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君度集團總部坐落於瓊湖金融島中心,大樓出自國際著名建築設計師之手,形似鐘塔,頂端外牆鑲嵌著君度極具代表性的巨型錶盤。
與泰晤士河畔伊麗莎白塔的哥特風截然不同,這座銀灰色建築在陽光下折射出冰冷剛硬的現代商業化色澤。
此時,大樓時鐘的指針,正指向九點五十八分。
集團例會開始前的最後兩分鐘,穿白襯衫的實習生抱著一沓資料匆匆忙忙跑進會議室,快速分發到各個位置上,將原來搞錯了一個數據的錯誤版本替換下來。
今天的例會集團眾高層和總裁都會出席,沒想到同事會粗心犯這種低級錯誤,連帶著她也被經理臭罵一通,要是開會之前沒換回來,就別想轉正了。
放完最後一本,她鬆了口氣,動手將文件調整了一個角度,以確保它的位置正好居中。
聽到耳麥里的通知,她急忙從座椅間穿行,快步跑到門口,左右看看門外站成兩排、正紛紛整理著裝的人。
還沒反應過來,被人拽住胳膊,從隊頭扯到隊尾。
「傻愣著幹嘛呢,過來站好,人馬上到了!」
話音剛落,走廊盡頭「叮」地一聲,金屬門向兩側開啟,一眾西裝革履的男士從電梯內走出,皮鞋在潔凈地面踩出一串有序聲響,無端給人以緊張感。
實習生抬頭的第一眼,先看到她正前方的男人。
個子高高的,五官端正斯文,戴一副金色細邊眼鏡,正偏首與他側前方的男人說話。
某一瞬目光不經意瞥來,實習生心口募地一跳。
身旁組長小聲說了一句:「那個戴眼鏡的就是路總助。最前面的是傅總。」
實習生愣愣地:「哦。」
她視線移向最前方,被君度眾高層簇擁在當中的男人。
入職君度一個半月,她只在茶水間很多同事的口中聽過關於傅總的隻言片語。要不是今天被安排準備會議室,她還沒有機會見過這位傳說中的總裁。
路總助所站的位置剛好擋住了她的視線,緊張之餘沒看清臉,只看見他修挺的眉骨與鼻峰,側顏輪廓深邃。
身高比路總助還要高出幾公分,一身量體裁製的黑色西裝,曜石色勾勒出寬闊雙肩和勁瘦腰身,氣場冷冽而難以接近。
他信步從前方走過,步伐穩健快速,在眾人簇擁下走進入會議室。
今天召開的例會主要圍繞集團本季度的各項工作進度及計劃展開,各分部領導及分公司負責人進行總結彙報。
三十餘人圍坐在長條形辦公桌三側,中央媒體上播放的幻燈片隨主講人的進度變換。
會議進行到中途,有耳朵尖的人隱約聽見誰的手機振了一下,眼觀四處,所有人都專心致志望向中央媒體,毫無動作。
正感慨凡是有總裁親自出席的會議,就沒人敢摸魚玩手機。
卻見主位上,總裁本人將手伸進口袋,拿出手機看了一眼。
幾秒后,他淡漠抬眸,把手機重新放回口袋。
上午例會結束,實習生忙完最後的收尾工作才回到辦公室,去茶水間倒水時,幾個同事姐姐們正泡著咖啡聊八卦。
聽見「傅總」「路總助」幾個字眼,悄默默地豎起耳朵。
「今天的傅總也很帥啊,每次看到他,我都覺得還能為公司奮鬥一百年!」
「我還是更喜歡路總助,溫柔斯文,傅總太高冷了,讓人害怕。」
「你懂什麼,這種高冷款的反差起來最帶感了,看起來高不可攀冷若冰霜,其實脫了衣服在床上……嘖嘖!」
後面聲音壓低不知說了什麼,一幫女孩子嘻嘻哈哈笑作一團。
「對了,你們聽沒聽說,傅家好像有聯姻的打算。」
「他們這種身份,聯姻也很正常吧。傅家現在雖然只有他一個孫子,但傅氏另外一半還在他大伯手裡呢,要接手整個傅氏也沒那麼容易,說不定聯姻就是為了這個。」
「噯,我跟你們說個秘密,你們可別說出去。」
