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看不見的紫氣
「噗——」正在金陵薛家送金鎖的癩頭和尚,突然一口老血噴了出來,薛家的家主薛衡被他噴了個滿臉開花。
他的妻子王氏眼皮子一跳,緊緊抱住了懷裡的女兒,看向癩頭和尚的目光滿是驚恐。
她卻不知道,癩頭和尚比她還驚恐。
——是何人,又破了老衲的法術?
他強壓著胸中翻滾的氣血,默默念咒,右手一揮,薛家三口就失去了這段記憶,薛衡臉上的血跡也乾淨了。
因為遭受了反噬,癩頭和尚不敢再過多地弄玄虛,又端著高僧范兒叮囑了幾句,給薛家留下了一副藥引子,便做高人狀飄然而去。
等到了無人處,他臉上才顯露出痛苦之色,忍不住又是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這年頭,差事真不好乾。
江停雲見到他的小表弟時,已經是第二天了。
小傢伙就養在賈敏房裡,不過大戶人家養孩子,奶媽丫鬟一應俱全,也用不著當家主母事事親力親為。
當家主母所謂的養,就是把孩子放在自己房裡,每天過問一番,吃了幾回奶,換了幾回尿布,有沒有發熱,有沒有咳嗽……
如果再能每天抱幾回,那就是標準的慈母了。
不但庶子是這樣養,哪怕是主母親生的嫡子,也是一樣的養法。
畢竟,大家主母哪一天沒有上百件事處理,不可能時時刻刻把孩子抱在懷裡,帶在眼前。
江停雲一如既往地起了個大早,迎著晨曦灑下的第一縷朝暉,先是打了一趟拳,又練了兩路劍。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自從遇見那風道長之後,他每天早上迎著晨曦習武時,都會覺得有一股若有若無的紫氣,從空氣中匯聚到他的身上,在他呼吸時順著鼻腔流入體內。
若說這是錯覺,但他得到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
現如今就算他不用內力,輕輕一躍,也能躍過三丈高的牆頭。
但見朝暉匿影,給他整個人都攏上了一層金紅色的光芒。
更兼他身姿挺拔如松,容顏明凈如玉。一襲素衣裹身,手中長劍寒光凌冽,輾轉騰挪間身如飛鳳,雙臂開合時長劍如龍。
正是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
公子揮劍斬空,恰如神仙降世。
被賈敏分派來照顧他的林動,直看得眼中異彩蓮蓮,忍不住大聲喝彩,只恨手中只有毛巾,不能一同揮劍凌空。
江停雲絲毫不為外物所動,足尖輕點,身形騰躍,手中長劍連點七下,彷彿在與七個人對戰一般,劍鋒緊密又遊刃有餘。
只聽得「嘩啦」一陣響,不遠處的一株檜樹被他劍鋒所驚,無數枝葉紛揚而下,給那一片地面鋪上了一層斑駁的綠毯。
「好!表少爺好劍法!」林動大聲喝彩,把自己雙手拍得生疼。
但被他誇的那個,由於天天聽他喝彩,早已經麻木了。收劍之後,也只是沖他翻了個白眼,就再沒有別的反應了。
林動也不以為意,嘿嘿一笑,趕緊擰了一條熱毛巾遞了過去,「表少爺,您擦擦臉,這都出汗了。」
其實江停雲只出了一層薄汗而已,遠沒有林動表現出來的那麼誇張。
「今天姨母有沒有說早膳在哪裡用?」他擦過汗之後,順手就把毛巾扔進了銅盆里。
一般情況下,他的早膳是不和賈敏一塊兒吃的。賈敏也怕他和長輩一起不自在,都是讓他在自己房裡吃。
但今天不是情況特殊嘛,家裡添了一口人。江停雲覺得,就算是看在姨母的面子上,自己也有必要去見一見這位名義上的表弟。
「表少爺英明,太太的確是派人來傳話了。」林動日常恭維了一句,才說,「太太說了,小少爺剛出生,還見不得風,就勞煩表少爺用完早膳之後,到上房去看看。」
江停雲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那就傳膳吧。」
早膳很有揚州特色,蟹黃包、三丁包、千層油糕、糖三角……其中江停雲最喜歡的,就是翡翠燒賣,幾乎每天早上都要吃一籠。
是的,一籠。
這還只是打底的,其餘雜七雜八的並不固定,基本上有什麼吃什麼。
隨著他武功越練越好,飯量也越來越大。怪不得古人都說窮文富武呢,要是換個窮人家,哪裡養得起他?
今天的翡翠燒賣還是一如既往的高水平製作,真箇是色如翡翠,糖油盈口,香而不膩,讓人百吃不厭。
等他用完早膳,已經十點多了。
昨天夜裡下了一場細雨,空氣里便多了幾分潮熱,身上的衣服總感覺沒晒乾,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潮意。
也幸好江停雲這輩子是胎穿,且一出生就長在江南。
若他直接穿越到十幾歲,憑他前世一個北方漢子,這樣的氣候他肯定受不了。
用完早膳之後,他就去了賈敏的上房。
彼時林如海已經到衙門裡去了,只有黛玉陪著賈敏。江停雲進去的時候,賈敏正吩咐僕人要照看好胡姨娘,免得月子里落了病根。
下首站著的那個媳婦他看著眼生,應該是那姨娘胡氏房裡掌事的人。
只見賈敏每說一句,那媳婦就應一聲,簡直是戰戰兢兢,半點不敢怠慢。
不知道她累不累,反正賈敏是挺累的。
把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了之後,賈敏就讓人給她抓了兩把錢,揮手把她打發走了。
真是的,她又不是洪水猛獸,自胡姨娘入府之後也不曾刻薄過,那房裡的人至於嗎?
