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驚魂群租房
「嘟嘟——」
敲門聲響起,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手裡捏了幾張紙,推開了門。
他的眼神在屋內幾人身上掃視了一圈,精準地鎖定在了唯一的女警身上,喊了一聲:「柳姐,打擾一下。」
男人揚了一下手裡的紙板夾,沒有多說什麼。
柳語會意,點了下頭從椅子中站起身,朝身邊的同事和對面接受筆錄的郁州致歉:「不好意思,失陪一下。」
「你們繼續。」
露出些縫的門被再次帶上,柳語纖細的身姿在門前站立得筆直,她揉了下發酸的眼角問:「叫我出來有什麼事?你師傅那兒有什麼發現嗎?」
彭文彥將手裡的夾好的一沓紙質報告遞到柳語面前:「這是完整的屍檢報告。」
「師傅一回來就把兩具屍體給剖了,在兩個死者胃部都發現了大量未消化殘留物,同時檢測出口腔、食道、血管等多處的酒精濃度也十分異常。」
「師傅吩咐我把殘留物送去詳細分析成分,結果剛剛出來,我們發現了點不對勁的地方。」彭文彥說著翻開了厚厚的紙張,上下迅速翻找,指向了某一處。
「就是這裡——」
「兩個死者的死因相同,生前都出現了嘔吐、神經錯亂、驚厥等相似的不良反應,胃部併發出血性和炎症,膀胱內儲尿量極少,腎部功能遭受破壞,最後長時間的心律不齊導致心室靜止引發死亡。」
柳語眉頭深深皺起,沿著那幾行分析一個字一個字看過去,視線最後落在了「中毒」兩個字上。
「是什麼物質中毒?致死量是多少?」柳語問。
彭文彥又往後翻了幾頁:「是強心苷過量,伴隨高濃度酒精溶液引發的中毒反應,致死量不好估計……」
「因為男性死者腎臟功能存在先天性不足,長期服用的藥物和這種物質本身就存在一定的不良反應,而女性死者也存在少量基礎班,正在服用治療冠心病和高血壓的藥劑。」
柳語將「強心苷」三個字在嘴裡來回念了幾次,比起常見的□□和農藥成分,這種物質顯得沒那麼眼熟,她指著這個詞問身邊的法醫助理:「強心苷是從哪裡提取出來的?大量……這種東西很常見嗎?」
穿著白大褂的男人習慣性地推了下鼻樑上的眼鏡:「非常常見。」
他食指指了指自己和穿著警服的柳語:「你和我都見過,就在安寧小區小公園的那片荒地里,就有很大一片,長勢非常旺盛。」
柳語秀眉一擰,沿著男人的話回憶,開墾的荒地上是大量的白菜、蔥蒜和可食用的蔬菜,而在一片無主菜圃四周,是大片大片艷麗的紫紅色風鈴似的花海,隨著風一陣陣搖曳婆娑,散發誘人的魅惑。
她忽然驚覺出聲,透出深深的不可思議:「是金鐘?!是那一大片金鐘花海?!」
彭文彥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沒錯,金鐘學名毛地黃,也叫洋地黃,看起來人畜無害非常漂亮,其實這種植物的枝幹、葉片、花瓣都存在一定的毒性,這種物質就是強心苷。」
「其實這本來是一種重要的強心劑,能夠增強心肌收縮,改善血液循環或者抑制心內傳導系統,臨床藥用價值非常高,但是這種物質的治療劑量和中毒劑量非常相近,稍微有一些把握失誤,就可能導致非常嚴重的中毒後果。」
彭文彥無奈地聳了一下肩:「師傅和我去翻了一些之前的檔案,零零星星也曾經有過幾例洋地黃中毒死亡的案例,但由於情況罕見,並沒有引起關注和重視,所以……」
「他們可能只是聽說洋地黃有藥用價值,但是沒有詳細的研究,才導致了這場悲劇。」
「只能說真的是很不幸,如果只是單純的強心苷過量,早點發現送醫
,也許還有存活的可能,」彭文彥從嗓子里擠出幾道嘆息,「但是酒精加上藥物衝突,就是閻王爺來了也要說一句難辦。」
「情況就是這樣,師傅的意思是……這種意外雖然少見,但確實有前例,他的建議是,你們問完話沒什麼其他發現,就可以把那幾位送回去了。」
「草是自己挖的,酒是自己泡的,怎麼著也怪不到別人頭上去。」
柳語臉上極少露出這樣有些啼笑皆非的表情,手裡的紙都被捏的變形皺褶,她聲音有幾分顯然的顫抖,不自覺地尖銳了兩分:「意外?!」
這麼血腥殘忍的死亡場景,兩條人命,就這樣可笑的用「意外」兩個字給糊弄過去了?