「我有個朋友的妹妹的同學認識一個白富美,家裡挺有錢的,但肯定跟傅總沒得比,不過她交了一個男朋友,跟傅總那個圈子沾了點邊,聽說,原本傅總已經快跟一個千金訂婚了,但是臨訂婚前,被女方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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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迎一直很佩服鍾黎的社牛。
現在,她變成一隻腦袋瓦特的社牛了。
抱著只要離得夠遠就與自己無關的自我安慰想法,孟迎把手機放到桌子上,往遠離自己的那端推了推。
然後拿出昨天用來記錄醫囑的同一個軟皮筆記本。
一隻墨水全滿的中性筆。
擺出認真聽講狀態,神情肅穆:「你可以開始了。」
儘管一個人都不記得,連老公的名字和相貌都是幾天前剛剛知道,但對渣男的罪行,鍾黎記憶猶新。
她娓娓講述,聲情並茂。
講她如何為一個男人心動,不能自拔地陷入愛河,滿懷憧憬地嫁給他,期待的幸福卻沒有到來,反而被「打入冷宮」。
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小心翼翼示好、竭盡所能維繫,企圖縫補兩人之間越來越遠的裂隙。無奈所有的努力,總是得不到對方的一次回顧。
直到有一日,發現,原來從頭便是一場人為編織的虛假的美夢。
講她的婆婆如何挑剔,覺得她配不上自家兒子,因此百般磋磨、羞辱,而本應處在婆媳中間,化解矛盾、緩和關係的老公,從來沒有為她說過一句話。
講周圍的親朋好友都輕視她,老公視而不見,從不為她撐腰。於是漸漸所有人都知道,她並不被老公所喜愛。愈發奚落、刁難。
講她心疼老公工作辛苦,節儉持家,從不大手大腳花錢,因而被那些所謂名媛嘲笑土包子。生日時,猶豫許久,才給自己買了一條幾千塊的新裙子,高高興興穿給老公看,不料他大發雷霆,狠狠打了她一個耳光,怒斥:「誰允許你穿紅色?」
她嚇得瑟瑟發抖,立刻把裙子換掉,藏在衣櫃深處再不敢穿。
直到後來才知道,原來他反應如此激烈,是因為他心愛的白月光,最喜歡穿紅裙子。
「……」
孟迎舉著筆在旁邊滿臉凌亂。
這是什麼狗血虐心替身文學?
先不說這些精彩絕倫令人髮指的劇情,她翻回前面的記錄仔細對照,鍾黎這一遍講的內容,和上一遍一模一樣,細節都毫無出入。
怎麼一點漏洞都沒有呢?
筆屁股在額頭上來回蹭了幾下,她擰著兩條眉毛說:「紅裙子那裡,你再給我講一遍……」
鍾黎左手捏著一隻小銀勺,從玻璃碗中舀起一顆剝好皮的葡萄,不配合:「不講。累了。你已經問三遍了,事不過三,不知道嗎。」
「你說他打你耳光,那他用的哪只手?」
孟迎用充滿智慧的眼神看著她,試圖用這個問題來點醒她。
鍾黎不假思索:「右手。」
孟迎面露狐疑:「你確定?」
鍾黎的銀勺在空中一劃:「他又不是左撇子,肯定用右手。寶貝,你怎麼笨得這麼可愛。」
「……」
孟迎合上筆記本。
算了叭,這人腦子瓦特了,邏輯還比她縝密。
來為鍾黎換藥的小蘇護士聽了全部,聽得義憤填膺憤憤不平。
「太過分了!怎麼會有這種渣男啊。」
「心裡有人就不要結婚啊,一點都不負責任,這不就是毀了別人的人生嗎?」
「老婆這麼漂亮他還一點都不珍惜,竟然這麼對待你,氣死我了!」
孟迎表情複雜,張嘴想勸小護士不要太真情實感,你可能還不了解她的病情。
鍾黎把葡萄咽下去,拉住人家小護士的手,眼珠一轉就變得柔弱可憐:「幸好還有你們這麼支持我,否則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了。」
