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結束了。」殷小東說,「受到進一步詛咒的血可不是他這樣弱小的人能夠承受的。」

「他已經來到了自己的極限,再往前一步走,就是死亡。」

「如果不想立刻死掉的話,最好就是立即停止任何的行動,不要再試圖反抗,不要再站起來了,就像是一具屍體那樣躺在地上,儘可能地呼吸,儘可能地放鬆身體,唯有如此,可能才能爭取到稍微多活那麼半個小時左右時間的機會。」

「果然,就只剩下最後的半個小時了么?」作為大樹的張大根看著遠方的那個作為戰士的張大根,溫溫吐吐地說,「那個可憐的傢伙。」

「事實上,可能連半個小時都沒有,」殷小東又接著說,「情況不容樂觀,差到就算是現在立刻死去也不足為奇。」

「可是他還不想認命呢。」

「被詛咒過的血已經深入他的體內,但...哪怕身體已經被污染,被損壞到那種程度,疼得死去活來,他還不想放棄。」

「還要繼續站起來,繼續做沒有意義的事。」

「為什麼?」作為大樹的張大根困惑地問,「都要死了,為什麼還要這樣折磨自己,難道...」他頓了頓,彷彿皺起了並不存在的眉頭,「他不怕疼,也不怕...死么?」

「怎麼可能不怕死,但凡是擁有生命的存在都會害怕死亡。」殷小東立刻否定了他,「尤其是自認為是萬物之長的人類。」

「生而為人,本就是很難得的一個事。」

「雖然人類的數量很多,但是,每一分每一秒,為了延續人類的生命而不得不死去的動物,其數量則是更為龐大。」

「如果真的存在有靈魂往生的現象,那麼,你可以仔細想一想,平均下來,一個靈魂,到底是要經過多少次轉生為畜生作為過程,然後,才能等來一次轉生為人類的機會。」

「所以...能夠生而為人,這本身,其實就是一件莫大的好事么?」作為大樹的張大根再度把目光移開,看向樹冠之上,斗轉星移的夜空。

他沉吟了許久,說,「但有一點說不通的是...動物沒有明確的自殺行為,而人類確實有,在動物的世界里,無所謂自不自殺。」

「生命既寶貴,也不值一提。」

「大家為了存活下去,可以心安理得地吃掉同類,或者被同類吃掉。」

「然而,在人類的世界里,這種做法雖然也有,但卻永遠也不能談得上是心安理得。」

「你看看,那個傢伙,現在,不就是在一心求死么?」

「明知道早已經沒有希望了,可還是不想放棄。」

「其實,說到底,這麼做的目的,不是因為自己有多麼想救下那個人,而是覺得,如果自己不去那麼做的話就會覺得很難過,沒辦法原諒自己。」

「難過得好像就算是最後活了下來,逃出了這裡,以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每當閉上眼睛的時候,就會無法控制地想起那一個自己沒能救下的傢伙,想起那一段自己無能為力的過去。」

「作為人類,擁有智慧的悲哀就在於...」

「在差距懸殊的對比中,很容易便能知道自己的極限到底是在哪裡。」

「因此,也知道了有很多事,就算此前付出了再怎麼大的努力,最後也還是難免無濟於事。」

「求而不得的事情,總是數不勝數…」

「所以,你才選擇了逃避,

」殷小東冷淡地說,「一直留在這裡,寧可作為一棵無聊至極的樹,也不想再一次擁有人類的身份,成為人類。」

作為樹的張大根沒有回答,與此同時,作為戰士的張大根已經是第三十三次被怪物甩飛,重重地摔在地面上,細碎的石頭刺入他的傷口,他的口腔中彌散著血的味道。

黑色的血管凸顯在他那因為失血而變得越發蒼白的肌膚上,有如沿著一堵蒼老的石牆野蠻生長,凌亂攀爬的黑蛇,猙獰,並且可怖。

視野更是迷糊,混亂得不成樣子。

腦海中的思緒掉入了冰點,孤獨無助的感覺,就像是獨自一人被拋棄在極地的洋流里,凌亂的浮冰在自己身邊飛梭而過。

水面上,刮著一場恍若永不休止的風暴。

古老巍峨的冰川正在坍塌,時間正在收縮,光線正在滅絕。

永恆的黑色從冰霜與鹽花泄露出來,流動的黑色逐漸浸染了被霜白色覆蓋的世界。

黑暗越來越深了…

詛咒像極了搖籃里的歌謠。

....

「讓我接手吧。」有人在夢裡說話。

在那流淌的黑暗中,渾身傷痕的少年看到了一棵樹,一棵倒著生長,紮根於星空中的樹。

暗淡的星空下,這棵樹搖曳著樹枝,通過婆娑的樹影,錯開繾綣的和風,輕柔地跟他對望。

「接手?」他不懂。

似乎是沒能明白這棵樹為什麼能說話,也不知道這棵樹說的這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呃,接手,」那棵樹用他無法看見的形態點了點頭,表示肯定,「儘管把你的身體交給我吧,我會替代你,承受發生在你身上的所有苦痛和厄運。」

「那樣…你就會死掉的。」他虛弱地說。

「我不是你。」那棵樹冷淡地說,「我不僅不會死掉,我還能承受你身上的詛咒,同時,也能拯救你要救的那個人。」

「所以說...你這是在幫我么?」他沉默了許久,忽然輕輕地笑。

「是,也不算是。」那棵樹回答,「我的本意不是想幫你,我只是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其實不想替代你,一直以來,我都是認為,當一棵樹是挺好的。」

「那你為什麼要想替代我?」他說。

「說不清楚,可能是在可憐你,也可能是想尋找某些問題的答案,」那棵樹緩慢地回答,「以人類的身份,以樹木的靈魂。」

「可是,已經太晚了吧,」他還是說,「我的身體已經撐不住了...」

「我會死的,可能就在下一秒。」

他說,「我的人生就要結束了。」

「想不懂為什麼,怎麼會這樣…很難過…感覺什麼都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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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風之外,時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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