柳語的心像是手裡皺巴巴的紙張一樣,滿是可怖的紋路,碎碎裂裂連成一張網,她在心底細細數著。
這對夫妻剛剛才送走意外死亡的大女兒,好不容易小兒子移植了□□,卻又陡然喪命……什麼叫屋漏偏逢連夜雨,禍兮福之所倚,這麼多年的平靜生活后,她總算是真真切切的再一次感知到了。
「額……可能我表達的方式有點不對,但是柳姐,站在法醫的角度,我還是得提醒您一句,我們做事是要講究證詞證據的,屍體給出的鐵證已經擺在這兒了,就是再不能接受,咱們的結案陳詞上,也只能這麼寫。」
彭文彥聽出了柳語的不能接受,揉了揉有些發痛的額角,斟酌了好一會兒,還是說了幾句,垂下的手腕抬起順勢搭在了她肩頭,安慰的拍了幾下。
柳語無聲地探了幾口氣,沒有回應,只是沉默地點了點頭,捏著屍檢報告轉身推門又進了筆錄室。
「嘖,真是難搞哦……」他還沒見過柳姐這麼冷臉的樣子。
「準備結案了?」彭文彥拐了個彎,迎面撞上了從痕檢科出來的溫鴻雪,溫潤的嗓音驟然響起,讓兩人都停下了腳步。
彭文彥笑著上去捶了溫鴻雪肩頭兩下,打趣道:「不是吧哥,這應該問你和柳姐才對吧,我這個小小的法醫助理能做什麼決定啊。」
「屍檢、痕檢都沒有其他發現,如果筆錄還是一樣沒有異常,那這件案子就只能定性為意外了。」溫鴻雪抖了下手裡的材料袋,看樣子是已經有了決定。
彭文彥聽懂溫鴻雪的意思後點了點頭,借著牆角的隱蔽湊到後者耳邊,小聲地提醒:「不過我看柳姐有點不太能接受,你好好跟她說。」
「說真的,真不知道你們倆是怎麼回事,一碰上這種沒頭沒尾的案子,不是你發瘋就是她要跳腳,」男人砸了咂嘴,撇著嘴角故意開玩笑,「嗨!就是苦了我們這些打雜的,仰人鼻息啊……」
「去你的。」溫鴻雪勾著唇角發出一聲輕笑,朝彭文彥胳膊上敲了兩下,「之後請你喝酒。」
彭文彥笑的更真切了幾分,往人眼皮子底下又湊了幾分:「喝酒歸喝酒,什麼時候也把你的那個絕活教給哥們唄,這大齡剩男,得好好學學怎麼捯飭自己。」
「怎麼說來著,人丑就得多折騰!」
溫鴻雪笑意更深:「絕對傾囊相授。」
「有你這句話,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彭文彥打了個響指,對著對面的男人拋了個眼神。
「好了,你去忙吧,我這也還有的收尾呢!」
說完,空著兩手急匆匆地蹬著階梯下去了,像是跳脫的皮皮蝦,活蹦亂跳地蹦了下去。
溫鴻雪眼尾余光中的身影消失,他掛在唇邊的溫和笑意緩緩消減,只留下肉眼可見的冷漠和淡然。
他瞥了眼還在使用中的四個筆錄室,沿著收到的信息,準確地鎖定了其中一間,推門而入。
……
「多謝各位的時間,麻煩了。」柳語上前一步,向簇擁在一起的幾道人影點頭致謝。
紀寧和柳語最為熟稔,他連忙擺手回道:「沒什麼沒什麼,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柳警官你不用這樣。」
溫鴻雪從柳語身後側出,朝最前方的人溫和道:「這次的事情確實是個意外,給你們造成了這樣大的影響實在是非常抱歉。」
「如果幾位需要心理疏導,歡迎隨時來警局,我們可以幫忙安排。」
紀寧琥珀色的眸子盯著說話的人瞧了一會兒,覺得這位警官這次見面的態度和脾氣比上次確實提升了一大截,本就清俊的面孔更增添了幾分獨特的魅力和紳士的氣度。
「哦哦,好。」
郁州忽然不輕不重地推了下自己,肩胛骨上驟然撫上的灼熱溫度喚回了四處遊盪了思緒,紀寧慌亂地點了點頭,呆毛順著上下晃蕩,看起來確實有幾分獃獃的可愛。