孟迎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日漸紅潤的臉蛋。
我看你活得挺滋潤的還。
小護士臉一紅,握住鍾黎的手說:「你這麼漂亮這麼年輕,千萬不要因為一個渣男就放棄,也不要因為渣男的錯誤懷疑自己,我們都站在你這邊的!」
鍾黎感動道:「你真好。」
小蘇也很感動,在立場上完完全全地與大美女同一戰線,回去之後,還把這些故事告訴其他小護士。
一眾女性滿腔義憤,對渣男的惡行深惡痛絕,只差揭竿而起當場組成反渣男聯盟,將全天下的渣男一網打盡斬草除根。
批判正上頭之際,有人忽然靈光一現,提出:「對了,上次來看她的那個很帥的男的,該不會就是她老公吧?」
各種信息一對照,小蘇深以為然,連來醫院看望的時間都對上了。
長那麼帥的渣男,更可惡了啊!暴殄天物嗎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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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訊發出之後,石沉大海,毫無迴音。
傍晚,鍾黎又被帶去做了一個小檢查,小蘇推她回來時,在走廊碰見傅聞深。
夕陽沉落,彩色的雲掛在天上。
他站立的位置剛好在窗口,霞光傾斜在他肩膀,黑色西裝勾出一道鎏金的邊。
小蘇正笑呵呵地跟鍾黎說著話,抬頭看見前方身形挺拔的男人,嘴角笑容刷地一收。
鍾黎正有些無聊,坐在輪椅上,左手托腮,懶洋洋抬起眼皮的神態,像只慵懶的獅子貓。
瞧見傅聞深,她挑了下眉梢,放下撐下巴的手,閑閑的口氣說:「唔,我老公終於想起大明湖畔的鐘雨荷了。」
小蘇很識趣,鬆開輪椅離開。
走之前掃傅聞深的那一眼,充滿譴責——和他來時碰見的其他護士一模一樣。
鍾黎兩隻手放在扶手上,輕輕拍兩下,極其自然地使喚:「過來推我。」
傅聞深立在原地沒動,掃了眼輪椅上可自行操控的控制器。
沒說話,但意思很明顯:你可以自己回去。
鍾黎腦袋微偏,抬起紗布包紮的右手沖他示意:「我手還沒好呢。」
傅聞深靜靜看著她。
就在鍾黎以為這個渣男無可救藥、連給糟糠之妻推個輪椅都不願意的時候,他終於有了動作。
傅聞深抬腳走到她身後,雙手握上把手。
推她進房間,停在床邊。
鍾黎坐在輪椅上,又朝他伸出一隻白白嫩嫩的左手,忽地抓住他手臂。
傅聞深目光垂落,看了一眼。
鍾黎在他手臂上借力站起來,緩慢而笨拙地把自己轉移到床上,隨即拿開手,手掌撐住床褥,往後輕輕挪動幾下,坐穩。
她坐在床沿,理所當然地沖傅聞深道:「幫我把腿搬上來。」
傅聞深始終沒有多餘的反應,無聲審視片刻,才從她臉上收回視線。
他身量過高,朝她俯身過來時,如黑影傾壓。
醫院裡裡外外彌散著難聞的消毒水味道,如同常年浸泡在高濃度的藥劑之中。
左腿石膏被他手掌托起那一瞬,鍾黎聞到一絲淡而幽弱的清涼薄荷氣。
男人手掌寬而有力,托住她腳踝,指節自然而然搭在腳腕后側。
鍾黎看見他手背上浮起的青筋形狀。
潔白石膏繃帶卷繞在小腿四周側,視覺上粗了一整圈,在他掌中卻仍顯得纖細脆弱。
傅聞深將她受傷的左腿平穩抬起,放到床上便收回手。
鍾黎靜靜等了幾秒,確定他是不會有那個眼力見兒了。
她把沒受傷的右腳抬高,病號服褲腳略略下墜,露出一截小腿,骨肉勻停,色如凝脂。
粉白的腳趾頭沖著傅聞深:「這隻就不是你老婆的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