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空
「張天命就是個王八蛋。」張大根對殷小東說,「他一點道德也不講,哪有人會像他這樣冷漠,這樣對待自己的生身母親啊。」
坐在他身邊的殷小東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話。
之前也有說過,他與張天命是同歲,也有說過,張天命不到二歲就已經學會了開口說話。
只不過,張天命與殷小東的情況並不一樣,就像是兩個極端一般,一個是人們眼中的天才,一個則是人們眼中的痴獃。
一直到現在,已經來到了四歲的年紀,殷小東還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樣子。
全然沒有開口說話的跡象。
所以,很多人都在暗地裡議論,說這孩子會不會是傻的,怎麼到現在還不知道開口說話,而且,不論什麼時候看過去,都是一副無精打採的樣子。
該不會,有什麼先天障礙吧?
張大根那個紈絝子弟,該不會是在這個二傻子身上找到什麼自我安慰的辦法吧?
....
殷小東是張家算帳先生的孩子,母親也是老張家的女僕。
按理來說,雖然在老張家不是特別受待見,但張大根到底還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
是殷小東他爹媽的主子。
也應該是他殷小東的主子才對。
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再怎麼樣,在世人眼裡,殷小東跟張大根算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有的人,生下來就註定了衣食無憂。
而有的人,生下來就註定了要當牛做馬。
顯然,張大根就是前者,而殷小東則是後者。
所以,他們本就不應該成天呆在一起,張大根如果想要證明自己不是一個沒用的廢物,就應該去結交一些厲害的人,好權衡各方勢力的利弊,打點各方勢力的關係。
即使沒辦法成為神使,也應該要把成為一名優秀的商人這一件事視為第一目標,才是正途。
只不過,張大根不會去在意這個。
因為他缺少的不是什麼前塵,而是朋友,是玩伴。
在生命中的某一天,某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出現在他眼前的殷小東,就很合他的眼緣,於是,也就順其自然地成為了他唯一的朋友。
而殷小東呢,連話都沒能說明白,也就更不會去在意這些了。
....
「欸,我說,我看那傢伙已經連著不見了好幾天了,估計短時間內應該是不會回來了。」張大根說,「所以,我計劃今天晚上潛伏那傢伙的房間,看看能不能找到他那本書。」
「等我學會了書里的必殺技,我們就離開這裡吧!」他猛地一拍大腿,眼前忽然一亮,「我們要到外面去冒險,要去建立一番功業!要去證明給那些一直看不起我們的人看...」
「我們不是痴獃,也不是廢物!」
他滿臉期待地說。
....
殷小東當然不知道他要建立什麼功業。
很難理解,明明呆在這裡很安定,卻非要跑到外面去的想法。
可能是因為長時間呆在家裡的時間過長,過程也實在是太過無聊,常常看一些玄幻類別,名字要麼是《斗破天空》,要麼就是《斗穿大陸》的小說,所以,總是不小心地把自己看得熱血沸騰,動不動就要喊一句什麼…「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的緣故吧?
殷小東不知道河東和河西跟三十年有什麼太大的關係,為什麼每過了三十年就一定要挪個地方,
也不認為張大根的這一生,能夠跟『窮』這麼一個普羅大眾的字眼沾上邊。
他根本就不窮,誰又會無端端跑來欺負他窮啊。
....
天空灰沉沉的,似乎隨時都會下雨。
空氣飄浮著水的味道。
無數人的命運在遙遠的霜雪中浮沉。
不論在哪裡,似乎都會有一種滯重的感覺,
身體的骨節因此得變得冰冷而且生硬,似乎在不動起來的話,就會面臨生鏽。
三十年…
又有多少人,可以確保自己可以活過三十年?
...
殷小東獃獃地看著被院子圈起來的,灰濛濛的那一片天空。
....
「就這麼決定了。」張大根又說,「時間就定在今晚,今晚就是咱哥倆改變命運的時候。」
「等到明天的太陽升起,」他忽然間站了起來,直直地伸了個懶腰,「哥的人生,也就翻篇了。」
…
第二天一早,殷小東在老張家的一口天井附近遇到了張大根。
張大根的臉色看起來不怎麼好,看到殷小東后,連招呼也沒有打,就垂頭喪氣地坐到他的身邊,和他一起傻傻地看著圍牆之外,浮雲飄動的天空。
兩人沉默了很久。
太陽不經不覺地移動到他們頭頂的上空。
「媽的,」最後,還是由張大根哼了哼氣,罵罵咧咧地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那本書根本就不是什麼狗屁武功秘籍,老子大半夜偷偷溜進去,費了老大功夫才從他的房間里找到那本書,結果,翻開來一看,書里居然連一個字,一條橫線都沒有...」
「誰他媽能想到,他拿著看了那麼多年的書,居然只是一摞什麼都沒有的白紙啊!」
他咬牙切齒地說。
「一摞白紙有什麼好看的啊,難不成,它還是那個什麼《無字天書》么?!」
張大根氣得大眼瞪著小眼,恨不得轉身跑回那間房裡去,把那本書撕碎,然後一把火燒掉。
殷小東還是沒有說話。
這不奇怪,在世人眼裡,在張大根的心中,他還沒有學會說話。
大家都覺得他還不會說話,大家都覺得他是一個患有先天智力障礙的可憐蟲。
而他在心裡仔細地想了想,覺得,既然大家都統一賦予他的這個人物設定,想著其實也不壞,可以省掉很多不必要的煩惱。
於是,他就順應大家的心思,繼續當大家眼中的弱智可憐蟲好了。
反正...所謂的大家,也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人而已。
太過在意他們的看法,只會讓自己接下來的人生變得越來越累,越來越堵塞吧?
他抬著眼帘,默默地看著浮雲仍在流動的天空。
坐在身邊的張大根斷斷續續地又說了一大堆抱怨的話。
可是,他都沒聽進去。
不是不尊重張大根的意思,也不是過早地把張大根歸類為『無關緊要的人』的隊列了。
只是覺得,張大根根本就沒想過要從他這裡得到什麼好的建議,也根本沒有指望過他開口,說一些什麼安慰人的話。
張大根他...也許,只是需要有一個願意聽他訴苦的人吧。
願意陪他在這麼一個大人需要工作,小孩需要學習的白天,一起浪費時間,虛度光陰,不至於,讓他產生...在這個精打細算,車水馬龍的世界上,就只有他這麼一個沒用的人的...幻覺。
他不喜歡這種幻覺,他也不想當無用的人。
他想要證明自己,讓大家都把目光從張天命的身上轉移到自己的身上,讓大家重新回想起來...原來在老張家,還有他這麼一個需要關心的小孩。
在張天命出生了以後,包括張大根的生母在內的老張家上上下下十幾口人都從沒有一刻鐘把目光離開過張天命的身上,以至於,張大根的存在多少顯得有些多餘。
所以,理所當然的,他的希望再一次落空了。
迄今為止的人生似乎總是處處踩空。
那個男人的那本書沒有他幻想中的絕世武功,他沒能如願以償地找到突破自我的辦法。
而且,母親也還健在。
沒有像一些小說情節所說的那樣,給他一枚什麼戒指作為遺物。
因此,更不會忽然間莫名其妙地從那枚戒指里蹦出個白鬍子白頭髮的老頭兒來,拿著一本世間僅有的逆天功法,問他,少年,你想變強么?
....
「該怎麼辦啊?」他抱著腦袋,無助地大喊,「再這樣繼續下去,我這一輩子恐怕都要被張天命壓著,永遠也起不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