有人帶著針的眼神戳了兩下對面笑的勾人的溫鴻雪,原本沒什麼波動的心情像是陡然倒進了一大缸熬得濃郁稠稠的酸梅汁,冷卻下來后自己嘗了一口,酸的幾乎要發苦。
偏偏有口難言,佔據著不明不白的身份,連站在道德制高點都做不到,更遑論指指點點了。
郁州的指節被捏的咯嘣脆響了幾聲,他心裡像是揣了塊石頭似的,哽的幾乎喘不過氣,炙熱焦灼的高溫卻不管人死活的依舊瘋狂烘托,讓這份難言心梗憑空添了幾分上頭的氣焰。
要抓緊時間了。
得趕緊把事情攤開來講清楚,要給自己掙個正正經經的名分和地位。
不能再這樣得過且過了。
回去的一路,郁州沉默著將視線投注在微微打著蜷曲的發旋上,腦子裡儘是模擬告白的場景。
重中之重,是回去偷偷做下攻略。
#告白的時候應該送什麼#
#怎麼樣告白最可能被對方接受#
#告白成功之後應該做些什麼#
……
郁州越想越急躁,恨不得從車裡衝出去飛回家開始全副心力折騰這件事。
「哈欠——」乖乖坐在警車,被「無罪釋放」回小區的紀寧突然捂著嘴,打了個噴嚏。
「統子哥,你有沒有覺得後背發涼?」他疑神疑鬼,扭頭左瞧瞧、右看看,沒發現什麼異常。
【……】
系統沉默中沉默,他總不能大大咧咧地直接來上一句「你身邊的大灰狼早就盯上你了,終於下定決心要把你這隻小白兔叼回窩了!」吧?
本來自家的獃獃宿主壓根沒往那方面多想,但要是他這一多嘴提醒,突然開了竅,那可不是便宜了這個傻大個?!
不行不行,虧本買賣,絕對不幹。
這樣想著,系統揚起職業性假笑。
【沒有呢親親,這裡得到的信息是您察覺有誤呢親】
【夏日炎炎,建議您不要胡思亂想,必要時可以來一瓶藿香正氣口服液哦】
【只要88,只要88,清涼降火帶回家】
紀寧:「……」
好好的系統,怎麼突然有點陰陽怪氣的。
他們這一行老弱婦孺,除了郁州看起來有幾分靠譜之外,其他人的心理承受能力都不是太高的樣子。
就算要搬家,也得給一定的時間找房子,就是再嫌棄,這幾天也還得住在那群租房裡。
雖然很無奈,但確實也是沒辦法的事,現實如此。
所以警局那邊在取證之後,詢問了他們幾個人的意見,準備從隊里調幾個膽大心細的專業人員給現場做清洗。
清潔員還沒到現場,本來還有幾個痕檢員有異議,但是屍檢報告一出,這件事徹底被定義為意外,局子里徹底沒了其他意見。
上下裡外沖刷洗涮,試劑和消毒劑輪番上陣,將牆面噴濺的
血液和嘔吐物遺留給洗了個一乾二淨,所有門窗大開,敞開通風,絲毫沒留下任何血腥氣。
順手還清理了屋裡廚房的垃圾桶,畢竟害死人的洋地黃根還剩了不少在袋子里,這駭人的東西,專業人員一不做二不休,也給徹底帶走了。
至少皮興國推門進去的時候,搓著手是剋制不住的高興。
「好啊……真好……省得我花錢找人來打掃了。」
「他媽的,總算是有件好事了!」
紀寧站在走廊門口,沿著皮興國走過的地方掃視過去,原本依附著猩紅暗沉血跡的角落和磚牆都已經被清洗的一乾二淨,空氣中彌散著說不出的試劑氣味,將原本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味徹底擠散。
如果不是白牆面上無法自然消除的指甲抓撓痕迹,沒有任何一個人會認為,這間除了看起來有些破舊的群租房,剛剛死了兩個人。
現在最讓人難以接受的,反而是他自己身上沾染的混雜氣味,在暑期蒸騰后更加讓人鼻腔遭殃。
紀寧扯起了肩頭的布料,抵在了人中的位置,微微一嗅。
瑩白的小臉頓時一青。
天吶,他就頂著這樣讓人嘔吐的味道,和這麼多人擠了一路嗎?
不行,他得趕緊洗澡,換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