江停雲站在門邊,等那媳婦走了才進門,雙手交疊,對賈敏行禮,「外甥給姨母請安,願姨母安康喜樂。」
「起來吧,快別多禮了。」賈敏幾乎是立刻就叫他起來了。
見了自家外甥,賈敏心裡那口氣總算是順過來了。
黛玉早已從腳踏上站了起來,和江停雲互相見了平禮。
「表哥。」
「表妹。」
賈敏沖他招了招手,「快,到姨母這裡來。」
江停雲上前,和黛玉一左一右坐到了賈敏身邊,聽賈敏盤問林動。
「昨兒雲哥兒睡得可好?有沒有驚夢?」
林動麻利地行了禮,陪著笑臉答話,「回太太的話,表少爺昨天夜裡睡得極好,和往常一樣,並不曾驚夢。」
「那就好,那就好。」賈敏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江停雲的手背,「昨天後院胡姨娘產育,家裡血氣重。我就怕你和玉兒人小魂輕,被這血污之氣驚了去。」
江停雲忙道:「多謝姨母關心。不過,產育代表的是新生,又怎麼會污穢呢?」
就算知道了這是個神異世界,對於這種明顯是貶低女性的迷信之言,江停雲也不敢苟同。
不說他有上輩子的記憶,只說他這輩子是個遺腹子,母親獨自一人將太拉扯長大,不知道耗費了多少心血。
但凡他還有一點良心,就做不到像這個時代的男人一樣,把所有不好的東西,都理所當然地歸結於「女性屬陰,易招污穢」。
「這個說法倒是新鮮。」賈敏笑了笑,但由於江停雲年紀實在不大,她明顯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只覺得他是孩子說話,作不得數。
江停雲有些泄氣,卻也知道爭辯不過她,只能轉移了話題,「姨母,我那小表弟呢?」
提起那個孩子,賈敏臉上閃過一抹複雜之色,笑容也淡了些,「小孩子覺多,琅哥兒在隔間睡著呢。」
林琅,是林如海給這個孩子取的名字。
對於這個孩子,賈敏的心緒怕是最複雜的。
一方面,這個孩子的出生,延續了他們林家的香火,讓他們夫婦百年之後有祭享;另一方面,這是別的女子給自己的丈夫生的孩子。
雖然按照這個時代的規矩,妾室生孩子都是給當家主母生的,名義上只有她才是孩子的母親。但不是自己生的,就是不是自己生的,各中滋味,誰嘗誰知道。
幸好賈敏盼子多年,對於這個孩子的到來,總體來說還是欣慰期待的多。
「走吧,我帶你和玉兒去看看。」
林琅就養在賈敏房間的隔間里,裡面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該有的嬰兒用品是一樣都不少。
小小的搖車旁,正有一個年輕媳婦照看,另有兩個丫鬟坐在門口劈線刺繡,看花色也是給搖車裡那小娃娃做的。
見主母進來,三人急忙起身行禮。
因著賈敏早有交代,三人都是只有動作,沒有發出一絲聲響,絕對不會影響林琅睡覺。
賈敏微微點頭示意,領著兩人輕手輕腳地走到搖車旁,低頭去看裡面熟睡的小嬰兒。
嬰兒臉上的水痘印還沒有褪盡,紅刺刺的一片,小鼻子有點塌,但緊閉的雙眼,卻已經能夠看出修長優美的弧線。
這孩子長開以後,必然會有一雙凌人的鳳眼。
小嘴粉嘟嘟的,不時抿一下,裹在襁褓里的四肢也不時蠕動,顯然是不適應這驟然而來的束縛。
記得前世他姑姑生孩子的時候,醫生還提倡讓孩子自由呼吸伸展。等到他表姐生小外甥的時候,醫生的提倡就變成了要包裹好四肢。
前者是受西方那一套影響,後者則是回歸了東方傳統。若說這兩者有什麼高低之別,也不盡然,只看各自的經驗積累罷了。
黛玉低聲道:「弟弟好醜,但也好可愛!」
很顯然,賈敏早就叮囑過女兒,在弟弟睡覺的時候,不可大聲吵嚷。
見女兒如此乖巧,賈敏不禁露出志得意滿的笑意,溫柔地摸了摸女兒的頭髮,低聲道:「小孩子小時候都這樣,等長開了就好看了。」
她的玉兒雖然是個女子,但聰慧也不輸男兒。
「玉兒小時候,也這樣嗎?」像每一個小孩子一樣,對於自己不記得的事,黛玉好奇極了。
賈敏道:「玉兒小時候,可比琅哥兒紅多了。等紅色褪去,整張肉皮白生生的,跟剛剝殼到雞蛋似的,誰見了都喜歡。」
她似乎是陷入了當年的回憶,臉上的神情時而幸福甜蜜,時而又有幾分失落。
想來黛玉出生時,女孩子的身份,是另盼子心切的林如海夫婦失望過的。
但他們很快調整好了心態,乾脆把黛玉當成男孩教養。而黛玉也十分聰慧,從未辜負父母的教導。
窗外風聲沙沙,將石榴花的清香送了進來。
石榴多子,但住在這個院子的人,卻是接連喪子。
賈敏很快回神,將奶娘叫了出去,仔細詢問了林琅昨天晚上的情況。
確定孩子一切安好之後,她才算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