局和書籍分類都詳實於心。

她一邊思考著該找一本如何厲害的書，一邊繞過書架，想要從兒童區出去。

宋青柚轉過書架后才發現除了這片柵欄圈出的兒童區，外面的區域都包裹在濃稠的黑暗中，只能看到林立的書架輪廓。

她試著朝外走，但不管怎麼走，都走不出這片白光。看來陷於黑暗中的區域還未對她開放。

試了幾次不行后，宋青柚便不再浪費時間，轉而回到兒童區尋找合適的讀本。

她在書架前轉了一圈，在八至十二歲的推薦讀物區，找到了她想要的。

一本兒童啟蒙版本的山海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